可是卻不知道爲什麼,竟突然沒了心情。
自入宮以來,她同陌易唐就鬥智鬥勇不斷,到現在原本的爲母伸冤的目的沒有達成,反而惹得一身麻煩,良辰突然有種撒手離去萬事休的衝動,張口便是,“陸大人說的沒錯……”
衆人見她開口,均深吸一口氣,正進入觀戲狀態,忽見陌易唐大步朝白良辰走去。
“陸相說的沒錯……”側身經過陸仲民身邊的時候,陌易唐重複了一下良辰的話,陸仲民心裡一喜,還未等他做出反應,陌易唐已經將良辰的手牽了過來。
極短的時間內,對陌易唐這樣的轉變,陸仲民有些丈二摸不着頭,只覺得自這個帝王身上散發開來的龍涎香,沒了往日的清幽淡雅,倒是着實有幾分沉重的意味,令他十分壓抑,甚至有些窒息。
“關鳩宮翻新建的確是真,只是陸相可能對這關鳩宮的前身貌似並不十分了解。”
不管衆人瞪大了的眼睛,陌易唐直勾勾的看着良辰,那目光裡流動的暖意讓良辰心絃一顫,只聽他用低沉的嗓音娓娓道來。
“宮名取自《詩經》關關雎鳩,在河之洲之句,是朕獨賜良辰的殿宇。而關鳩宮的前身,則是朕還身爲皇子時候的每日上學之所——棠梨殿。喏……”他揚手一指中庭的梨花樹,“翻修之後,朕感念舊居,纔有命人又移栽了梨樹。”
良辰微微擡眸,當初進關鳩宮時候就有種刻意營造的氛圍,究其原因她一直沒深想過,卻原來是這樣的由來,這番話聽在她耳裡,入了她的心,就連眼睛也微微的有些酸澀之感。
“至於這本大梵經……”陌易唐返身,又指了指太后手中緊緊攥着的手抄副本,“大梵經流傳千年,如今唯剩下一本,太后手拿着的是良辰因爲感念恩懷而素日抄錄的副本,而這孤本就在朕的手裡。朕近日宿在關鳩宮,大梵經是真給良辰修讀的。”
他還記得,就在這關鳩宮,不,應該稱呼它爲棠梨殿更爲貼切,就在這大殿,父皇親手將大梵經交付於他。
那時候,父慈子孝,多好啊!
奈何,皇家到底骨肉之情淺薄,在沐妃、白柏青聯手如今貴爲太后的這個女人,將他與母妃逼入絕境的時候,那個口口聲聲誇他有治國之才的父皇,竟然下令剔除他的皇籍,將他母子二人遠貶幽州三年。
似乎感應到他的心思,良辰微微擡眸,便察覺到他的黑眸中的酸楚與恨意,想到當年污衊德妃勾結敵軍叛國的事,白家也有份,良辰的心,霎時間不知是何滋味。
自古有云,欠債還錢,殺人償命,這是天經地義的道理,更何況白家欠他的何止是錢帛、性命,那樣狠厲毒辣的污衊帶來的世態炎涼,足以摧毀他的所有尊嚴。
而今日,他還能借由往事來替她洗白,是真心對她,還是不肯輕易結束這場折磨?
良辰緊緊咬住嘴脣,一種無力感油然而生,身子一晃間他便知曉,等到片刻的眩暈過後,才發現是他單手摟住了她的腰身,聞着他身上清淡的龍涎香,良辰下意識的掙扎,卻不料陌易唐見她站穩便撒開了手。
這樣一扶一鬆,她又是一晃,蹌踉一下才堪堪在他身邊站穩,就聽頭頂傳來他的聲音霎時變的嚴厲起來,“陸相,真相就是如此。你還有何疑問?”
陸仲民也明白大勢已去,卻不甘心就此罷手,張口還想說些什麼,就瞥見站在幾步之遠的璇璣衝他直搖頭,只好作罷,“老臣也是從大局出發,以西涼爲重,纔會衝動了些。是老臣糊塗了!”
“糊塗了?”陌易唐冷冷一笑,看似漫不經心地挑起一紙大梵經細看,聲音輕漠如煙。
“陸相怎麼會糊塗呢。朕看陸相只是太累了,纔會犯下這樣的錯誤。朕念你爲人父心切,也着實不忍重罰與你,這樣吧,擇日起相國一職暫有汪凌峰代職,朕准許陸愛卿休官半年,在家好好休養。”
廟堂之上,風雲變幻,在官一日,纔算爲官一日,陌易唐的這個看似是體恤陸仲民,實則行罷官之實。
此言一出,衆人皆是大驚,就連原本希望調教一番哥哥的太后,也眉頭緊鎖——陸仲民在官一日,那些原本攀附陸家的
黨羽纔會圍着陸家轉,若是大權被收,所謂樹倒猢猻散,那些政客門人很快便會奉承其他官員。
時間一久,陸家的關係網就會土崩瓦解,就算半年後再官復原職,陸家再想插手西涼國務要事,堪比登天還難。
這並不是太后真的願意見到的。
陸仲民顯然也知道這個道理,身子往前一邁,“皇上啊,老臣……”
陌易唐揮揮手,“白家無罪,良辰無罪,朕乏了,其他諸人,都給朕退下。”
求情無望,陸仲民只得離去。
良辰看着衆人離去的背影,緊緊將目光釘在陸璇璣身上,若是她沒記錯,從來到關鳩宮,陸璇璣一句話都沒有說,就是到最後陸家落敗成定居,這個普天臣民皆知被皇上放在心尖兒上的女人,愣是一句話沒有替父辯駁。
一場家宴,又像是打了一場仗,每個人都疲累不堪。
關鳩宮居於東宮最深處,對外只有一個宮道,太后此時即便再不想同陸仲民一道,也要分享這唯一對外的出路。
一路上,太后扶着宮婢的手,細說着那大梵經的精妙之處,竟然絲毫沒有哥哥被罷官的悲傷落寂。
按位份,陸璇璣身爲郡主,走在太后身後,也垂首不語。
眼看前面有了迴廊,左邊通向坤寧宮,右邊通向儲秀宮,兩撥人不再是一個方向。
很快到了分岔路口,陸璇璣微微俯身,“太后慢走,臣妾先回宮了。”
太后點頭頷首,表示應允,陸璇璣在衆人的相送下遠離視線。
“都各忙各歸去吧,哀家也回宮了。”太后扶額閉目養神,等睜開眼睛的時候,見陸仲民還未離去。
陸仲民仰着面,眯着眼睛就站在跟前,顯然是有話要說,太后微微揚眸,轉身交代,“你們先回去,哀家和陸相走一走。哥哥,請吧。”
走了兩步路,到了一處人煙稀少的地方,太后才駐足,攸然轉身正面迎向陸仲民,只見他一雙精明於世的眸子泛起是故的光芒,在午後的陽光照耀下,顯得有些灼灼逼人。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