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羽聞言心中一緊,臉上自然是帶上了一些情緒的。
“她?”她遲疑地開口,把目光從手中的紅寶石鐲子上離開轉而看向花雲白。“你還記掛着她,上次不是還說要試着忘記嗎?”寧羽嘲諷地笑了下,微微晃動手中的鐲子道:“現在不是還讓我幫忙給其他姑娘挑鐲子?她的生辰可是早就過去了,你當天不是也去送了禮物嗎?這費勁了心思的禮物,只怕不是送給她的吧?”
花雲白怎麼也沒有想到寧羽會這麼說,本以爲按照寧羽的性子,她不然就是矢口否認但是會露出一些端倪或者說出林秋禾頻繁出入攝政王府的正向,不然就是毫無心機地直接承認。
他怎麼也沒有想到寧羽竟然會避開直面回答這個問題,而是從另外一方面對他的行爲產生質疑。
花雲白想了想,然後才放緩了聲音道:“看起來這些東西里面,你最看中這個鐲子了?”他說着招呼一旁的人,“把這個鐲子包起來。”
在這樣的店鋪中伺候的人都是八竅玲瓏,對於這一男一女的對話根本就沒有露出一絲詫異或者是留神的神色,聽到花雲白吩咐就立刻過去把寧羽手中的鐲子收起用一塊精美的綢緞帕子包裹然後放在了盒子中。
寧羽看着那個鐲子被抱起來,神色隱晦不定,半響之後猛然起身道:“既然你已經選中了合適的禮物,我家中還有事就不奉陪了。”這會兒她是真的連一點的耐心都沒有了。
花雲白的居心不良,對攝政王府和林秋禾甚至是寧卿的刺探,還有她看中了想要的鐲子被他搶走,種種事情都讓寧羽惱怒之色流於表面。
花雲白卻像是不知道一樣,付了銀子拿上鐲子這纔出店上馬。他左右看了下,找到了寧羽那一身鮮紅的身影快馬追上。
寧羽見他追上來,冷笑一聲道:“我記得花府似乎和攝政王府的方向相反,我這會兒要回家了,你既然買了合心意的東西,這會兒跟上來幹什麼?”
花雲白麪露苦笑,道:“你慢些,萬一撞上了人又是一樁麻煩事。”
寧羽出了店門上馬就反省了過來,她又一次沒控制好自己的脾氣。雖然當時發火是爲了迴避花雲白刺探她的那些問題,不過還是有些過頭了。不知道會不會讓花雲白起疑,而唯一值得慶幸的就是她雖然發火過了頭兒,卻沒有因此順口說出有些不應該說的問題。
因此花雲白追上來的時候,她還是一副因爲他之前說心心念念喜歡林秋禾,如今又給其他女人費心思買禮物的行爲生氣一般。
現在聽到花雲白的提醒,她也就見好就收,有些不自在地撇了下脣角道:“我的騎術豈是一般人能比的。”話雖然如此,卻也放慢了速度。花雲白跟在一側,見狀就笑了起來。
“這份禮物自然不是跟林姑娘的,卻是送給一位對我來說非常重要的朋友的。”花雲白耐心在一旁溫聲解釋,“我和她認識時間雖然不長,然而她卻時常開解我,在我心情苦悶的時候陪我喝茶聽戲。我只覺得有這樣一位朋友也算是上天的恩賜,這纔想要在她生辰的時候送上她最喜歡的禮物。”
他說着偷偷看向寧羽,觀察她神色的變化。
“卻沒有想到,因爲這個而讓你誤會我是個花心的公子哥兒!”他苦笑,無奈地搖頭:“我若真是如此,只怕如今也不會患得患失,身陷其中而不能自拔了。”
寧羽神色陰晴不定,一則想起林秋禾對花雲白的評價,對他的話只信了一半,聽他這般深情就想反問他那之前對寧卿和攝政王府的刺探是怎麼回事。二則,她隱約有種不一樣的感覺。她雖然心思沒有大多數女孩細膩,然而總歸是女孩,這會兒聽到這樣的話聯繫到一些事情,就讓她有種微妙的預感。
“你想說什麼?”她回頭看了一眼花雲白,“這些話你不必對我解釋什麼。若是真覺得愧疚的話,應當對着林姑娘說不是嗎?”
“因爲,”花雲白開口,然後又是停頓,等到寧羽再次看向他的時候,他臉上才帶着說不清怎樣讓人心軟的苦笑,低聲說:“我說的那個朋友,就是你啊!”
“我當你是朋友,你的生辰我又怎麼會不記得呢?”他無奈地說,帶着一種蠱惑人心的寵溺,“我想送你一份你真正喜歡的禮物,而不是隨隨便便讓家中人幫忙挑選定下的禮單。你不是需要應酬的人,對於我來說你是朋友。這點比你是攝政王府的大姑娘更重要。”
寧羽臉色一瞬間變幻莫測,而花雲白乘勝追擊拿出了包好的紅寶石鐲子,“本來是準備等你生辰那日再送你的,只是想着那時候人多口雜,如今又惹得你生氣,還是現下就送你好了。到時候,我再補上一份禮單,你可不許說我小氣纔是。”
他說到後來語調輕快,讓寧羽有些不知所措。
“這……”她低頭看着那個做工精美的匣子,知道她所喜愛的鐲子就靜靜地躺在裡面,只要她點頭,那個她真心喜歡的鐲子就是她的了。這幾乎是一份無法拒絕的禮物,也是一份幾乎無法拒絕的心意。
不過,也只是“幾乎”而已。
寧羽可不是眼皮子淺薄的女孩,雖然這個鐲子貴重到了讓她捨不得用私房錢去買,暗中考慮過是否要“勒索”寧卿一把。然而,當別人送到她跟前的時候,她還是有拒絕的決心的。
“我不能收這個,太貴重了。”她說,轉而堅定地把目光移開看向花雲白,“我想我們還沒有達到朋友的程度。也許以前我曾經這麼想過,但是以後不可能的。”
她說着拉起馬繮,“我想以後我們還是不要見面的好。”以免她控制不住,衝動之下拿着馬鞭抽他!
花雲白一時之間愣住,這個場面他之前設想了很多,甚至覺得依照寧羽那假小子的性格只怕根本就從來沒有被男子這般對待過,一定會爲此心動。而他之前一直表明喜歡林秋禾,對她則是堅定的“朋友”,她在心動之餘肯定是會爲了他做更多的事情的。
而到時候他收服了林秋禾,娶了寧羽這個名義上是攝政王府的大姑娘,實際上則是承貞皇帝的女兒的出身高貴的女子當正妻,再納了林秋禾這個醫術高明,心高氣傲的女子當妾室。
想想都會有種成就感,特別是林秋禾那種從心底高傲的女子,想到她會雌伏在他身下委曲求全,花雲白就有種異樣的快感。
然而,這個完美的曖昧計劃從剛剛開始執行就遇到了問題。
寧羽竟然拒絕了這個鐲子,甚至拒絕再跟他見面!哪裡出了問題嗎?林秋禾那邊的進展已經緩慢到讓人不滿了,若是寧羽這邊也跟着出問題的話……
花雲白沒有繼續追上去,只是看着寧羽的身影轉過街口消失不見,然後才緩慢收起了手中的匣子。
他要回去好好想想,到底該怎麼打這一副明明明面上很不錯、卻屢屢受挫的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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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芊墨園中休息了之後,林秋禾就去王妃院中陪着她說話。如今天氣漸冷,傍晚之後屋中已經開始放上了炭盆取暖。而更北方一些的漠北據說早在中秋的時候就下了第一場雪,開始進入漫長的嚴冬。
兩人就寧卿這些日子的飲食連同作息都進行了詳盡的安排,爭取讓他在治療開始時身體狀態出於最佳。
而寧羽就是這個時候回來的,她早就換下了那身騎馬裝,情緒已經平復下來的她這會兒倒是沒有露出什麼不妥當的神色,然而看到林秋禾時一瞬間情緒的變化還是很明顯的。
“怎麼了?”王妃示意她坐過去,才問道:“才老實了些日子,就又開始四處跑動了。你這個樣子,可真是愁人。”
“我就是出去逛逛嘛,李家姐姐都要遠嫁了,我本是找她玩耍的,結果她太忙着備嫁我就回來了。”寧羽強笑着說,把路上遇見花雲白的事情給忽略了過去,“再說了,我也不知道今天‘大嫂’會過來!”
她說着衝着林秋禾壞笑,故意加重了“大嫂”的音調想要看林秋禾窘迫的樣子。
對於這個程度的調笑林秋禾早就不放在眼中,只是微微笑了下靜靜地看着寧羽不說話。寧羽自討沒趣,也就沒有再多少什麼反而轉頭說起了去秋霞山莊子中游玩幾天的事情。
攝政王夫婦明年秋冬之時纔會回京,所以寧羽就提議一家人一起住在莊子中好好的玩上幾天。山中空氣好,又安靜地方也寬敞,加上是自家的溫泉別院自然是再好不過。
王妃想着之後寧卿驅毒也是要住在秋霞山的,所以這兩日正在讓人準備。畢竟莊子中長久不住主人,很多地方都是需要重新收拾,更換用品的。而這邊若是住上十天半個月,需要帶過去的東西也不少。
林秋禾陪着一起出謀劃策,等到三人一起用了晚膳,王妃這才揮手讓寧羽她們兩個自說話去。
一出了王妃的園子,寧羽看了看左右沒人就讓跟着的丫鬟離得遠些,然後挽着林秋禾的手臂湊過去低聲說:“我遇上花雲白了,他打探你頻繁出入王府是不是因爲大哥。”
讓寧羽心生警惕的不只是花雲白的打探,而是他竟然一開口就說中了真實的情況。
“這事兒除了宮裡和府裡之外,還沒有旁人知道吧?”寧羽說,雖然考慮的程度不算深入,卻也算是認真的思考了。林秋禾聞言也微微皺眉,她所考慮的更多。
花雲白如果有準確的消息的話,就不會再對着寧羽試探了。不過他這次試探,倒是露出了不少的信息量。她出入攝政王府雖然不是什麼秘密,然而卻也不是隨意就能夠打聽到的。而花雲白能立刻聯想到寧卿的身體情況,只能說他可能也在留意寧卿的一舉一動。
更甚至,他爲什麼會留意這個?
究竟是因爲她而留意到寧卿的,還是因爲寧卿而留意到她的?
這個先後順序也很重要。
寧羽如今對林秋禾愈發的信任,兩人到了她院子之後,等人上了茶她就揮手示意所有人出去,然後才把後半段發生的事情說給了林秋禾聽。
一個長相英俊的年輕男子,風度翩翩,行爲舉止之間也頗爲有風範,真誠地說了那麼一通話又送上那般貴重的禮物,寧羽又不是木頭怎麼會沒有感覺。只不過林秋禾之前的提醒讓她意識到自己之前多傻,被人耍得團團轉,這才咬着舌尖提醒自己不要上當,拒絕了花雲白的禮物。
這會兒說給林秋禾聽,就是想要看看她的意見。
是不是,她們都誤會花雲白了?
林秋禾一聽卻皺起了眉頭,花雲白和寧羽之間那些複雜的關係她和寧卿都知道,然而當事人寧羽卻是不知道的。依照花雲白對花氏的態度,應該不會是爲了所謂的雄圖霸業而謀害親人的人。可是寧羽雖然血緣上跟他親近,而實際上這兩個人之前根本就沒有什麼交際。
至於花雲白這種曖昧的泡妞手段,實在是不值一提。她心中也暗暗感慨,好在寧羽從小跟在攝政王夫婦身邊,不是那種眼皮子淺的人,不然那麼一個貴重的鐲子又是情深意重的送了出去,鮮少有人能夠狠心拒絕的。
“還好你沒收。”林秋禾鬆了一口氣,“他那話猛然一聽確實是有道理,然而卻頗有一種拿錢砸人的感覺。”她小心翼翼地斟酌着言辭,儘量破壞寧羽心中花雲白的形象。“你想想,平日裡男人怎麼會拿錢去砸一個良家女子?”
寧羽聞言色變,半響才咬牙切齒道:“早知道我就應該直接給他一鞭子的!”——該姑娘確實有這樣的往事,不過已經是三四年前的事情了。
林秋禾偷偷鬆了一口氣,道:“他這樣的男子,看着似乎是翩翩公子哥兒,實際上卻是最不把女子當成人來看的。對於他來說,女子都是附屬品,唯一不同的就是她們的家世和背景,以及個人能力。他肯在你身上花這樣的價錢……”
她說着意味深長地看了寧羽一眼,分明表達着一個意思:你懂的!
寧羽臉一陣青一陣紅,想着當時花雲白的反應,聯繫到林秋禾對此的評價更是恨得想要摔杯子。
“這個混蛋,下次見面我定然要抽得他哭爹喊娘纔是!”
林秋禾聞言皺眉,半響才道:“若是這樣,只怕他惱羞成怒反而對你不利。你之前畢竟跟他來往過幾次,若是他宣揚出去的話……”她頓了頓,又道:“再說了,這樣的人難不成還真的值得你爲止動氣?你看我,何時會被他氣得這般樣子?”
“我自然是比不得你的!”寧羽忍不住頂了一句。
林秋禾嘆氣,“那就更應當學着纔是。難道你以後成親了,也是這般看誰不順眼就抽人家一頓鞭子?”
人心都是相對的,寧羽這些日子來愈發的親近林秋禾,對她又是信任地說了這番遭遇,林秋禾自然是報之以李,耐心規勸她。
“說白了,你只要過的好了,再過幾年且去看他,定然是過的不怎麼好的。”林秋禾笑着說,“又何必爭這一時之氣反而壞了自己的風評呢。難不成,一隻狗咬了你,你還要咬回去不成?”
“我自然是不會去咬狗的,可是這氣……”寧羽說着瞪大眼睛,“說起來,花雲白的上頭也是有人的吧?他父親如今在朝爲官,不過四品而已。這樣的俸祿就算加上祖產,可是也是要養活一大家子的。他花了這麼一大筆錢回去……”
她嘿嘿笑着,拉着林秋禾的手搖了搖道:“多謝你了,大嫂。我知道應當怎麼做了!”
她語調輕快,之前的氣惱全然不見蹤影。林秋禾看着她映着燈光亮晶晶的眼睛,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心虛感覺——呃,她不會就這麼把寧羽這個小姑娘給教壞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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之後幾天,林秋禾沒有聽聞寧羽又做了什麼驚人之舉這才放鬆下來,而寧卿所需的藥材也都一樣樣準備好,這日對外宣稱攝政王一家去秋霞山小住半個月,然後林秋禾、程卓、齊林和張章四人就一起混在了車隊之中跟着入山。
攝政王和寧卿的別院挨着,張章等三人住在了寧卿的候秋別院中,而同爲主治大夫的林秋禾則被王妃安在了落楓別院。反正兩個別院挨着,甚至有一道小門方便來往,不管是林秋禾還是張章都沒有說什麼。
林秋禾隨身帶着這兩年來陸陸續續製成的兩套銀針,還有一套只有十八支的金針。初次之外她之前做的藥酒和藥膏也都有帶來,至於其他藥材則都直接送入了候秋別院之中,直接由張章動手準備。
一行人吃了午膳午休之後就開始忙碌,等到晚膳之前纔算是把第一次的藥浴準備好。
而寧卿則早已經穿了最爲寬鬆的袍子等待着林秋禾給他鍼灸。
林秋禾看着他,這時候才爲難地皺起了眉頭,咬着下脣。
“怎麼了?”寧卿見她爲難就低聲安慰,“不用緊張,這些毒在我體內這麼多年了,就算真的沒辦法祛除,我也習慣了。你不用因爲這個而太過於在意。就當我是個普通病人就好。”
林秋禾點了下頭,然後鎮靜地吩咐:“那就把衣服都脫了,只留一條褻褲就好。”
寧卿一愣,然後臉就開始紅了起來。他錯愕地看着林秋禾,一張臉紅到連耳垂都是緋紅的眼色。林秋禾也有些不自在,然而卻硬着頭皮道:“我需要快速下針,隔着衣服容易分不清你肌理之下的穴位,而一次次辨認穴位太耽擱時間,容易做白工。”
她說着臉也跟着紅了起來,“你就把我當成普通大夫就是,脫衣服吧。”
林秋禾的鍼灸之術跟這個時代還是有着巨大的差別的,光是穴位的位置都多出上百個。爲了避嫌,不管是張章還是程卓都沒有進來。寧卿糾結了片刻,看着臉色緋紅卻已經恢復了鎮靜的林秋禾,這才起身脫下了衣褲,只留了褻褲在身上。
他雖然體內有各種毒素多年,卻也從未停止過鍛鍊。不然的話,寧邵哲和攝政王怎麼可能放心讓他上戰場帶兵?
因此,寬鬆的衣衫褪下,寧卿結實緊緻的軀體就完全暴露在了林秋禾的視線中。她有些不自在,眼神下意識地飄忽起來。然而目光總會不由自主地落在他肌理分明的胸膛,平坦而緊緻的小腹,還有那看着似乎就強健有力的腿。毒素的作用下,他沒有成爲肌肉男那樣的強壯模樣,不過堅持的鍛鍊也讓他不顯得瘦弱。
典型的穿衣顯瘦,脫衣有肉。
只看外在的話,幾乎沒有人會相信寧卿是一個身中數種毒素的病人。而唯一暴露的細節可能就是他膝蓋關節比正常人來說略微有些突出。
這是寒毒留下的痕跡。
看到這裡,林秋禾雜亂的心情纔算是慢慢平復下來。就如同他們之前所說的。寧卿只是一個普通的病患,而她也只是一個普通的大夫而已。
如果她不能從“男色”之中醒悟過來的話,他們最好不要進行治療,以避免發生意外。
林秋禾起身去淨手,順便用冰水拍了拍滾燙的臉讓自己儘快平靜下來。等到她回身打開針囊,再開口吩咐寧卿做好的時候,聲音除了略微嘶啞之外已經恢復了正常了。
她並沒有立刻取出銀針,而是伸手輕輕覆蓋在了寧卿的胸膛上。
寧卿猛然加深呼吸,胸膛在她手下有着明顯的起伏。林秋禾皺眉,吩咐:“保持平靜。我要先確定穴位。”
她要一次性確定每個穴位的具體位置,以此推展開來快速在寧卿身上用下上百支銀針。整個過程不能超過一刻鐘,換算過來的話,大約一支銀針下落到下一支銀針落下不能超過七秒。
這套針法林秋禾是自幼學的,所以早就會。可是這個速度和準確度以及力度卻不是那麼容易練成的。這兩年間她無論多麼忙,每天都要抽出一個時辰左右的時間練習腕力和下針,如今纔有把握真的施展這套家傳的絕學。
第一針很快落下,然後是平穩的第二針。因爲知道這個難度,寧卿早就捧着針囊幫忙了。林秋禾一開始的動作並不算太快,很快十多針落下護住了寧卿的心脈。然後她順着心脈的十多針開始往四周蔓延開來,每一支銀針落下的速度都在逐漸的增快。
心脈,頭部,然後是小腹,最後纔是膝蓋以下。
到了最後,寧卿只覺得自己的眼睛都花了一樣,林秋禾的手帶出一道道的手影,而額頭上的汗水更是不斷的冒出來。如果不是寧卿偶爾幫她擦拭一下的話,說不定這汗水滴落下去影響了她的視線,就又耽擱時間了。
從來沒有覺得一刻鐘會有這麼的漫長。
林秋禾的呼吸到了後面都有些急促,可見這手起針落之間她看似輕鬆的動作到底消耗了多少的體力。
寧卿再次幫她擦汗,而隨着針囊中的銀針一根根減少,終於林秋禾落下了最後一根銀針。她疲憊地笑了下,收起手維持原來的姿勢片刻,這才緩緩起身。
寧卿想要伸手扶她,卻被阻止了。
“我沒事。”這次她的聲音都乾澀起來,寧卿皺眉道:“你先喝些水……”
“不用,我去叫他們把進來,送你去溫泉中泡藥浴。”林秋禾搖頭,開門叫了人,張章這邊早就準備就緒,立刻進來送了在更衣間的寧卿去泡藥浴。
不管是張章還是程卓,又或者是齊林都對寧卿赤、裸全身沒有表現出一絲的異樣。這樣大範圍的下針,若是是隔着衣服進行的,那林秋禾的天賦也未免太妖異了。
等人出去,林秋禾這才鬆了一口氣過去倒了杯還滾燙的茶水喝下去潤喉,坐在一旁休息。
外面響起腳步聲,有人推門進來。她擡頭看了一眼,見是齊林就露出了一絲疲憊的笑容。齊林走過去遞了一個帕子,“擦擦汗吧,你累得臉都發白了。”
林秋禾接過帕子隨意擦了下汗水,看着齊林坐在一旁這才道:“外面如何了?”
“不過是藥浴而已,裡面藥量的比例你和師父、師兄計算了那麼久,肯定是沒問題的。”齊林低聲勸林秋禾,“你現在需要的是好好休息,不然每天都來這樣一次,不出三天你就扛不住了。”
短短一刻鐘,所耗費的心力卻是幾人之中最甚的。林秋禾知道齊林所說的是實情,只是她心中又怎麼可能不記掛着外面溫泉中寧卿的情況呢?
不過齊林進來只怕也是張章的意思,讓齊林看着她,免得她不好好休息。
而這都是張章和齊林的好意,她又怎麼可能真的不管不顧自己的身體呢?若是她先倒下了,那麼治療到一半的寧卿又該怎麼辦?因此林秋禾心中雖然有些忐忑,卻依然坐着慢慢喝了兩杯茶,等到身上的汗都落了這才起身道:“我們出去看看吧。”
這次的鍼灸時間比平時要長些,但是也不過是三刻鐘而已。等到銀針全部取出,寧卿還要在藥浴中再泡上兩刻鐘,然後擦乾身體塗上藥膏,這第一天的治療纔算是結束了。
而取針自然也要林秋禾親自下去動手。
另外一邊的更衣間中早就準備好了林秋禾換洗的衣服,青黛這會兒見她出來連忙上前扶着,低聲道:“姑娘,你覺得如何?”
林秋禾點頭,請拍了下她的手示意她放心。
“我沒事,回去吃了晚飯好好睡一覺就好了。”
她聲音這會兒恢復了清亮,泡在溫泉藥浴中的寧卿自然是聽到了。這會兒已經滿頭汗水的他擡頭對着林秋禾露出了一絲勉強的笑容,沒有說話卻一切盡在不言中。
林秋禾過去,坐在了一旁看了片刻,然後伸手探了探水溫聞了下手指上沾染的藥水味道。一旁的張章道:“放心,這些藥材我和你兩位師兄在準備藥浴的時候就又檢查了一遍。”
她點頭坐下,笑着道:“有師伯看着我自然是放心的。”而這時候青黛已經和齊林合力搬過來了一個小桌子,然後開始擺膳。至於寧卿,爲了配合治療,晚飯是不能吃的。
可能是爲了犒勞這些辛苦的大夫們,晚上幾位豐盛,林秋禾四人也不方便遠離,因此都留在了溫泉邊上吃飯。齊林爲了好玩,還特意讓青黛拿了兩個生雞蛋過來,偷偷放在了另外一個溫度更高些的溫泉中,準備來個溫泉煮蛋。
林秋禾注意到了他的舉動,卻也只不過是笑了下沒有說什麼。不過等到雞蛋撈出來,齊林就大大方方地分了一個給她,還美其名曰:“師妹辛苦了,應當吃些好的滋補一下。”說着,他就看了一眼溫泉裡面的寧卿,“剛剛我進去的時候你臉色都是蒼白的,可要照顧好自己纔是。”
林秋禾笑着應了,知道齊林偶爾看寧卿不順眼且敢於如此挑釁的原因無外乎他知道了她和寧卿之間的那些情愫,覺得她這個師妹被搶走了而已。
這種幼稚的心理真的是很可笑,但是又讓人有些感動。
就好像,真的多了一位兄長一樣。對着地位崇高的妹夫各種看不慣,橫挑鼻子豎挑眼的找毛病生怕他未來虧待的妹妹。
她笑着搖頭,吃了晚膳就立刻脫了鞋子挽起褲腿下溫泉裡面給寧卿收針。收針不比下針,衆人不用避開。但是難度卻並不比之前小,甚至更爲複雜一些。因爲除了護着腦部的銀針之外,其他銀針皆在水下,而如今天色漸暗,就算是周邊點上了燈籠照得燈火通明,水面的光線折射也給林秋禾的工作帶來了極大的難處。
她幾乎要全憑感覺按照順序收針,而不是憑藉視覺。
就如同之前一樣,剛剛開始收針的時候林秋禾動作緩慢而有節奏,到了後期就隱隱看到了因爲動作過快而帶出來的影子。如今夜□□臨,這影子看着就更加朦朧,不只是程卓和齊林,就連張章也忍不住感慨林秋禾對於鍼灸一道所下的苦工。
一般人,就算知道了她下針的穴位,能不能練到這個程度也是一個大問題。
這次有着溫泉的熱氣蒸騰,林秋禾的額頭上更快浮現了一層汗珠,一旁的青黛動作輕快地幫林秋禾擦拭汗水,不時的伸手接過林秋禾收齊的銀針,整個過程比下針時持續的時間還長,寧卿看向林秋禾的眼神中已經帶上了擔憂了。
不要說是藥皆有三分毒了,這溫泉之中放的藥材本身就有一些毒物的,他爲了維持體內毒素平衡加之以毒攻毒這才泡在裡面的,而林秋禾呢?
在溫泉裡面泡了這麼久,又怎麼可能安然無恙呢?
他想開口,然而林秋禾卻像是察覺了他的想法一樣突然擡頭看了他一眼。
燈光的映照下,林秋禾臉上的汗水卻沒有她那一雙漆黑的眼睛明亮。寧卿被她這麼一看,就明白了她的決心,因此只是用力咬着下脣不再說一句話。
寧卿知道的事情,張章等人又怎麼可能不知道。但是這鍼灸之術,收針也是有講究的,他們幾個人誰也代替不了林秋禾去泡這毒藥浴,只能安靜而焦急地在外面等着,生怕一不小心出聲反而耽誤了她收針。
林秋禾心中默數着終於把銀針如數收回,這才猛然起來帶着溫泉中的藥浴發出一聲“嘩啦”的輕響,然後青黛就連忙抓住了她已經泡得指尖有些皺巴巴的手把她從溫泉之中扶出來,迅速拿着一件黑色的大氅幫她裹起來。
林秋禾出水的時候其他幾人自然是禮貌的轉身避開,等到她這邊回了房間其餘幾人這纔回身,張章更是上前給寧卿診脈。
寧卿渾身上下在溫泉之中都泡成了緋紅色,如今除了痛苦之外更是被熱氣蒸騰得有種透不過去的感覺。要知道一般人泡溫泉也就是一刻鐘,最多也就是再多五分鐘而已,而他已經在這裡面泡了將近一個小時了。
“準備好的浴桶搬來。”張章吩咐,這次換上的是剛剛有些溫的水,而裡面的藥物纔是真正的解毒之物。
等寧卿重新泡了進去,林秋禾這才換了乾燥的衣物出來。她跟張章等人打了個招呼,過去就直接幫寧卿診脈,等到左右手都換過,又問了寧卿身體各處的感覺之後她這才鬆了一口氣。
第一天的治療,一切順利。
“放心,這邊有我們看着,你還是趕緊回隔壁吧。”張章語帶擔憂,“不要再耽擱時間,那邊藥浴也是早就準備好的了,你回去就直接泡上,之後也別過來,喝了湯藥就擦乾了頭髮就休息。”
林秋禾聞言下意識地擡頭看向寧卿,寧卿則笑了下道:“這邊有他們照看決計不會出事的。你放心,若真有不對,我不會忍着,定然會讓人通知你的。”
作者有話要說:花雲白,那就是高品質的賤人啊~~~~
滾動~~~~第一次寫這種男人,感覺好想抽他~~~~
大家午安~~~~今天去吃紅燒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