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算衛將軍再不想回去,他們也必須儘快趕回。
寧氏和一衆人都沒敢睡,大船上燈火通明,幾十個女人都在等着他們兩個人。
姚姑娘今晚辦了一件大事並學會了一點點騎馬,心情出奇的好。(雖然只是騎在聽話的黑狼身上,身後還坐着真正的主人。)
回到船上姚燕語一疊聲的要茶,嚷着渴死了。翠微忙地上一盞溫熱的茶水看着她家姑娘兩口喝完,忙問:“姑娘,累壞了吧?”
寧氏看着姚姑娘雙頰上的微紅,輕笑着嘆道:“怎麼會弄到這麼晚?我們都擔心死了。”
“怕什麼,小鎮子上的百姓都很淳樸,沒什麼壞心眼兒。”姚燕語笑得眉眼彎彎,“我們弄到了十九輛馬車,其中有三輛大車,不比咱們平時坐的馬車差。”
“真的?”寧氏驚訝的瞪大了眼睛,“這小鎮子上還住着什麼達官貴人不成?”
“貴人沒有,有個地主老財特別富……”
姚燕語笑着把事情簡單的說了一遍,一屋子女人聽得都哈哈大笑。最後寧氏笑道:“可惜了人家柳姑娘的一片傾慕之情。你若真的是個公子哥兒,咱們就收了她。”
姚燕語呵呵笑着不說話,心想嫂子你倒是真賢惠啊!
之前的惶恐和擔憂都被掀過去,不管怎麼樣,天一亮大家就收拾東西轉陸路,然後跟姚延意他們會合,不管是水路也好陸路也好,大家能夠一起走便安心。
當晚姚燕語洗漱後睡了一個安穩覺。
第二天一早天微亮就醒來,輕輕的推開窗戶往外看,恰好看見衛章坐在外邊的甲板上靠着船舷打盹兒,他那個位置,只需一擡頭便能看見她的窗。
江邊露重,一身玄色的長衫被水汽打溼,額頭上散下一縷墨發,凌厲的目光被收攏,冷硬的五官也柔和了許多。原來那麼冷漠孤傲的男人,睡着了也有一張溫和的臉。
姚燕語站在窗口看了一會兒,終究耐不住心裡的小念頭,轉身拿了自己那件茄紫色的披風輕着腳步下樓。悄悄地走到他的身邊,展開披風蓋在他的身上。
幾乎是披風一落在身上,衛章便醒了,人還沒睜開眼睛便率先出手,準確的握住姚燕語的手腕猛地一轉,便把人扣進了懷裡。
“呃……”姚燕語的手臂吃痛,壓抑的低呼一聲,儘量不用力抵抗,讓自己疼痛減到最輕。
衛章這才睜開眼睛看着她,頭腦似乎還不是特別清醒,只是那麼看了姚燕語一會兒又慢慢地合上,就那麼把人抱住懷裡繼續睡。
“嘖!”姚姑娘忍不住嘆了口氣,自己這個樣子若是被寧氏等人看見了,真不知道會怎麼想。於是輕輕扭了扭身子,把手臂抽出來,去掰某人扣在自己腰間的手。
“別動。”衛將軍的聲音很低,還帶着沉睡的暗啞。
姚燕語擔心來硬的會激發某人的起牀氣,於是低聲哄:“你放我起來吧,你再睡會兒。”
“不會有人的。”衛將軍的手扣的更緊,“冷,讓我抱一會兒。”
感情你丫把我當暖水袋了?姚姑娘瞪了某人一眼,打起十二分的精神來聽着周圍的動靜。
岸上的樹林裡有鳥兒在叫,船艙裡的女眷們都在沉睡,連船艙另一面值夜的兩個親兵都呼吸悠長,沉浸在睡夢中。整個周圍一切有生命的東西除了飛鳥和游魚,還有自己,再沒有醒着的。
旅程如風,而你我就是這風中的渺小。許是一粒沙塵,一滴露珠,或者一片漂浮不定的草葉,只有心的驛站會收留你我。
人的心總是在堅定的時候柔軟,在脆弱之中頑強。
好吧,姚燕語緩緩地放軟了身子,側頭靠在衛章的肩上,輕輕地合上眼睛。他的懷抱帶着微醺的火熱,身上有露水的清澈味道,這寂靜的黎明萬籟俱寂,就讓我們沉淪一下吧……
其實也沒安靜太久,在姚燕語想要在迷糊一陣的時候,腰間的手臂陡然一緊,自己已經被抱了起來。
“嗯?”姚姑娘迷茫的睜開眼睛,“你醒了?”
“有人來了。”衛章拉過披風把懷裡的人裹緊,看着她散開的長髮和迷濛的眼神,低聲咳嗽了以下,啞聲說道:“你先進去。”
姚燕語靜下心來一聽,岸上山林之後有車馬聲和說笑聲隱隱傳來,便知道是昨晚僱的那些馬車來了。於是起身裹緊了披風,頭也不回的進了船艙。
船上的女眷們陸續醒來,大家匆匆洗漱更衣,收拾各自的行李。
姚燕語綰了獨髻換了男裝出來跟馬伕們打招呼。馮嬤嬤和寧氏的一個隨身嬤嬤過去跟那些人講好了車錢,衛章便和他的兩個親隨則張羅着馬伕們從另一艘船上卸行李。
大小箱子被一個一個的擡出來,按照上面貼着的箋子分別放好,等金環和馮嬤嬤看過之後分類別裝車。
這些車伕們還算有些頭腦,有人昨晚聽姚燕語說有車棚的比沒車棚的車錢高,回去就連夜裝了車棚。雖然簡陋,但好歹也能遮擋一下風雨。馮嬤嬤看過後,說那些臨時裝了車棚的馬車收拾一下勉強可以乘人。
而柳老財給的那三輛大車則被翠微金環等人用心的佈置過,寧氏和姚燕語各自用一輛,她們的隨身衣物被褥等放進去,佈置的精緻舒適。
另外還有一輛車寧氏也叫人收拾妥當,給姚延意和衛章及唐蕭逸三個人睡覺用。
如此又是一天的忙碌,至下午時,兩艘大船基本被半空,寧氏便打發船伕把船駛回江寧,然後懷着惆悵忐忑的心情上了馬車。
身爲一個官宦門第嬌養長大的女人,寧氏這還是頭一次有這樣經歷,雖然也強作堅強,但更多的是無奈。相比她而言,姚燕語則淡定了許多,她換了一身男裝,繃着小臉,跟努力頂門立戶的公子哥兒一樣前後張羅,雖然也不怎麼成熟,但至少能抵得上姚延意一半。
衛章不時地擡頭看她,眼底都會閃過一絲欣慰的微笑。那個人是他的未婚妻,多好!
天黑的時候,衛章把車隊帶到了桃花壩小鎮上,命一名親隨去官道上等姚延意。姚燕語本來想把鎮子上最像樣的那家客棧給包下來,不料柳老財卻已經派人來請,說已經收拾好了屋子,準備好了酒宴,請姚公子一家不要嫌棄寒舍粗鄙,萬千賞臉,云云。
姚燕語想着寧氏和姚萃菡都受不得苦,便爽快的答應了,心想大不了再送那老頭兒一些丸藥讓他保養身體,保證他多活幾年罷了。
入夜時分,姚延意的車隊終於到了。
不過兩三日不見,一向溫潤儒雅的姚二公子已經是一身的風塵,一件山青色綢衫上滿是泥污,唯有目光灼灼,神采依舊。寧氏見了之後便忍不住落淚,差點抱着丈夫嗚嗚的哭起來。
“哭什麼?我除了髒點,累點,一切都還好。”姚延意安撫的捏了捏寧氏的肩膀,“有熱水麼,先讓我洗一下。”
“有,有!”寧氏連忙點頭。
柳老財果然是一方土豪,家裡什麼都是齊全的。金環和雪蓮二人服侍姚延意洗了個痛快澡,換了乾淨的衣衫出來,姚二公子又是溫潤如玉的儒士一枚。
有姚延意虞部員外郎這個從五品朝廷官的身份在,柳老財更加殷勤備至。
姚延意自然也是長袖善舞,不但說了些感激的話,還拉出了皇上這面大旗,告訴柳老財,他對皇上的忠心自己一定會上達天聽,如果龍心大悅,說不定還會有嘉獎。
柳老財樂得合不攏嘴,差點再偏癱一回。
一夜安睡,讓疲憊的人們重新抖擻了精神。兩支車隊匯在一起,足有四十多輛車,前前後後拉開來,官道上揚起一片塵土,前面看不見後面,後面看不見前面。
天氣悶熱的要命,趕車的車伕紛紛把手巾浸了水綁在頭頂。
車內的女眷們煩躁的攥着帕子抹汗,揮着扇子。
唯有衛章和他的四十多名精兵雷打不動,依然是筆挺的腰板騎在馬上,炎炎烈日下獨成一道風景。
姚燕語怕大家中暑,便把自己調製的有藿香的草藥茶拿出來每人分一包丟進水囊裡。
等到中午烈日當頭的時候,姚燕語建議大家躲在樹林中休息;若晚上有月亮,大家可以趁月色多趕路。衆人對這樣的建議都欣然接受,畢竟大毒日頭底下趕路,人受不了,牲口也受不了。
如此走了三日多的平安路程,官道上開始有逃荒的百姓出現。這些人還不算衣衫襤褸,但臉色都泛黃,一看便知數日沒有飽餐過了,因爲看着車隊有精兵護衛,雖然眼神中帶着渴望和貪婪,但還好都有理智,沒有公然搶劫。
衛章十分無奈,但還是吩咐下去,全隊警戒。
姚燕語心生不忍,便拉了拉姚延意的袖子,問:“可不可以給他們點吃的?”
姚延意轉頭看衛章,衛章皺眉道:“不可以。如果給了,他們會一直跟着我們。而且人會越來越多,最後,有可能會強搶。”
“怎麼官府不管?”姚燕語皺眉嘆道。
衛章冰冷的目光掃過路旁的難民,低聲說道:“這個要到了前面才知道。”
越往前走,遇見的難民越多。
南邊是魚米之鄉,而且金河是南堤決口,這些百姓如果要逃難只能往南。
算起來這也是統治者故意而爲,過了金河往北不到兩百里便是雲都城,如果金河北堤決口,整個雲都城都岌岌可危。所以就算是傾覆國力,金河北岸也必須是牢不可破的。
天氣悶熱了兩天,終於又下起了雨。泥濘的官道兩邊的水溝裡積滿了水。
放眼望去,一片片田野之中也是白茫茫中偶爾有沒有被湮沒的一兩片莊稼,猶自泛着黃綠,卻也已經是奄奄一息。
姚燕語躲進了馬車裡,看着外邊披着蓑衣的車伕揚着鞭子吆喝着牲口,喝罵聲不斷。前面有衛章挺拔的背影,後面有唐蕭逸朗朗的笑聲。姚姑娘不由得嘆了口氣——這是怎樣的一段行程啊!
一場大雨之後,官道兩邊開始有了死屍。頭頂上盤旋着烏鴉,荒地上到處可見髒透了的野狗。
上輩子姚燕語在實驗室解剖過不少屍體,甚至還在實驗室裡跟人體器官過過夜,但卻是頭一次見野狗叼人。當親眼看着兇狠的野狗拽着一個十幾歲的孩子的屍體往荒地裡跑的時候,姚姑娘臉色慘白,差點把隔夜飯給吐出來。
就是這一天,姚萃菡小丫頭第一個開始拉肚子,並靠在奶媽的懷裡嗚嗚的哭,鬧着肚子疼。
姚燕語給她診了脈,叫人把草藥包放到水裡煮開,又晾到溫熱兌了蜂蜜拿來給她喝,因爲草藥裡有藿香,味道不是很好,小丫頭哭着鬧着,說什麼也不肯喝。
寧氏心急如焚,不停地抹眼淚,姚延意見了只想發脾氣,甚至後悔這次帶着妻女北上。
姚燕語見小丫頭不喝藥,只得示意奶媽子矇住小姑娘的眼睛,拿出銀針來給她施針。
施針後小丫頭肚子不疼了,姚燕語又連哄帶嚇的讓小丫頭喝了湯藥。並再三叮囑奶媽子不可隨便給她喝外邊的水,又吩咐大家水一定要煮開,看着水花滾一會兒再停火,最好大家都堅持喝藥茶,不然一起鬧起來,就都別走了。
衆人連聲答應,各自爲了活命不得不對飲食十分小心。
護衛,女眷加車伕上下一百幾十口子人在姚燕語的再三強調下,只有十幾個人鬧了病,幸好都不嚴重,施針後加了藥茶的分量,堅持一兩天也就差不多了過去了。
只是誰也沒想到的是,開始有牲口出了問題。
起初的時候大家都沒在意,當覺得不好的時候已經有大半兒的牲口開始拉稀,並有兩隻驢子打了軟腿,趴在地上吐着白沫,顯然是不行了。
姚延意立刻吩咐人把那兩輛車上的東西分到別的車上,空車栓到有貨物的車後面跟着。
眼見着慶州城遙遙在望,這一大隊人馬總不能因爲這兩隻毛驢就耽誤了大家的行程。只是那兩輛車的車伕卻如喪考妣的哭天嚎地,守着各自的驢子說什麼也不走。
“唉!這他孃的都是些什麼事兒!”姚延意叫了近身的隨從來,吩咐給那兩個車伕足夠的錢,算是買下他們的驢子,讓他們不要再猶豫了,趕緊的上車走人。
姚燕語看着連她二哥這樣的讀書人都忍不住罵娘。一時間也愁容滿面。她愁的不是這兩隻驢子,而是這幾十頭騾馬驢牛。
幸好去前面探路的人回來說三里路之外有個鎮子,衛章招呼大家抓緊時間趕路,晚上去鎮子上住下,然後找個獸醫來給牲口治病。
姚燕語心想你說的也太簡單了,鎮子上但凡有藥也先給人用了,哪裡輪得到給牲口用?獸醫又不是神醫,沒有藥還治個什麼病?不過這種時候如果不這麼說,恐怕幾十輛車都得趴在這裡。
這是一個叫金牛鎮的小鎮子,看街上的樓房屋宇可見也是個繁華的小鎮。只是經過洪災的重創之後,繁華不再,滿目瘡痍。
有些房子塌了,裡面的鍋碗瓢盆箱櫃桌椅等都七零八落,零零碎碎的散在街道上。還有沒逃亡的百姓正在收拾屋子,也有無家可歸的孩子窩在大街上撿些不知是什麼的東西往嘴裡填。
衛章的人在前面帶路,一邊走一邊清理了街道,好不容易尋到一家正要關門的客棧,叫了掌櫃的出來,開了大門。
四十輛馬車自然停不進去,姚延意便以虞部員外郎的皇差身份讓客棧的老闆協助衛章的兵清理了一條街道,把車停放好,牲口等都從車轅裡牽出來,準備找獸醫來治病。
姚燕語悄悄地拉了一下姚延意的衣袖,悄聲說道:“這種地方就算有獸醫,恐怕也沒有藥可用啊!”
姚延意皺眉道:“總要想想辦法,不然這些牲口都得死在半路上。”
姚燕語沉吟片刻,說道:“我可以用銀針試試,不過我的銀針太小,得找長一些的針。”
“我還從沒聽說過給畜生施針的,你可真敢想啊!”姚延意皺眉。
“總要試試嘛。”姚燕語心道我的醫術就是從畜生身上練的,只是那些都是雞狗兔之類的小畜生,騾子牛馬這樣的沒試過罷了。
“那上哪兒弄足夠長的銀針?”姚延意爲難的問。
姚燕語也沒辦法,找藥不容易,找銀針也不容易。
兄妹兩個人一邊說話一邊出了客棧,姚延意一輛車一輛車的查看,有看車的車伕正蹲在車上吃飯,見了他忙起身打招呼。
姚燕語不經意的回頭,看見那邊燈籠下一匹黑色的駿馬正仰着頭啃一根樹枝上的葉子。
“還是黑狼厲害。”姚燕語不禁感嘆,衛章這匹馬一路上都在自己找吃的,船上帶來的草料都省給了別的牲口,它反而一直都很精神,完全沒有生病的跡象,真不知道是怎麼長的。
想起那晚自己跟衛章兩個人騎在它的背上的情景,姚燕語忍不住往黑狼跟前走去。黑狼把一根樹枝上的葉子都啃光了,又低下頭去啃牆頭邊上的雜草。
姚燕語伸手摸了摸黑狼的脖子,嘆道:“它們若是有你一半頑強就好了!”
黑狼輕輕搖了搖腦袋,脖子上的鑾鈴叮鈴鈴響。街道那頭的衛章聽見動靜回頭看了一眼,見是姚燕語在跟他的馬說話,便轉身走了過來。
姚燕語看黑狼吃的正歡,便笑着伸出手去採了一把它啃的雜草,嘆道:“這什麼好東西,你吃的這麼香?”說着,她把雜草湊到鼻尖聞了聞,登時愣住。
“怎麼了?”衛章走過來看着姚燕語捏着一叢綠色的雜草發愣,忍不住問,“有什麼不對嗎?”
“這種草這麼大的味道,黑狼怎麼肯吃呢?”姚燕語把手裡的草葉遞到衛章面前。
衛章皺眉,這股味兒的確很怪,不過黑狼肯吃也不是什麼壞事,於是滿不在乎的捋了捋馬兒的鬃毛,說道:“說不定它還覺得挺美味的。”
“我覺得這個味道好怪。”姚燕語拿着那把草轉身送到另一匹馬的嘴邊。那匹棗紅馬是唐蕭逸的坐騎,卻對這從雜草聞都不聞,甩了甩脖子,轉頭去啃樹葉子去了。
“看到了吧?”姚燕語問衛章。
衛章輕笑:“這有什麼奇怪的,馬的口味也會有不一樣。”
姚燕語搖搖頭,轉身招呼人拿個燈籠過來。然後仔細的看了看手中的雜草,說道:“這種草好像我們一路走來,路邊多得是。”
“嗯,或許吧。”衛將軍眼觀六路耳聽八方,卻唯獨對這些雜草沒放在心上。
“只有黑狼愛吃它。也只有黑狼沒有生病。”姚燕語喃喃的說道。
衛章一怔,轉頭看着身邊一身男裝姑娘,沉默不語。
姚燕語捻着手裡的碧綠的植物,問道:“你說,這個會不會就是一味專門治痢疾的藥呢?”
衛章搖搖頭笑道:“你問我?我怎麼知道?”
姚燕語想了想,說道:“試試就知道了。”說完,又彎腰採了一些轉身往客棧裡面走。
衛章覺得挺有趣,便轉身跟上。
進門的時候恰好客棧的掌櫃的出來,見姚燕語手裡拿的東西立刻驚叫:“哎呦喂!這位公子快別碰這些東西,這個叫瞎眼稞,有毒的!弄一點到眼睛裡,會讓人變成瞎子!哎呀,以前這東西也不常見的,不知道爲什麼今年長得格外多!到處都是!到處都是!我早就說這東西長得這麼瘋狂肯定是不祥之兆!你看看,發大水了吧?!”
姚燕語詫異的看着掌櫃的:“不會吧?我們的馬吃了一路了,都一直好好的。”
“你那是什麼馬?神馬啊?”
“噗——”姚燕語笑噴。
“你說這個有毒?”衛章皺眉問。
“是啊。”
“你試過?”
“哎呦喂!誰沒事兒拿自己的命試着玩兒啊!老一輩兒傳下來的,據說吃死過人。你沒看那些牲口都不碰它?”掌櫃的說着,指了指旁邊的幾匹騾馬。
姚燕語笑了笑,指了指衛章那匹馬。
掌櫃的看見之後驚叫道:“哎呦我的娘哎!還真吃啊?”
“它一路上吃了不少。”姚燕語笑道,“所以你這老一輩兒傳下來的話可能有些出入。”說着,她轉身進了客棧。
匆匆進了自己的客房,姚燕語把隨身的藥典拿了出來,熟練地翻到某頁細細的看了一遍,之後又翻到別處細看,然後拿過那些所謂的‘瞎眼稞’來對比,如此翻了四五遍,最終還是輕輕地嘆了口氣。
“姑娘,要開飯了。”翠微從外邊走了進來,看見姚燕語在翻書,便過去勸道:“先吃飯吧?”
“等等。”姚燕語合上藥典,又看着手邊碧綠的草稞子。
“這是什麼?”翠微伸手拿過那草,細細的看了看,“這不是外邊犄角旮旯里長的那些東西嗎?到處都是,跟瘋了一樣。奴婢還想發大水怎麼沒把這些東西給淹死呢!”
“是啊!”姚燕語點點頭,忽然想起一句莫名其妙的話:天下萬物皆歸於五行,相生相剋,生生不息。
她忘了這事從哪裡看到的,但忽然覺得很有道理。這些圓葉雜草偏偏在洪災發生之後瘋長起來,定然有其妙不可言的道理。
“我們做個實驗,翠微,你去問問掌櫃的,這鎮子上有沒有鬧痢疾的雞狗兔子等小東西。有的話給我抓一兩隻來。”姚燕語風風火火的抓起那把瞎眼稞下樓去。
“啊?”翠微登時傻眼,“可是要開飯了啊!”
“先不吃了!”姚燕語的聲音從樓下傳來。
好吧,主子說不吃就不吃了。翠微忙匆匆下樓去找生病的雞狗等小活物。
姚燕語叫人採了這種瞎眼稞去煮,煮出一碗濃濃的藥汁子,翠微回來了,她身後還跟着牽了一隻瘦骨嶙峋的小羊羔的申姜。
姚燕語見了,猶豫了片刻,心想爲了大事兒,不得不豁出去了。便把晾到溫熱的藥汁子灌倒一隻小口的瓶子裡,遞給申姜,吩咐:“給它灌下去。”
“是。”申姜二話不說把小羊羔按住了,強行灌藥汁子。小羊羔掙扎不動,咩咩叫的很慘,姚燕語眉頭緊皺,卻一直不叫停。
衛章一直在旁邊看着,一言不發。
他發現姚燕語真的很矛盾,在船上的時候,讓唐蕭逸收拾魚,她在一旁說的頭頭是道卻不沾一根手指。現在又眼睜睜看着申姜‘欺負’一隻小的可憐的羊羔,明明心中不忍,卻還是狠下心來給小羊羔灌藥。
有時候她像個孩子一樣可愛,有時候卻理智的可怕。
“姑娘,好了。”翠微看着瓶子裡的湯藥至少有七成都進了小羊羔的肚子裡,終於暗暗地舒了口氣,她可真擔心一不小心把這小東西給弄死。
“看好它,注意它的大小便。”姚姑娘吩咐一聲,起身去洗手。
“噢!”申姜摸了摸後腦勺,搞不清他們家姑娘這是要幹嘛。
寧氏又派人過來催姚燕語去吃飯,姚燕語轉身看見站在旁邊的衛章,奇怪的問:“你怎麼沒去吃飯?”
衛章的下巴朝着小羊羔輕輕一揚:“我在看你怎麼欺負小羊。”
“這不是欺負它!”姚姑娘給了衛將軍一個白眼,轉身往屋子裡走。
衛章忍着笑,擡手摸了摸鼻子,跟了上去。
晚飯後,姚燕語滿心記掛着喝了藥汁的小羊羔,沒有一點睏意,便在燈下翻看藥典。
至酉時二刻,翠微匆匆的跑進來回道:“姑娘,那隻小羊羔開始吃東西了!而且自從喝下那些藥,就一直沒再拉稀。”
“真的?”姚燕語驚喜的擡頭,手中的藥典放到了桌子上,“走,去看看。”
客棧後院的角落裡,衛章也在。
那隻被姚燕語‘欺負’過的小羊羔正搖着腦袋一點一點的吃草,它還太小,好像根本吃不進去,草葉子在它的嘴裡轉來轉去的總也嚼不爛。
姚燕語看了覺得好笑,便吩咐申姜:“去弄點米湯給它喝。”
申姜答應着跑去廚房,不多會兒果然弄了一小盆米湯來送到小羊羔跟前,小羊羔湊過去聞了聞,開始吧唧吧唧的喝。
姚燕語正看着它喝的帶勁兒,旁便的麥冬忽然驚叫道:“拉了拉了!羊糞蛋兒啊!”
“真的?”姚燕語忙轉身去看,麥冬把手裡的燈籠又萬千湊了湊。
小羊羔擡起頭來看了看,又繼續喝米湯。
姚燕語呵呵笑了:“去,叫人去採這種瞎眼稞,然後煮水給那些牛馬騾子還有毛驢什麼的喝,不喝的就強行灌。照着這個瓶子,每隻牲口給我灌四到五瓶。”
“好來!”申姜對於他家主子有一種盲目的崇拜,從來是說一不二的。
“等等!”衛章忙把人叫住。
“啊?將軍還有事?”申姜站住腳步的同時瞄了一下他家姑娘。
姚燕語笑道:“將軍的黑狼就不用灌了。它一直在自己吃藥呢。”
“嘿嘿!明白了!”申姜摸着腦袋笑了笑,轉身跑去辦差了。
姚燕語看着小羊羔,長長的舒了口氣——又解決了一個大難題啊!
衛章側臉看着她,這幾日一直趕路,風餐露宿的,她瘦了不少,卻風采依舊,一雙眼睛在這暗夜裡尤其明亮,好比夜空中的最耀眼的星子,不用刻意尋找,只需一擡頭就能看見。
膽大心細,敢想敢做,敢當。衛章對姚姑娘的評價又加上了這十個字。
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然而,事情並沒有姚燕語想的那麼簡單。那些車伕也有聽說過瞎眼稞會害人眼瞎的說法,所以堅持不肯讓自己的牲口喝這種湯藥。
任憑申姜把小羊羔喝了藥之後兩個時辰見效的事情跟他們說了十幾遍,嘴皮子都磨破了,這些人就是不聽。
衛章聽說後立刻叫來唐蕭逸,吩咐道:“先給我們的馬灌藥。”
唐蕭逸絕無二話,當時就把手下都召集起來,命令各人給各人的馬灌藥。
那些從水師裡挑選上來的兵有些忐忑,畢竟對他們來說,馬就是自己的腿,若是出了什麼事兒,剩下的路他們得靠雙腿量回去了。但衛章自己從雲都城帶來的兵卻毫不猶豫的執行命令,各自給各自的馬灌了不少藥湯。
有人開頭,便有人跟風。
水師裡挑上來的兵生怕被衛將軍嫌棄,便開始有人該自己的馬灌藥。如此,陸陸續續的,衛章的四十多名精兵都給自己的馬灌了一肚子藥湯。
那些馬伕之中,有些年紀大了的老人開始痛心疾首,指責這些年輕人不懂瞎搞,這麼好的馬非得給害瞎了不可。
姚燕語站在院子裡看着這些吵鬧的人,忍不住苦笑。心想今晚註定是個不眠之夜。
之前那些馬匹之中就有不少在拉稀,所以這藥有沒有效果天亮之前自會有分曉。不過姚燕語覺得已經沒有懸念了,馬跟羊的區別基本就只有形體的大小,這藥能治好羊,自然也能治好馬,如果效果不好,那就是藥灌的不夠。
所以姚燕語讓衛章派人去採集這種瞎眼稞,並且越多越好,她要帶着北上。
一夜忙碌,黎明時分,有些馬開始便溺,然後人們驚訝的發現,那些拉稀的馬果然不再拉了。
車伕們一個個都看直了眼。唐蕭逸呵呵笑問:“怎麼樣?你們的牲口到底灌不灌藥?先說好了,如果不灌藥的話,再死了可就不關我們的事兒了,我們大人可沒那麼多銀子賠給你們!”
“灌!”其中一個少年率先應聲,他的騾子已經拉了三天了,再這樣下去,也得跟之前那兩隻毛驢一樣死在路上。
又有人無奈的應聲:“灌吧!這個樣子,不灌的話過不了兩天我的驢也得死了。”
姚燕語忍不住打了個哈欠,疲憊的跟衛章說道:“我撐不住了,先去睡會兒。啓程的時候叫人喊我。”說完,便轉身走了。
衛章和姚延意二人卻毫無睡意,甚至有些興奮。
姚燕語發現這種草稞子可以治牛馬的痢疾,那麼人呢?說不定這種被當地人稱有瞎眼劇毒的草會是這一片災區的救命草!
衛章是將軍,對這些事情可以不怎麼關心,姚延意卻是虞部員外郎,這件事情跟他的前程關係甚大!
做好這件事情,就算是遲幾天到雲都城,恐怕皇上都不會怪罪了!
兩個州縣現在都是重災區,每天因爲這種痢疾死的人不計其數!皇上坐在廟堂之上,不能親眼看見這慘狀,但總會有人透給他。
於是姚大人立刻打起精神去辦這件要緊的事情。
他先讓客棧掌櫃的去找了幾個重症者來試喝這種湯藥,半日後,重症者症狀有所減輕,姚延意便又命人繼續喂藥。耽誤了一天的功夫,那幾個原本只剩下一口氣的重症者居然能要吃的東西了。
於是姚延意便以五品員外郎的身份做主,號召鎮子上的人都喝這種青稞煎的湯藥。
姚燕語睡足之後發現她二哥居然沒急着啓程,而是關心起鎮子上的疫情來,便也急急地加入其中,治病救人。
又過了一天,鎮子上一百多個喝過這種湯藥的百姓都有了不同程度的好轉。
一時間,瞎眼稞這種有毒的東西可以治疫病的消息一下子在鎮上傳開,死氣沉沉的鎮子上終於有了幾分生機。
姚延意又洋洋灑灑的修書兩封,並讓上得以恢復的病人畫押後,一封讓衛章派人加急送往雲都城給皇上,另一封則加急送往慶州縣衙,給慶州的知縣大人。
寫書信的時候,姚大人覺得‘瞎眼稞’這個名字實在是不雅,便把妹妹叫道跟前商議着給這味草藥取個名字,姚燕語想了想,笑道:“不如叫痢疾草。”
姚延意再次搖頭:“也不雅。”
姚燕語笑道:“那就請二哥取一個雅緻些的唄,我這腦袋這會子是不夠用了。”
“嗯,這個草藥是你發現的,不如以你的名字命名,就叫燕草。”
“這可不是我發現的,這是黑狼發現的。是它一直在吃這種草,我才覺得這草可能有藥性,纔會想試試看。”姚燕語笑道。
“噢!黑狼……馬……”姚大人握着筆細細的想了想,嘆道:“他們都說這草有毒,殊不知這叫以毒攻毒。不如就叫它‘毒駒草’?”
姚燕語心想還好你沒說狼毒草,於是笑着點頭:“這個名字很好。”
車隊在此耽誤了兩日的光景,重新整裝出發。
因爲那些牲口都病癒,車伕們一個個都更加有精神。衆人背地裡開始議論,姚大人可是朝廷命官,又有個深諳醫理的兄弟,爲他辦差有錢拿,還能在這重災區疫情氾濫的時候保住性命!這等好事去哪裡找?
慶州知縣收到姚延意的書信的時候正在以爲疫情的事情焦頭爛額。現在河堤暫時是堵住了,疫情也就成了第一要務,他所管轄的州縣災情最重,現在可以說是戴罪立功,如果生了民變,皇上首先要砍的必然是他的人頭。
但人命關天,慶州知縣也不敢大意,捏着書信看了三四遍,依然對此事依然半信半疑。傳說中這種瞎眼稞可致人眼瞎,重了還可致人亡命,可再看着那上百人的畫押又不是假的,於是便試着叫人找重症者來試藥。
試藥後果然有效果,然後慶州知縣爲了保險起見,再次小範圍的給重症患者服用。
如此給三批人試用過後,確定此藥的確有效,便開始命人大範圍的採摘,並在四個城門口架起大鍋煮藥,讓百姓們以及百姓家裡的牲口都來喝這種藥湯。
這個被姚大人命名爲毒駒草的東西在慶州隨處可見,百姓們知道後也自己採了回家去煮,疫情很快得到了控制。慶州知縣大喜,立刻上奏朝廷,請皇上放心。
就在姚氏兄妹和衛將軍護送着止血草和地蛹這兩種藥材抵達金河岸邊準備棄車登船的時候,皇上先後收到姚延意和慶州知縣的奏摺,頓時龍顏大悅。
這場洪災還沒有結束,‘毒駒草’這三個字連着姚氏兄妹的名字傳遍了整個廟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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