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氏點頭道:“讓小丫頭來吧,你去幫二姑娘打點幾樣南味的點心小吃,還有咱們自己茶莊裡的茶葉什麼的,明兒二姑娘去長公主府的時候帶上。”
金環應了一聲,吩咐小丫頭好生給二奶奶捏腳,自己又出去安排寧氏吩咐的事情。
這邊寧氏洗好了腳,金環已經裝好了兩種茶葉並一小罈子醉楊梅來給寧氏看。
寧氏笑道:“這醉楊梅我都忘了,虧了你找出來。我記得帶了四罈子來,你再拿出一罈子來明兒叫人給大姑奶奶送去,她怕是正想這個吃呢。”
恰好馮嬤嬤進來跟寧氏回話,因笑道:“二奶奶是真心疼妹妹們,對二姑娘是沒話兒說了,裡外的操心,對大姑奶奶也這般細心。”
寧氏笑道:“二爺一共也沒幾個兄弟姐妹,如今老太太和老爺太太都在南邊,京城裡也就兩個妹妹了,我當嫂子的不想着她們,還有誰想着?”
馮嬤嬤和金環等幾個丫鬟都連聲稱是,當下寧氏又跟馮嬤嬤說了一些有關姚燕語的妝奩之事,等着姚延意回來方一起睡下。
一宿無話,第二日一早姚燕語便換了出門的衣裳帶着翠微等丫鬟們,拿了寧氏叫人給她準備的八樣南味點心,兩盒茶葉,一罈子醉楊梅,以及一些南邊送來的時鮮水果,果脯,還有玻璃場新制出來的一整套晶瑩剔透的茶具上了馬車往長公主府去。
因爲想到蘇玉蘅是在孝期,所以韓明燦也沒多邀請誰,只把她自己家裡的兩個庶妹叫上,再就姚燕語和蘇玉蘅二人。燕王府,誠王府及各公侯府未出閣的郡主和姑娘們一律沒有請。
只是不知道雲珂如何聽見了消息,也或許是湊巧來給大長公主請安,便遇見了,被韓明燦一併請了過來,又派人去燕王府把雲汐和雲漾接了來。八個姑娘家湊在一起,自然也夠熱鬧。
蘇玉蘅見到姚燕語和韓明燦,臉上也終於有了些笑意。姚燕語便叫人把醉楊梅打開,用小碟子裝了端上來,捏了一顆放到蘇玉蘅的嘴裡。濃濃的酒香伴着楊梅的酸甜,蘇姑娘小臉上的表情便十分的精彩。
旁邊的韓明玦和韓明琅咯咯的笑起來,韓明玦捏了一個送到了雲漾的嘴裡,雲漾哇哇叫着,連聲道:“哎呀,好吃!這個真好吃!我喜歡!”
韓明燦笑道:“喜歡走的時候帶上些。等明年,讓姚姑娘多從南邊弄幾罈子來,讓你吃個夠。”
一時紅泥小爐上的水開了,姚燕語便親自用熱水燙過那套玻璃茶具,沖茶,分茶。
她的茶藝雖然不精,但衆人的目光都被這套茶具所吸引過去了,誰也沒在意她沖茶的動作怎樣。
姚燕語這套茶具完全是仿照紫砂茶具做的,小茶壺,小茶盞,濾網,公道杯等一樣不少。
大家眼看着蜷曲的茶葉在晶瑩剔透的小茶壺中慢慢地舒展開來,茶水由清白變成淡淡的綠,且綠意逐漸加深,然後再倒出來,端到面前嗅茶香,這過程真真是一種從沒有過的享受。
“這茶具真好,韓姐姐是從哪裡弄到的?”雲汐先問。
韓明燦笑道:“哪裡是我弄到的,是姚妹妹今兒特意拿來給大家用的。”
“真的?”雲汐立刻轉頭向姚燕語,“姚姑娘,你從哪裡採買來的這茶具?你說給我,我回頭也叫人去買。”
姚燕語笑道:“不用去買,回頭我叫人給你們每人送一套。”
雲珂郡主忙道:“喲,這可不敢當。這太貴重了!汐兒小孩子脾氣,不過是隨便說說,姚姑娘不要聽她的。”
姚燕語笑道:“這不值什麼,現如今我不是弄了個玻璃場麼,這個就是玻璃的。我叫他們做了試試,果然還能入得諸位的眼,說明我也不俗。”
“那可真是要多謝你了!”雲珂其實也喜歡的緊,只是無功不受祿,怎麼好平白拿人家的東西?
雲汐自然明白自家嫡姐的心思,於是笑道:“聽說姚姑娘被皇上封爲五品醫女,不如改天我們給姚姑娘祝賀一下吧?”
“別。”姚燕語忙擺手,笑道:“這事兒我還沒緩過勁兒來呢,也不知道究竟怎樣,大家還是先別忙着祝賀了。”
韓明燦舉起手裡的茶盞,輕笑道:“皇上的聖旨已經下來了,衙門也在修着,想必用不了多久姚妹妹就得走馬上任了。這幾日且好好地緩緩勁兒,趕明兒拜了官印上任,咱們再去恭賀。”
衆人都連聲稱是,紛紛舉過茶盞敬姚燕語。弄得姚燕語很是不好意思,只好連聲道謝。
姐妹幾個又說會兒閒話,喝過幾盞茶,疏影便近前回道:“姑娘,船孃把船撐過來了,姑娘們要不要登船?”
韓明燦笑道:“走,那邊水裡的蓮蓬正好,咱們也去採蓮。”
幾人聞言都高興地放下茶盞起身,先後往湖邊走去。
船不是那種大的樓船,而是用竹篙撐着專門可以鑽到荷葉從中採蓮用的小船,連船篷都沒有。一隻船上只能坐兩個人。
蘇玉蘅拉着姚燕語上了一隻船,韓明燦便同雲珂上了另一隻,另外韓明玦韓明琅雲汐雲漾兩對姐妹各上一隻。四隻小船由船孃撐着緩緩地蕩着碧波劃入那一片碧荷之中。
姚燕語看見一隻飽滿的蓮蓬,便擡手去折下來,掰開剝出裡面的蓮子遞給蘇玉蘅:“嚐嚐好不好吃。”
蘇玉蘅剝出白嫩嫩的蓮子放在嘴裡嚼,初是微甜,後帶着一點點蓮籽芯兒的苦澀。
姚燕語也給自己剝了一個放到嘴裡,一邊吃一邊點頭:“這個還是不錯的,該多采一些。”
船孃笑道:“姑娘說的不錯,這一片是正經的白蓮藕,結出的蓮籽也是極好的。”
八月半的天氣,陽光甚好,蘇玉蘅擡手去摘了一片大荷葉帶在頭上,遮住了太陽。
“這陽光多難得,偏生你又弄個破荷葉擋住了。”姚燕語欠身把荷葉拿掉,嗔怪的等着蘇玉蘅。
“姐姐,這太陽太厲害了,曬得人臉上生疼。”蘇玉蘅無奈的笑了笑,沒有多說。自從大長公主去世之後,她便像是換了個人,不愛說不愛笑,整天一個人悶在屋子裡,從來橫針不捻豎線不拿的人居然做起了針線。
姚燕語皺眉嘆道:“你再悶下去就該成傻子了。”說着,姚燕語指了指那邊荷葉茂盛的地方,吩咐船孃:“咱們去那裡面,那裡陰涼些。”
船孃依言把小船劃入荷葉深處,有的荷葉拔出高高的莖,擋住了些許陽光。
姚燕語轉臉看見船上放着一隻竹笛,不知道是誰的東西,知順手拿起來用帕子擦了擦,放在脣邊吹了吹,她音律不怎麼通,笛子基本沒碰過,所以吹的調子七扭八拐的,很不成樣子。
蘇玉蘅便笑了,伸手拿過笛子來,凝了一口氣,便開始吹。
與音律方面,姚燕語自認爲自己再穿越一次都比不上蘇玉蘅的功底深,所謂術業有專攻,這個不服是不行的。看人家拿過笛子隨便就那麼一吹,這笛聲便像是鑽進了人的心裡去,牽引着人的情緒,然後讓人隨着她的笛聲或高興,或悲傷,或沉思。
“真好聽。”一曲既終,姚姑娘發自內心的感慨。
蘇玉蘅微微苦笑,這曲子還是給大長公主送喪的那天晚上聽到的,後來每逢深夜她便想起這支曲子,今天信手拈來,想不到竟吹的這樣熟練,好像已經吹過千百遍了。
“你這個樣子……”姚燕語剛要勸蘇玉蘅,陡然間卻聽見一聲更悠揚的笛聲,然後一下子忘了自己要說的話,奇怪的擡頭張望,且問:“咦?是誰在那邊吹笛?莫不是想要跟蘅兒比一比?”
蘇玉蘅卻愣住了。吹笛之人似是不遠,但也不是很近。好像就在這園子裡,卻又肯定不在水上。這是長公主府的園子,能在這裡吹笛的人肯定不是尋常人。
想到這個,蘇玉蘅心中暗暗地奇怪,韓家兩位公子都是武將,且不善音律啊!
“蘅兒,快!”姚燕語催促道:“跟他比一比。”
蘇玉蘅咬了咬脣,猶豫不決。這是一曲《月出》,曲出於《詩經·陳風》,詩人在月下遇見一個美麗的女子,於是悄悄地動心了,因此心裡生出許多的惆悵來,此曲便以此爲基調,表達一個人對另一個人思念的感情。
姚燕語卻不知道這曲子的典故,只是覺得好聽,不願蘇玉蘅被比下去了,因此又催促:“怕什麼?快吹,你絕對別他吹的好。”
不知是因爲被姚燕語催促,還是蘇玉蘅自己也壓抑不住心裡翻滾的思緒,便把心一橫,擡手把竹笛橫在脣邊,凝了凝神,認真的吹起來。
遠處的笛聲微微頓了頓,卻又立刻和上。
姚燕語眯起眼睛往後靠,半躺在小船上悠然的聽着。你還別說,這笛子一遠一近,吹同一首曲子,真是別有一番韻味。好聽,真是太好聽了!
一曲既終,姚燕語猶自躺在船上眯着眼睛看藍天,蘇玉蘅卻默默地流下了兩行淚。
上岸後,韓明燦叫過疏影來悄聲吩咐:“去問問剛纔在那邊吹笛的人是誰。”
疏影答應着下去,沒多久回來在韓明燦耳邊悄悄地說了兩句話,韓明燦的眼神從蘇玉蘅的身上掠過,閃爍着幾分慶幸。
中午的宴席很是精緻,韓明燦身爲主人左右佈菜勸讓,蘇玉蘅到底也沒吃多少。韓明燦便吩咐旁邊的人:“早晨我叫你們燉的魚片粥好了沒有?好了的話先盛一碗來給蘅兒。”
旁邊的丫鬟忙答應着下去,不多時果然端了瑩白鮮香的魚肉粥來,一共八碗,每位姑娘都有。
姚燕語見了便嘆道:“就知道韓姐姐只疼蘅兒。”
韓明燦笑道:“我誰都疼。因想着你這麼久不吃魚了,也不好。是你說的,愛吃魚的人聰明麼。”
雲珂笑道:“姚姑娘已經夠聰明的了,倒是我們這幾個應該多吃點魚,補一補,但願也能聰明一點。”
衆人都笑着說是,姚燕語無奈的嘆道:“郡主又把我孤立出來了,可見我是不討喜的。”
雲珂笑道:“這可不敢,我們都想跟姚姑娘一樣呢。”說着,她又夾了兩片百合給姚燕語,“如此姚姑娘多吃點清淡的,讓我們多吃點好的,等這我們跟你一樣聰明瞭就可以跟你作伴了。”
此話一落,大家又都笑起來,連蘇玉蘅也笑了。
飯後,又說了幾句閒話,雲珂便帶着兩個庶妹告辭離去,姚燕語說有些困,想睡覺。韓明燦便叫疏影帶着她去園中一處曰“桂雲”的小院子裡去歇息。自己則帶着蘇玉蘅去看那邊開的木芙蓉。
蘇玉蘅跟韓明燦自小交好,自然是無話不說。韓明燦帶着她在花木之間慢慢地走着,挽着她的手問:“今年你及笄之年,不知家裡怎麼安排的?”
蘇玉蘅苦笑道:“能怎麼安排?縱然太太想大辦我也是不同意的。”
“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兒,百善孝爲先,況且大長公主那麼疼你。”韓明燦輕輕地嘆了口氣。
聽了這話,蘇玉蘅的眼睛裡又盈滿了眼淚。
“我跟你說這些不是爲了讓你傷心的。”韓明燦拿了自己的帕子給蘇玉蘅拭淚,又嘆了口氣,說道:“像我們女兒家,這輩子最重要的事情有三件,第一是投生一個好的人家,有愛自己的父母親人。這一點呢,你雖然不是最好的,但有大長公主疼你這些年,也儘夠了。第二呢,自然是找一個疼惜自己的夫婿,夫唱婦隨,白頭到老。這個你還小,或許還有些想不明白,而我已經想明白了。”
蘇玉蘅詫異的問:“姐姐是真的要跟世子爺……”
韓明燦輕聲笑着嘆了口氣,說道:“他自然是好的,卻不適合我。這些年我對他的心思自然也不瞞你,起初那會兒我心裡有多難過你也瞧見了。割捨割捨,割肉之痛,舍之既得。痛過之後也就堅強了。”
蘇玉蘅心疼的皺眉:“姐姐這是何苦?以你的出身,難道還配不上他?”
“這不是配不配的上的事情。”韓明燦拉着蘇玉蘅走近一株醉芙蓉跟前,此時已經是下午,那醉芙蓉一日三變,這會兒已經是深桃紅色,映着碧綠的葉子分外妖嬈。
“而是合適不合適。婚姻不僅僅是兩情相悅就能夠幸福的。人人都說一個家裡都有一片天,他那片天,不適合我,不能給我幸福,我又何必執着非要鑽進去?蘅兒,我這樣說,你能明白嗎?”
蘇玉蘅微微點了點頭,說道:“姐姐的話,我自然明白的。可是心裡若是被一個人填滿,又如何能放進去第二個人?”
“心裡裝着一個人,自然不能再裝第二個人。可我們的心裡總不能一直裝着那個期待不到的人。”韓明燦擡手扯着花瓣,然後隨手丟掉,讓殷紅的花瓣隨着風吹遠,“就像這花,它不落,明年這枝頭又如何能開出新的花來?”
蘇玉蘅登時愣住,眼神中閃過痛苦之色。
韓明燦握住蘇玉蘅的手,勸道:“蘅兒,該割捨的時候,一定要能忍受割捨之痛。就像大長公主的去世,你再痛,她都不會陪你一輩子。你心裡的那個人也是。而那個註定要陪你一輩子的人或許就是你不經意的一次回眸。”
“姐姐……”蘇玉蘅欲言又止。
“蘅兒,有些事情是不可能的,不是你不好,是真的不合適。”韓明燦心疼的撫摸着蘇玉蘅的臉,又深深地嘆了口氣,“不管怎麼樣,我一直拿你當親妹妹。以後也是。我,燕語,還有你,我們三個都要好好地,都要有自己的幸福。你忘了麼?”
蘇玉蘅搖搖頭:“我沒忘。我也是捨不得你跟姚姐姐,所以纔沒有隨大長公主去了。說到底,我還是有貪心的,我貪戀着你們給我的溫暖,所以死抓着不放。”
“就算你不抓着我們,我們也會抓着你。”韓明燦伸手把蘇玉蘅摟進懷裡,低聲嘆道:“燕語是我們三個裡面最堅強的。你看她現在,幸福唾手可得。所以我們都要跟她學,勇敢一些,堅強一些。”
“嗯。”蘇玉蘅伸出手去摟住韓明燦的腰,低聲哭道:“將來不管怎麼樣,姐姐都要疼我。”
韓明燦輕笑道:“那當然。你永遠是我的好妹妹。”
*
姚燕語在舒適的小屋子裡,聞着甜甜的桂花香酣眠一覺,醒來時已經是金烏西沉之時。
“唔……好舒服!”姚姑娘在牀上伸了個懶腰。
門口守着的翠微忙叫外邊的翠萍:“姑娘醒了,快進來伺候。”
翠萍忙端過旁邊早就預備好的洗臉水進門,笑道:“姑娘這一覺好睡!竟睡到了這個時候。”
姚燕語起身,洗臉漱口,翠微拿過衣裳來給她穿戴。正忙着,韓明燦已經進來了,因笑道:“可見我這裡的牀是舒服的,你居然一覺睡到這個時候。”
姚燕語笑道:“姐姐還說,都這個時辰了,怎麼不讓她們叫我一聲。”
“叫你做什麼?你整日裡忙東忙西的,難得睡個安穩覺,可不叫你睡足了麼?”
“還是姐姐疼我,蘅兒呢?”姚燕語穿好衣服又跪坐在梳妝檯前,讓翠微給自己重新梳頭。
韓明燦湊過來跪坐在她旁邊,手裡攆着一隻桂花在姚燕語的頭上比劃着:“她有孝在身,不能呆的太晚,已經走了。”
“我在這屋子裡睡了半日,滿身都是桂花香了。”姚燕語擡手把韓明燦手裡的桂花搶過來聞着。
韓明燦的一顆心不在花上,只低聲說道:“我跟你說個事兒,你多上上心。”
姚燕語丟了桂花,問:“什麼事也值得姐姐如此鄭重其事的?”
“是蘅兒的事情。”韓明燦說着,又笑了,“你說,中午那會兒在遠處吹笛子的人是誰?”
“是誰啊?”姚姑娘立刻來了興致,“我當時還想問呢。”
“這人你認識!”韓明燦笑道,“說起來你跟他也算熟悉,居然不知道?”
姚燕語着急的催促:“姐姐別賣關子了,快說是誰。”
韓明燦笑着點了一下姚燕語的額頭,說道:“是你的如意郎君的得意手下,姓唐的那個。”
“什麼?”姚燕語愣了一下,繼而反應過來,“唐蕭逸?”
韓明燦挑起大拇指:“聰明。”
“他今天在府上?”姚燕語這下着實被驚到了,唐蕭逸那廝居然還有這本事?早知道的話,去江南的路上就得讓他多吹幾回解悶兒啊!
“不,他沒來公主府,而是在國公府那邊。恰好跟我二哥在園子裡喝酒,因聽見蘅兒吹笛,便心癢難耐,合了一首曲子。”韓明燦笑眯眯的看着姚燕語,“你說,這算不算天作之合?”
“……”姚燕語眨了眨眼睛,想了想,“可是,蘅兒她……”她喜歡的是韓熵戉啊!
“她已經想明白了。”韓明燦坐直了身子,看着翠微把姚燕語的髮髻整理好,碧玉簪子斜斜的插入烏髻之中,只留下如意雲簪頭。
姚燕語微微怔忡,半晌後方嘆道:“想明白了就好。”
“所以,下面該你了。”韓明燦替姚燕語正了正髮簪,認真的說道:“唐軍門的母親我認識,是一個很溫婉的人。只可惜三年前一場疾病,撒手人寰。他的父親是老定遠將軍的麾下戰將,老將軍去世之後,他便自請戍邊,去年在疆場上戰死了。所以,他的婚事如今也只有衛將軍能替他安排操心了。”
姚燕語頓時無語,又是一個無父無母的孤兒啊!
說來也巧,姚燕語告辭了韓明燦,從長公主府出來便遇見了唐蕭逸,唐蕭逸上前來打招呼,又看看左右沒有外人,便拱手笑道:“下官給姚大人請安。”
“呃,咳咳……”姚燕語差點沒被自己的口水給嗆着。
唐蕭逸笑眯眯的等姚燕語順過氣兒來,方又低聲道:“還沒恭喜嫂夫人呢。”
姚燕語又羞又氣,臉頰飛紅,指着唐蕭逸罵道:“你是不是皮癢了?”
“不敢。”唐蕭逸笑嘻嘻的說道。
“你還有不敢的?你等着。”姚燕語咬牙哼道。
“不敢不敢!”唐蕭逸忙拱手作揖,“嫂夫人千萬莫生氣,否則我家將軍回來非得收拾小的不可。”
姚燕語啐道:“呸!你就是欠收拾!”
唐蕭逸又笑着賠了不是,姚燕語方正色道:“行了,天色不早了,我懶得跟你廢話。回頭有功夫去家裡,我有事兒問你呢。”
唐蕭逸忙又笑着應道:“是。”
姚燕語擺手吩咐申姜:“走了,別理這瘋子了。”
*
卻說衛章那日領了皇上的口諭去查刺客的事情,一去半月有餘終於有了結果,帶着人證物證匆匆回京連夜覲見皇上。進宮後還沒到御書房,便恰好聽見兩個太監說閒話。
“皇上居然封了那個姑娘爲五品醫女!”
“說的是啊,他們家這回可發達了!連個女兒都是五品官!”
“五品官兒雖然俸祿不高,但卻是一道衙門的主官啊!”
“聽說皇上還格外開恩,許國醫館裡二十名屬官都由主官自己任命,你說這得是多大的恩典啊!我的娘哎,二十個屬官的缺兒喲!這下子可謂是雞犬升天咯!”
衛章心裡一怔便頓住了腳步。跟隨他一起出門辦差的葛海見狀,忙問:“將軍,怎麼了?”
“剛那兩個太監說什麼,你聽清楚了沒有?”衛章皺眉問。
“好像是說國醫館?還有什麼五品官?屬下沒怎麼聽清楚。”葛海搖搖頭,又詫異的問:“咱們大雲朝什麼時候多了個國醫館?”
衛章搖了搖頭,說道:“不知道,走吧。”
這次行刺的事件透着詭異,衛章也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找出了苗頭並順藤摸瓜找到了那些人。又經過一番奮戰,刺客一共還剩六人,死了四個,活捉了兩個。
這兩個有一個自己咬了舌頭,雖然沒死但成了啞巴,幸虧衛章機敏,在另一個咬舌之前卸了他的下巴,沒來得及。
經過一番秘密審訊,得知這些人並不是東倭人,而是北高黎人。
北高黎人因曾經與大雲朝開國皇帝歃血爲盟,共同打天下,後來卻背信棄義,投靠了北胡,使太祖爺背腹受敵,差點殞命。後來太祖爺騰出手來,一氣之下率領五萬鐵蹄將其驅逐至黑水以北苦寒地帶,差點把這些人滅族。
這支北高黎族人在極北苦寒之地掙扎了百餘年,繁衍生息,漸漸地緩過勁兒來,卻依然貪戀着之前的故土,一直想收復失地,報仇雪恨,只是苦於沒有那個力量。
這次他們從東倭人的手裡重金買了這些弓弩,目的就是一舉刺殺掉大雲朝的皇帝,引起大雲朝國亂,好趁虛而入,收回他們的祖居之地。
皇上聽完衛章的話之後,冷笑道:“區區七八個人加上幾隻弓弩,就想要了朕的性命?簡直不自量力!”
衛章躬身站在龍案之前只恭敬的應了一聲:“皇上所言極是,這些高黎人從來就不知天高地厚。”
話雖然這樣說,但這件事情想起來也真是叫人後怕。若是皇上身邊沒有對方的人,他們又如何能摸清皇上的蹤跡進行刺殺?
但是過了這麼多天了內奸的事情還沒有眉目,皇上想想又覺得十分生氣,便問:“那人有沒有招供是如何得知朕的行蹤的?宮中,朝中,到底有多少人是他們的同黨?!”
衛章忙回道:“回皇上,這個刺客現在已經是奄奄一息,臣不敢再對他用刑了,想讓這人稍微恢復恢復再行審訊。若不然,一口氣弄死了他,就沒有活口了。”
“嗯,說的也是。”皇上雖然生氣,但也沒有辦法。君臣二人沉默了片刻,皇上終是累了,便擺擺手:“那個刺客暫時移交到天牢看押起來,你先回去吧。”
“是,臣這就去辦,臣告退。”衛章再次跪拜之後,從御書房退了出來。
從宮裡出來,衛章帶着葛海回去帶那兩個活着的刺客,把人送往天牢。葛海皺眉道:“將軍,這兩個人送到天牢裡去不會有問題吧?萬一牢裡也有他們的內應……”
“閉嘴!天牢是什麼地方?”衛章低聲斥責了一句,其實他巴不得把手裡的人交到天牢,那樣他就能輕鬆的睡一覺了。不過葛海一問這個,他的心裡也恍惚了一下。
皇上去避暑,本來就帶的人不多,只有幾個得寵的后妃和六部要員隨行,但還是泄露了行蹤。誰也說不準天牢裡當差的那些人就都那麼可靠。
可是,皇上金口玉言,違逆的話便是謀反。細細的思量了一番,衛章還是決定聽旨辦事。
便連夜把兩個人送進了天牢後,衛章回到自己府裡的時候天已經放亮了。連着半個多月的奔波勞累此時終於回到家裡,他卻一點都不覺得疲憊。
看着府中處處都是嶄新的,長矛還特意去買了一些盛開的木芙蓉來擺在院子裡,茶杯粗的花木種在合抱粗的青花瓷大花盆裡,碧綠的枝葉之間開着拳頭大的花朵,粉紅嬌黃,嬌豔欲滴,怎麼看都透着喜慶。
長矛這廝還學了一句特別吉祥的話:芙蓉芙蓉,夫貴妻榮。
“喲!爺回來了!”衛章站在院子裡看花,便聽見身後一聲驚喜的歡呼,長矛一溜兒小跑上前來躬身請安,然後又一疊聲的吩咐:“快去準備熱水給爺沐浴,那個誰,你去把廚房的叫起來,趕緊的給爺準備飯菜!”
“這幾天家裡怎麼樣?”衛章一邊往裡走,一邊問長矛。
“回爺的話,家裡一切都好。該準備的東西小的都準備了,那女兒紅的綢子小的買了一百匹,小的量算了一下,各處都掛紅,一百匹也不算多。所以小的又叫人準備了一百匹大紅綃紗。噢,對了,賀夫人叫人送來了一對兒桂樹,奴才聞着那香味兒極好,便叫人放到燕安堂的院子裡了。賀夫人不俗,她送的東西,想來我們新夫人是喜歡的。”
衛章笑了笑,又問:“國醫館是怎麼回事兒?”
“說起這話兒,奴才得給爺道喜了。皇上下旨,朝廷設立了新衙門,叫大雲國醫館。命國醫館專管各類珍奇藥材,古方,以及各類疑難雜症。皇上還下旨讓張太醫主理國醫館的事宜,又封了咱家新夫人爲五品醫官,協助張太醫料理國醫館。哦,皇上還說了,姚總督的次女善調教人,國醫館二十名屬官的位置就不讓吏部操心了,讓國醫館主事自己從民間挑選。”
說到這裡,長矛又笑起來:“對了,皇上還讓國醫館爲宮裡調教一些醫女。這會兒那國醫館的衙門還沒修繕好,門口兒便鬧成了集市,很多民間的郎中都想去謀個差事呢。若不是錦林衛守着,那國醫館的門沒修好就得擠破嘍!”
衛章聽了這些話,無奈的搖了搖頭,心想真不知道皇上是怎麼想的?姚燕語救了皇子一命,結果皇上卻給了這樣的封賞,這不是要把人給累死麼?
沐浴過後,衛將軍換了一身乾淨的衣服,小廝正好送了飯菜進來。衛章便吩咐長矛:“去叫大海過來一起吃飯。”
“來了。”葛海應聲而入,顯然是算準了飯點兒來的。
這邊衛章和葛海二人剛飽餐一頓還沒來得及去補覺,唐蕭逸便匆匆的進來,驚訝的說道:“將軍,聽說皇后娘娘把麗嬪給送到庵堂裡去了。”
“嗯?”衛章皺眉:“你什麼時候開始關心這些後宮之事了?閒的你。”
唐蕭逸嘆了口氣,又壓低了聲音說道:“據說麗嬪打發人往天牢裡送了飯菜,還帶着一壺毒酒。”
衛章的眉頭跳了跳,轉頭看向葛海。
“不是吧?這麼快?!”葛海萬分驚訝。
“再詳細的屬下就不知道了。若是沒有憑據,皇后也不會驟然發作的吧?”
衛章淡淡的哼了一聲:“誰能保證這不是借刀殺人?”
葛海和唐蕭逸對視一眼,還想說什麼卻被衛章給堵回去:“事涉後宮,你們兩個都把嘴給我閉嚴實,半個字兒不許從這裡露出去,否則我們都死無葬身之地。明白了?!”
“是,明白。”葛海和唐蕭逸都凜然應道。
衛章擺擺手,說道:“行了,忙了這麼多天,累都累死了。我要睡一覺,你們愛幹嘛幹嘛去。”
“我也要睡覺。”葛海說完,便一側身直接在榻上躺了下來。
衛章擡腳踹他:“滾回你自己屋裡睡去。”
葛海跟死豬一樣一動不動:“哪兒不都一樣?反正都是將軍府的房子。”
衛章無奈,只得去自己的牀上拿了一挑毯子丟到葛海的身上,葛軍門那邊已然打起了呼嚕。
唐蕭逸摸了摸鼻子,笑道:“老大,將來嫂夫人進了門,會不會嫌棄兄弟們?看來我們都該自己出去買個院子了。”
“等你們成婚的時候再說吧。光棍兒一個,搬出去也不怕餓死?”衛章給了唐軍門一個白眼,轉身躺去牀上,然後又賞他兩個字:“滾吧。”
長話短說,經過衛姚兩家一番忙碌辛苦,終於到了八月二十六這天。
這天是姚姑娘送嫁妝的日子,這可是頭等大事兒。
天不亮,長矛便麻溜兒的起身,把將軍府裡一干奴才都叫起來,先把府中裡裡外外都灑掃一遍,門縫兒都不準沾一絲灰塵,地面更不準有一片草葉兒,連門前的青石臺階,拴馬樁,上馬石,石獅子等全部用乾淨的抹布擦拭三遍。
姚家這邊,姚鳳歌帶着女兒頭一天晚上便住過來,和寧氏二人把姚燕語的嫁妝仔仔細細的理了一遍,全部打點整齊,用大紅絲綢繫好,貼了大紅喜字兒。
因爲擡嫁妝的下人不夠,姚延意特地跟韓熵戈借了兩百名青壯家丁來,還專門爲這些家丁訂做了黑底繡紫紅萬字不到頭花邊的絲緞短褂,大紅方巾裹髮髻,大紅汗巾子繫腰,黑色絲綢長褲,紫紅色綁腿綁住褲腳,束進嶄新的千層底皁色短靴裡,乾淨利落,喜氣洋溢。
牀榻桌椅等大件全部裝車運送,拉車的牲口全部是棗紅馬,馬頭上繫着大紅花。車伕的打扮同擡嫁妝的一樣,一律都是新衣新鞋。
因爲早就查過,卯時正是吉時,這些人不到寅時便都到位了。卯時整,姚邸大門口鞭炮響過,頭一輛馬車的車伕高高的吆喝了一聲,甩了一記響鞭,開路。後面的馬車相繼跟上。
牀榻,櫥櫃,桌椅,案几等大件兒的傢俬一共六套,分別裝了三十二輛馬車,浩浩蕩蕩的出了巷子。前面的都拐過了街口,最後面的纔剛起步。
馬車後面是小件的嫁妝,諸如各色古董擺設,四季衣裳,綢緞,皮草,金銀銅錫各種器皿,從梳妝鏡梳妝盒到臉盆腳盆馬桶等物,大大小小一應俱全,一共收拾了九十九擡。
送嫁妝的兩個妥當人是姚燕語的奶孃馮嬤嬤和姚鳳歌的奶孃李嬤嬤兩個,前面自然有馮友存,姚四喜帶着李忠等十幾個年輕家丁騎馬護送,馮嬤嬤和李嬤嬤兩個人各自乘車隨後跟着。另外還有十對齊全的僕婦跟在後面。
這些人是要看着他們家姑娘的嫁妝妥妥的安放在新房子裡的。哪一件兒該放在哪裡,都是定好了的,決不能混放亂放,壞了規矩。
八月底,恰好是金秋時節,天高氣爽,碧空如洗。第一縷晨曦便給雲都城染上了一層淡淡的金色。一大清早,雲都城裡便有人開始行走,早點攤子天不亮就擺了出來,行走販賣的小商也開始了吆喝。
車隊一路前行,馬蹄聲和銀鈴聲不絕於耳。
姚家送嫁妝的車隊一出現,這些來往行人和小商小販們便都紛紛停下手裡的活計。
走路的不走了;上工的也不急了;賣早點的不賣了;打豆花兒的不打了;炸油旋兒的不炸了;蒸包子的不蒸了;吃早飯的把嘴巴一抹也不吃了;挎着籃子賣雞蛋鴨蛋的也不吆喝了……
大家一起擠在路邊,替姚姑娘數起了嫁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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