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瞧瞧這牀嘿——這就是人家說的檀木吧?瞧這花兒雕得多精緻嘿!”
“你這不廢話嗎?就這張牀,得是這姑娘三兩歲的時候就開始選木頭,叫工匠做,先先後後沒有十來年的功夫,可做不出這樣的牀來!這就是富貴人家嫁女兒的排場!土包子,沒見過啊?”
“哎?這是什麼?這個是衣櫃麼我說?怎麼這麼大啊?”
“看這屏風!這是用玉石雕刻的四君子圖!這一副屏風還不價值幾千貫?”
“看這個嘿!這蒙着大紅綢子的是什麼家當?”
“不知道。”
“看上去像是屏風?怎麼這麼窄呢?至少四扇吧?怎麼這個就兩個?”
“富貴人家用的東西花樣兒就是多,咱們貧民百姓知道什麼?”
“嘖!你說這會兒若是來一陣風兒把那大紅綢子給掀了,咱們也能長個見識哈!”
“可拉倒吧你!”
趕車的車伕聽了這話忍不住笑了,這些人說的是二姑娘的穿衣鏡啊!跟真人一樣高的,鑲嵌了檀木雕花架子,往那兒一擺,迎面走過來就跟真人一樣一樣的!啊哈哈,你們這幫土包子沒見過吧?
前面給車隊領頭的是馮友存姚四喜等人,這些人身後跟着十六個小廝,每個小廝身上都揹着個褡褳,褡褳裡裝的是黃橙橙的新錢。每到路口拐彎兒什麼的,便有一對小廝抓一把錢,滿滿的撒出去。
黃橙橙的銅錢落在青石板鋪成的街面上,叮叮咚咚的響,引得一些貧苦庶民忙忙的撿。
車隊穿過紛紛雜雜的鬧市街,進了寬敞的平安街,雜七雜八小商小販少了,來往的庶民們卻多了。
馮友存笑着跟姚四喜說:“估計是這些人都聽說咱們家姑娘今兒送嫁妝,都來瞧來了。”
姚四喜笑道:“這還用說?就咱們二姑娘這嫁妝,我敢說,不比那些公侯家的姑娘差。”
“那還用說。”馮友存得意的笑,他家姑娘可是有長公主和國公府添妝,如今姑娘是五品醫官,連宮裡的娘娘都有賞賜,這體面,公侯家的姑娘未必有。
姚四喜笑着吩咐旁邊的小廝:“那誰,錢多撒點兒,讓京城的老少爺們兒們也沾沾咱們家二姑娘的喜氣兒。”
“好唻!”旁邊的小廝聽了,忙大把的抓錢,一邊走一邊往兩邊撒,引得更多的人去撿。哄哄鬧鬧,好不喜慶。
又走了一段路,前面卻見一羣人堵住了街面,不知圍在一起做什麼。馮友存因道:“誰過去瞧瞧,前面兒是怎麼了?”
李忠怕旁人不會說話兒耽誤了正事兒,忙應道:“我去。”
馮友存不放心的叮囑:“快去,不管是什麼事兒,好生給他們說,讓他們先散開,姑娘的嫁妝不能耽誤了吉時。”
“明白。”李忠答應着下了馬,匆匆往前面去,擠入了人羣中。
李忠一擠進人羣裡便被眼前的景象給氣壞了。原來是一班兒唱小戲的在這裡臨時劈開了場子唱戲,唱戲倒也罷了,卻偏生唱的是一出《雪梅弔孝》!
且不說這本不是什麼主流的戲劇,李忠也根本沒見過,單看那小花旦一身重孝的打扮,李忠的臉便沉了下來。這大早晨的,誰閒着沒事兒在這裡擺這麼一攤兒啊?這不是明着噁心人麼?
“嗨嗨!”李忠擡手拍了拍一個正在敲小鼓的男子,“別敲了別敲了!”
那敲小鼓的男人回頭看了李忠一眼,詫異的問:“這位爺,您有什麼事兒?”
不管這幫人是幹什麼的,李忠本着息事寧人的態度,從荷包裡拿出一錠銀子來壓在那架小鼓上,喝道:“別唱了,趕緊的,拿了錢請讓個路。這兒什麼地方啊你就在這兒搭戲臺子?小心一會兒順天府尹的人把你們都給抓了!趕緊的,走吧!”
鼓點一停,吹嗩吶拉二胡的也就停了,吹拉的停了,唱戲的小花旦自然也停了。整個小戲班子的人連同周圍看熱鬧的百姓都瞅着李忠手裡的那錠銀子。
“怎麼着?嫌少?”李忠看着那個敲梆子的男人,這人一看就是領頭的,穿的衣裳跟別人都不一樣,所以李忠也不找別人問話,“嫌少你報個數,爺如數給你。”
那人看着銀子嚥了口唾沫,這一錠銀子至少十兩,的確不少了!他們這些人忙忙活活一大早晨,僱主也只給了五吊大錢。只是,這些人出來賣藝求生存,也明白一個道理,有的錢能拿,有的錢不能拿。
這男人爲難的笑道:“這位爺,實在抱歉,我們……也只是拿錢辦事兒而已,有人給了我們錢,讓我們在這裡唱這一齣戲,我們也不敢不聽啊!爺您是貴人,別跟我們這些卑賤的人一般計較,我們唱不久,就把這一出唱完了就走,成嗎?”
“不成!”李忠火了,“趕緊的給老子滾開讓路,不然老子告你們擾民,看順天府的老爺不抓了你們這些雜碎去吃牢飯!”
“喝!這位是什麼來頭啊,這麼大的氣勢?”人羣裡有個高亮的聲音陡然響起,壓了李忠一頭。
李忠已經明白過來這事兒是有人故意搗亂,只是在嫁妝的必經之路唱弔孝的戲碼,這也忒下三濫了些,於是他轉身看過去,想看看是什麼人敢如此放肆,公開向姚衛兩家挑釁。
人羣裡擠出一個人來,一身青衣短褂,卻都是精緻的錦緞,一看便是富貴人家的僕從打扮。
這人李忠認識,是誠王府的人,一般二般不好得罪,於是拱了拱手:“羅爺。”
“喲,你還認識我?”羅三有哈哈一笑,上下打量了一下李忠,然後恍然點頭:“你是定候府的人吧?我瞅着你眼熟。”
“在下李忠。”李忠勉強擠出一個笑容來,耐下性子跟羅三有商議:“今兒是我的老主子姚家二姑娘送嫁妝的日子,大隊的車馬已經到了,羅兄,你看是不是讓這些人先散了?有什麼話兒都好說。”
羅三有似笑非笑的反問:“哦,先散了,有什麼話兒都好說?”
“是。”李忠點點頭,心裡把這人的祖宗八輩兒拉出來挨個兒問候。
“還真是對不住了。”羅三有皮笑肉不笑的哼哼了兩聲,轉過頭去呵斥那幫小戲班子:“接着唱!誰叫你們停下來的?看見錢了是吧?要錢不要命是吧?!”
戲班子的人一聽這話,嚇得趕緊的又吹打起來。那小花旦嚇得聲音都顫了,三下兩下都找不着調兒,急的真的要哭了。
“停!停停停!”李忠伸開雙臂把嗓門兒拔到最高,把鑼鼓聲都給壓了下去,然後深吸了一口氣,放低了姿態問羅三有:“羅爺,這到底怎麼個意思?是王爺的吩咐?還是世子爺的吩咐?您給個準話兒,我回去跟我們大人說,等過了這事兒,我們大人自然會拜上誠王爺,給王爺個說法,成不?”
“別介!”羅三有擺了擺手,“我沒那麼大的臉,府裡王爺和世子爺的差事也輪不到我這樣的人去巴結。姚大人怎麼樣也不是你這奴才能說了算的。咱們還是各說各話,各辦各差吧。”
李忠從心裡罵了一句我操你姥姥的王八蛋!卻還得壓着火氣盡量不翻臉。
奈何姓羅的這貨是好話說盡,就是不鬆口,還一疊聲的催戲班子的人趕緊的唱起來,還說捏死這些人就跟捏死一隻螞蟻一樣簡單,云云。
後面馮友存和姚四喜已經聽小廝說明了前面的狀況,他們一邊吩咐小廝們拿錢把圍觀的百姓們打發走,一邊叫人告訴後面的馬車放慢速度。馮友存又親自下了馬往前面來跟羅三有交涉。
馮友存是有年紀的人,說話也和軟些,又把皇上賜婚和鎮國公府搬出來,羅三有的臉上方有了幾分鬆動。說話也沒那麼硬氣了,卻抱拳衝着馮友存哀求:“老兄你是個明白人,咱們做奴才的只能聽命辦事兒,今兒我站在這裡怕是個死,但若是走了,回去也是個死。左右是死,我總不能落個背叛主子的名聲……”
“讓開!讓開!”羅三有的話沒說完,便聽見旁邊有人高聲喝道:“順天府辦案!都讓開!”
衆人聞言不敢怠慢,忙急匆匆閃開。戲班子那幾個人不知該退還是該守,但一個個也不敢出聲了,那一身重孝的小花旦也悄悄地躲了起來。她可聽見了,他們當家唱戲擋住的可是有皇上賜婚的定遠將軍未來的夫人,他們不過是微賤小民,哪個也得罪不起。
馮友存和李忠對視一眼,心裡都默默的嘆了口氣,這事兒辦的……回去真不知該怎麼跟主子說,這幾輩子的老臉可都掛不住了!
順天府尹不是一個人,除了身後的一干衙役之外,他的身邊還有個一身絳紫色錦緞騎裝的男人,此人不是別人,乃是衛章的四個鐵桿兒副將之一,名喚趙大風。
趙大風也不過二十來歲的年紀,只是卻長了一張黝黑的臉膛,五官不怎麼出衆,有一雙刁鑽的小眼睛,別的倒還罷了,偏生他還留了兩撮鬍子,縱使身着華衣卻是一副無賴相,一看就不好惹。
衆人都沒開口,趙大風先嚷上了:“這大街上是搭戲臺子的地方嗎?一大早晨在這裡號喪!前幾天老子得到情報說有刺客潛入京城,意圖對吾皇不利,你們這些人個個兒可疑!”
順天府尹聽了這話不由得皺了皺眉,咳嗽了兩聲提醒旁邊這位注意措辭。
趙大風纔不管呢,他從小就是無賴誰的話都不聽,爹孃都被他氣得半死。也只有衛章能管得住他。所以順天府尹就是把心肝肺都咳嗽出來他也不理會。
不過今兒倒是例外,看在他家將軍有喜事的份上,給了順天府一個臺階下,一揮手,嚷道:“周大人不舒服,染了風寒,今兒我趙大風就替他執行一回公務。來人,把這些擾民的狗東西都給我綁了!”
跟在後面的衙役之中立刻有人上前動手綁人。
“嘿!嘿!什麼跟什麼啊就綁人?”羅三有立刻蹦出來阻擋。
“你是什麼人,膽敢妨礙順天府的人執行公務?來人,一併綁了!”趙軍門一聲令下,立刻有人上前去綁羅三有。
“放開!放開!”羅三有跳腳罵娘:“都他孃的瞎了狗眼?!老子是誠王府的人!”
“嘿!你膽子不小啊!”趙大風笑眯眯的抹了一把小鬍子,“敢妄稱是誠王府的人?誠王爺是何等尊貴,門下怎麼可能有你這樣的癩皮狗?!先給我綁了,回頭爺親自去誠王府問個明白。你若真的是誠王府的人,爺自然會跟王爺請罪,若不是……哼!小心你的狗頭!”
“放屁!趙賊!你他孃的敢說不認識老子?!”羅三有見有人真的來綁自己,立刻叫嚷起來。
趙大風啐了一口唾沫,罵道:“孃的,給老子卸了他的下巴,叫他胡咧咧!”
旁邊立刻有人上前去一擡手,五指一錯,羅三有的嘴巴就歪了,合也合不上,口水滴滴答答的往外淌哼哼吃吃的,好像還在罵娘。
“走了!開道!”趙大風大手一揮,帶着順天府的人頭前開路,引着後面的嫁妝車隊繼續往前走。
馮友存攥着一方紫紅的帕子擦了擦額頭的汗,擺擺手示意李忠等人啥也別說了,趕緊的上馬,千萬別耽誤了吉時。
趙大風扯着順天府尹上馬,一邊走還一邊說笑:“周大人,回頭我請你喝酒。我那裡還存着幾罈子二十年的女兒紅,保證讓你喝的痛快。”
順天府尹苦哈哈的咧着嘴:“趙軍門,你這一大清早的把本官從被窩裡拉出來,感情就是爲了請本官喝酒?”
“哎我說周大人,這可是你的不是了。我誠心誠意的請你喝酒,你怎麼能這樣呢?”
“我堂堂順天府尹給你們家將軍夫人開路送嫁妝?回頭皇上問起來,你可給我兜着。”
趙大風濃眉一挑,小眼睛一瞪:“嘖!會說話嗎?這叫奉公職守,盡職盡責,爲京城百姓滌盪晦氣,爲皇上盡忠。我跟你說實話吧周大人,前些日子有一撥刺客想要行刺皇上,被我家將軍給捉了。這陣子看見那些奇奇怪怪的人你最好都給抓進順天府裡審問審問,別回頭真出了什麼漏子,你可吃不了兜着!”
“得!我還得謝謝您哪!”順天府朝着趙大風抱了抱拳。
“哎,不客氣。”趙大風美滋滋的笑着。
跟在後面的順天府衙役面面相覷,這趙軍門的臉皮也忒厚了吧?
沿着這條路往前,兩個路口之後的拐角處,停着一輛雙駟烏木雕花大馬車。
一個皁衣家僕匆匆的跑過去,在車窗跟前回了幾句話,車窗簾子倏地一下被掀開,露出雲瑤郡主那張憤怒的臉:“你說什麼?”
皁衣家僕囁嚅道:“郡主,羅三有被姓趙的給綁了……”
“廢物!”雲瑤憤怒的罵了一句,又吩咐:“不是還有三個戲班子麼?接着鬧。”
“郡主,有順天府的人給那車隊開道呢,還有那趙大風也拉着順天府尹一起,兩個人有說有笑,看上去很是親密。郡主,要不這事兒……還是算了吧,王爺知道了……”
“閉嘴!我做事輪得到你這狗奴才指手畫腳?!”雲瑤冷聲呵斥,“去!告訴那些戲班子,唱的不好,看我能不能揭了他們的皮!”
那皁衣家僕苦着臉答應着,正要轉身去辦事兒,卻見身後來了一隊人馬,爲首之人一身黑緞錦繡團花蟒紋袍服,頭上金絲冠,正面大紅纓絡中,顫顫巍巍的金絲挑着一顆鴿蛋大小的東珠。
“喲!這不是恆郡王麼!”家僕不敢怠慢,忙躬身跪拜請安:“奴才給王爺請安。”他這一跪,身後趕車的,隨行的,保護的等五六個家丁也都紛紛跪拜。
三皇子云珉,慧貴妃所出,四年前行加冠禮之後從皇宮裡搬出來,自立門戶,卻一直沒有封號。前陣子因給六皇子輸血,皇上念其友悌兄弟,堪爲皇子表率,冊封爲恆郡王。
雲瑤在馬車裡聽見動靜,也不得不下車行禮。
雲珉卻不叫那五六個家僕起身,只走到雲瑤跟前,微笑道:“瑤兒妹妹,好巧。”
“是啊,好巧。”雲瑤擠出一個微笑來。
“有陣子沒見你,父皇去行宮避暑你也沒跟着七叔一起去,不知妹妹去了什麼好玩的地方?”雲珉笑眯眯的問。
雲瑤暗暗地惱怒,這人分明是故意的。之前她因爲皇上給衛章姚燕語賜婚的時候鬧了一場,後來不知怎麼驚動了皇后,皇后把她叫進宮裡去說了些莫名其妙的話,便讓她去慈心庵裡抄了一個月的經書。
這事兒大家明着都說不知道,可心裡都有數,誰都不曾提過。今日他恆郡王偏偏問到了臉上!
雲珉似是不在乎雲瑤怎麼回答,只自顧笑道:“我正要去蘇月齋吃早飯,聽說他們那兒豆腐皮的包子不錯,你要不要一起?”
“我……”雲瑤咬了咬牙,心有不甘。
“走吧。你肯定沒吃過吧,我保證你去了不會後悔。走的時候再帶幾個給王妃嚐嚐,說起來我也好久沒去給皇叔請安了呢。”雲珉說完,直接吩咐跪在地上的幾個奴才:“趕緊的,服侍你們郡主上車,晚了那包子可就賣沒了。”
“三皇兄,我……”雲瑤還想說什麼,卻被雲珉笑着打斷:“他們家的包子每天早上只有四十籠,晚了就真的沒了,快走吧。”
雲瑤無奈,只得轉身上了馬車,吩咐車伕:“跟上三皇兄的馬。”
車伕爽快的答應了一聲,牽着馬車調轉方向,追着三皇子的方向一溜兒開拔。
不說雲珉帶着雲瑤去吃什麼豆腐皮的包子如何,且說趙大風帶着順天府的人一路說說笑笑在雲都城繞了半圈兒到定遠將軍府,這路上順天府的衙役在趙軍門的英明指揮下又捉了一個鬼鬼祟祟藏在巷子裡的戲班子,巧的很,這戲班子裡的小花旦也是一身重孝,不用問,肯定也是準備唱弔喪的戲的。
趙大風心裡氣翻了天,恨不得把這些唱小戲的掄鞭子抽死,嘴上卻笑着跟順天府尹打哈哈:“周大人,怎麼樣?我說這事兒透着邪性吧?怎麼就那麼巧,那個路口也有唱弔喪戲的呢?這分明是有預謀的,這些人圖謀不軌,想擾亂咱大雲帝都城的治安,往大了說,那是忤逆造反,往小了說,那是跟你周大人過不去。這事兒怎麼辦,您老心裡有數了吧?”
順天府尹擡手抹了把汗,連連點頭:“是是,有數了,有數了!”
送嫁妝的車隊行至定遠將軍府。將軍府的大門早就四敞大開,紅氈鋪地,時令鮮花擺在兩旁,端的是喜氣洋洋。
長矛帶着一衆家僕也早站齊了隊等在門口,一件馮友存和姚四喜,長矛立刻拱手上前,笑呵呵的問好:“馮爺,姚大哥!小的給二位請安了。”
“哈哈!你小子,等急了吧?”馮友存擡手扶了扶長矛,又擡頭看了看日頭,笑道:“正好是吉時,閒話少說,趕緊的!”
“得來!”長矛朝着身後一揮手,早就準備好的兩掛鞭炮同時點燃,噼裡啪啦一通響,紅色的紙屑伴着火星漫天飛舞。
嫁妝單子是早就送過來的,此時正捏在長矛大總管的手中。鞭炮聲落,長矛大總管高昂的大嗓門喊了一聲:“嫁妝進門來!”
第一輛馬車停下,八個青壯家僕上前去解開大紅綢帶,把一張精工雕琢的沉檀木雕天地同春架子牀慢慢地擡下了車。
大牀之後,是同一套花樣的羅漢牀,窄榻,炕桌,圓桌,鼓凳,高几,矮几,牀頭小几,靠山幾,太師椅,高背雕花方椅等裡外傢俱一整套。
後面又是一張雕花牀,卻是烏木的,雕琢的花色與前面的那張不同,卻是雕琢的梅花竹葉圖案,後面又是相配的羅漢牀窄榻等一整套。
再後面是一套花梨木的,只少了雕花架子牀,其他的一樣不少,另多出一套十二扇雕金玉滿堂的大屏風來。
大門口忙忙碌碌,一樣一樣的傢俬器皿數不勝數。
且說趙大風並沒放順天府尹走,而是帶着這位周大人以及綁來的羅三有和那兩班小戲子從角門進將軍府,直奔衛章的書房。
趙大風自然是衛章派出去的,京城各處的街道不能說都有他的眼線,但今天是什麼日子,他自然不能大意,早就派人在嫁妝的必經之路暗中巡視查訪。
幾乎是那邊羅三有弄得小戲班子一開唱,便有人飛奔回去報到將軍府,衛章自然是怒火中燒,但大喜的日子卻忌諱發脾氣。所以才讓趙大風去把順天府尹從被窩裡拎了出來。
只是他萬萬沒想到會是誠王府的人搗亂。
衛章冷着臉看着羅三有,這個人他不認識,誠王府他也去過不少趟,卻一次也沒見過。可見並不是場面上的人。但他口口聲聲說自己是誠王府的人,衛章卻不好直接處置他,於是吩咐趙大風:“你去把世子爺請來。”
趙大風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衛章朝着順天府尹拱了拱手:“周大人,辛苦了。改日衛某必登門拜謝。”
順天府尹的熱被窩掀都掀了,自然不會再怎麼樣,只好笑着拱手還禮:“衛將軍客氣。說什麼謝不謝的話!等將軍大喜那日,本官多喝幾杯喜酒也就是了!”
這邊衛章陪順天府尹品茶閒談,那邊趙大風真的跟風一樣的去跟風一樣的回。
雲琨聽了趙大風的話之後立刻跟着過來,他跟衛章有同袍之義,而且衛章是個什麼樣的人他非常瞭解,也一直很喜歡,今天姚家送嫁妝,是將軍府的一大喜事,卻出了這樣的事情,無疑是打他的臉。
所以雲琨來到衛章的書房,看見院子裡幫着的羅三有時,臉色難看到了極點。
但趙大風這個人雖然無賴卻精明的很,一張口就給雲琨留了餘地,他說有人冒充誠王府的人在街上搗亂,恐怕是蓄意挑撥云云。
雲琨便借坡下驢,歉然的向衛章解釋:“顯鈞,實在對不住了。這個羅三有因爲做錯了事情被打了一頓趕出了誠王府,不知受誰的挑唆居然做出這等下作的事情來。你把他交給我,你放心,我一定會把這件事情處理乾淨。”
衛章點頭道:“既然這樣,世子爺就把人帶走吧。”
雲琨也不廢話,跟順天府尹點點頭,便轉身把羅三有以及那兩班小戲子都帶走了。
順天府自然不會跟誠王府過不去,而且這事兒衛將軍都不說什麼了,他自然不會多嘴,於是起身告辭,笑道:“將軍府上今日忙碌,本官就不打擾了。等大喜之日再來叨擾。告辭。”
衛章客客氣氣的把人送出來,趙大風還笑着跟順天府尹道:“周大人,等忙完了這幾日,下官請你喝酒哈。”
順天府尹對這位的厚臉皮已經無語,只笑着拱拱手,上馬去了。
衛章轉身看着大門口進進出出的僕從們,忍不住微微眯起了眼睛。
趙大風葛海湊上來低聲說道:“將軍,屬下看到恆郡王跟雲瑤郡主在蘇月齋吃早點呢。”
“他們兩個怎麼湊到一起去了?”
“屬下探問過了,跟恆郡王的人說,王爺是在去蘇月齋的路上遇見的郡主,郡主似乎在訓斥下奴,被郡王爺給拉着去了蘇月齋。”
“嗯。”衛章點點頭,說道:“知道了。今天先不說這些事兒。”
“是。”葛海和趙大風對視一眼,兩個人一起閃開去看着下人往家裡擡東西。
前面馬車上的才擡進去一半兒,後面還有九十九擡東西都等在後面。馮嬤嬤和李嬤嬤帶着僕婦們已經進去安置去了,馮友存和姚四喜及李忠一個在門裡一個在門外,還有一個守在後面,也都忙的水都顧不上喝一口。長矛則進進出出不知往返了幾十趟了,腦門子上帶着汗都顧不上擦,生怕那些人擡東西磕了碰了一點兒。
卻說雲瑤被恆郡王拉着吃了一頓不知是什麼滋味的早點,然後又帶着兩籠包子出了蘇月齋。
恆郡王看了看天,笑道:“瑤妹妹先回去,我剛想起來府中還有點事情要處理,改日再去府上給七叔和七嬸請安。”
雲瑤憋了好幾個月的火氣,本來想趁着今天姚燕語送嫁妝大鬧一場好好的噁心噁心姚家呢,卻被恆郡王給攪了局,此時多一眼也不想看他,只道:“三皇兄有事儘管去忙,一家人說那麼客氣做什麼。”
恆郡王溫和的笑了笑,說道:“那瑤兒就先回家吧,要不要我讓護衛送你?”
“多謝皇兄關心,我自己帶着護衛呢。”雲瑤連一副笑臉都欠奉,直接上了自己的馬車,走了。
恆郡王雲珉站在蘇月齋的樓門前看着雲瑤的馬車消失在來往的行人裡,方冷冷的笑了笑,轉身吩咐自己的隨從:“去吩咐廚房,把昨晚連夜送來的活蝦弄乾淨,剁成軟軟的蝦茸,做成蛋餃。”
“是。”隨從答應着,立刻去了蘇月齋後廚。
雲珉卻不進蘇月齋,只在門口站了一會兒,便叫過心腹太監至跟前:“重信,你去瞧瞧,她可從這兒過。”
重信多一個字也不問,只躬身應了一個‘是’便轉身去了。
姚鳳歌幫着寧氏忙活了一個晚上,得知嫁妝終於到了衛將軍府,便長長的出了口氣,對寧氏笑道:“總算是辦完了這件大事兒,剩下的就好說了。出門那日我再過來。”
寧氏勸道:“不如就住下,你不回去,難道他們還能找到這裡來不成?那邊府裡的事情又不用你操心。”
姚鳳歌搖頭:“話雖這樣說,太太心裡總是不高興的。況且離結婚那日還有幾天,侯府的事情雖然不用我操心,但我們屋裡的小事兒也不少。那些人離了我的眼,還不把院子給折騰翻了?”
寧氏笑道:“你呀,就是管的太多,依我說,好生保養身子要緊。”
“我知道。”姚鳳歌笑着看寧氏的肚子:“嫂子什麼時候再傳喜訊,給我添個小侄子,我就帶着月兒搬回來住,伺候你。”
寧氏笑着啐道:“沒正經的,還說我呢,你自己也是這件事要緊。”
姚鳳歌的笑容一頓,想着自從有了女兒,蘇玉祥便沒在自己的屋裡睡過,開始的時候是大長公主的孝,過了一個月後,他依然睡在外邊。偶然回來也是吃了晚飯看看月兒就出去,現如今連琥珀都不用了。
她也曾細細的想過自己到底是哪裡做的不好,但思來想去都沒個結果。一時間心裡便覺得酸楚苦惱,便生出一股怨憤來,於是淡笑着說道:“我這身子,也不指望怎樣了,有月兒我就知足。”
“可別這樣說,總要有個兒子才安心。”寧氏勸道。
“先不說這個了,我得走了。”姚鳳歌起身告辭。
寧氏再三挽留,姚鳳歌只說有事再來,便帶着女兒上了車離開了姚邸。
因是半晌午十分,天氣正好,街上繁華熱鬧,姚鳳歌靠在舒適的馬車裡又想起蘇玉祥近日種種,心裡越發的不高興。
忽然外邊傳來一陣銀鈴聲,清脆悅耳,似曾相識。
姚鳳歌心思一動,擡手掀開了車簾,卻見來往的行人裡站着一個面白無鬚的男人,穿着灰色的綢緞衣衫朝這邊看。姚鳳歌心裡一慌,忙收手放下車簾子,半晌才吩咐道:“珊瑚,告訴他們,前面拐個彎兒,去蘇月齋問問有沒有蝦茸蛋餃。”
蝦茸蛋餃是姚鳳歌最喜歡吃的一樣東西。
姚遠之任兩江總督八年多,姚鳳歌便在江寧城住了五年,少女最美好的時光都在那裡度過,當時不覺的怎樣,嫁入雲都城後,每每思念親人,思念江南,那幾種特色吃食便成了她的一種寄託。
而蘇月齋的江南美食卻是整個雲都城都出了名的。他們家的魚蝦都是用江南的湖水養着往京城送,連夜趕路送來,死去的全部不用,只要那些活蹦亂跳的,洗剝乾淨入菜。廚子也是來自江南,做出來的膳食端的是正宗正點。
珊瑚深知自己主子的心緒,便忙吩咐下去,讓馬車在前面拐彎兒往蘇月齋去。
馬車到了蘇月齋的門口,許是還不是吃飯的時候,卻見裡面並不忙碌。姚鳳歌並不下車,只叫珊瑚進去問問,今天有沒有新鮮的蝦茸蛋餃。
珊瑚下了馬車進去問,沒多會兒的功夫出來回道:“奶奶,店家說有呢,只是剛做好了蝦茸,還得等一會兒,這會子裡面沒有閒人,奶奶不妨進去等。”
姚鳳歌看了一眼旁邊被奶孃抱在懷裡的女兒,小丫頭睡了一路,這會兒車一停就醒了,正睜着眼睛看呢。於是輕笑道:“那就進去等吧,我正好也口渴了,進去喝杯茶水。”
奶媽子便把襁褓上面的一角拉下來蓋住小奶娃的臉,隨着姚鳳歌身後下了車。
這蘇月齋本就是恆郡王的產業,恆郡王吩咐,早就清了場,閒雜人等一個也沒有,雜役也都被趕去了後廚,前面只留了兩個利索的媳婦和掌櫃的在。
姚鳳歌進門,掌櫃的忙笑眯眯的上前請安問好,然後恭敬地把人請入後面獨立小院的雅間,然後奉上一壺香茶,那兩個僕婦也悄悄地退了出去。
珊瑚拿過茶盞來給姚鳳歌倒了一杯茶,姚鳳歌緩緩地喝了。
月兒小奶娃不喜歡在屋子裡帶着,便咧着小嘴鬧,奶媽子笑道:“我抱着姐兒去院子裡走走,也讓她曬曬太陽。”
姚鳳歌點頭:“去吧。”說完又吩咐珊瑚:“你去他們家廚房瞧瞧,看他們做東西乾淨不乾淨。”
珊瑚忙應了一聲,也退了出去。屋子裡還剩下幾個小丫鬟,姚鳳歌便把人都打發出去外邊逗月兒。一時間屋子裡只剩下她一個人。
雅間裡一道暗門從裡面打開,恆郡王從門後轉了出來,行至姚鳳歌身邊緩緩地坐下,拿了茶壺給她斟茶。不聲不響。
姚鳳歌也不看他,只默默地坐在那裡,眼睛看着窗外,卻根本看不清楚,因爲不知何時,淚水已經蓄滿了雙眼。
自從她生病至病危然後到病癒乃至到她懷孕分娩,他都一直沒有機會得見。後來大長公主的喪禮上,他去祭奠,總想着或許能見一面,誰知也沒見到。
算起來,自太后仙逝到現在兩年的時間都過去了,他至今日纔算是又見到她。
兩個人都在雲都城,居然兩年沒有見!
今日再見,她依然是舊時容顏,跟夢裡一般無二,只是淚水連連,不是夢中少女時候的嬌羞。
雲珉看了一會兒,輕輕嘆了口氣,伸手遞過一方帕子。
姚鳳歌卻不接,只拿了自己的帕子拭淚,然後深深地吸了一口氣,說道:“過去的都過去了,你又何必執着。總是我負了你,時過境遷,物是人非,我們不該再這樣。”
“我不想怎樣,只想知道你過的好不好。”雲珉輕聲嘆道。
姚鳳歌自嘲的笑了,擡手用帕子抹去腮邊的眼淚,說道:“好與不好,還不都是一樣過?”
是啊,好不好,不都得那樣過麼?
他與她相識於江南最美的四月天,相知於人生最美麗的年華,卻終究是一場春閨空夢,再深的情也擋不住心上人別嫁,而他也有了父皇爲他挑選的正妃。
之前隔着千里,卻能守着美麗的相思。如今都在大雲帝都,卻能兩年不見。她與他,各自的頭頂罩着一片不同的天空啊!
沉默中,外邊的說笑聲便特別的清晰,奶媽子和丫鬟們在逗月兒,小奶娃不時的大叫一聲,依依呀呀,不知是什麼意思,底氣卻壯得很。
“你女兒很好。”雲珉令拿過茶盞,給自己倒了一盞茶,極品鐵觀音,入口是微微的苦澀。
“是啊,她很好。”姚鳳歌輕輕地笑了。
“你們母女好好地,我便放心了。”
“你儘管放心。我自會保重。”
雲珉安慰的笑了笑,又道:“今天你二妹送嫁妝,遇到了點麻煩事。你們家因何得罪了雲瑤?”
姚鳳歌嘲諷一笑,說道:“左不過是小女兒家爭風吃醋罷了。你們家的人,一個個都霸道的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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