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鈺見到三天不見人影的秋無涯,很是高興,興高采烈地跑到他面前,“無涯兄,這三天你去哪了?我可想你了。”
秋無涯瞅他一眼,不懷好意道:“李鈺,你知道作戰計劃已定,今晚就要出發了嗎?”
“本來不知道,你一說我就知道了。”李鈺先是楞了楞,繼續笑容滿面。
“你運氣很好,進入的是死亡隊。”秋無涯涼涼道。
“什麼意思?”李鈺一怔。
“你的頂頭上司俞將軍,負責帶領兩萬將士,拖住十五萬太中駐地瓦刺軍八天。”秋無涯兩手一攤,滿臉幸災樂禍,“兩萬對十五萬,十死零生,你說是不是死亡隊?”
李鈺所在的組是屬於俞將軍名下。
“剩下六萬對二十五萬,也沒好到哪去。”李鈺聳聳肩,面上擺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既來之,則安之。”
秋無涯瞬間刮目相看,“看不出你還有這等視死如歸的心態。”
他正要伸出大拇指,哪知李鈺哇的一聲哭了,“無涯兄,我很想這麼說,可是我真的做不到!哇…我不想死,我還要回去娶阿錦,無涯兄,怎麼辦?”
秋無涯收回手,給李鈺兩個鄙夷的衛生眼,萬分嫌棄,“既然這麼怕死,你來幹什麼?”
“男子漢大大夫,有所爲,有所不爲。”李鈺抽抽噎噎道:“我總不能給我李家丟臉!”
“還沒上戰場,就哭成這樣,你不覺得你現在已經給你李家丟臉了嗎?”秋無涯涼涼道。
李鈺抹抹眼淚,“這裡只有無涯兄,又沒外人,怕什麼?出去外面,我肯定裝出一副視死如歸的樣子來!”
秋無涯嗤笑一聲,壓根不信,“那你慢慢哭,我去跟少爺告別!”
“等等我!我也去!”李鈺快速抹乾眼淚,跟在秋無涯後面跑出去了。
兵分兩路。
俞戰帶領的兩萬將士,一路東行,兩天後的傍晚,到達離瓦刺駐軍約二十五里外的一片森林。
“傳令下去,就地紮營,好好休息,明早出發!”
秋無涯和李鈺紮好營帳後,李鈺主動道:“無涯兄,你先休息,我去打水。”
秋無涯大老爺們似地往帳裡一躺,揮手道:“去吧。”
兩人之間這些日子倒是培養出了一些默契,李鈺有事,就是秋無涯照顧他,沒事的時候,李鈺自動自覺地充當小弟,給秋無涯打水、帶飯、洗衣。
沿着森林裡的崎嶇小石路一直往前走,約一里開外有條河,河面不寬,過了那條河不遠,便可見到瓦刺駐軍。
傍晚的森林很冷,向上望去,黑漆漆的天空壓得人呼吸困難,林中寒風陣陣,夾雜着野獸的嗚咽聲,聽得人心裡拔涼拔涼的。
李鈺渾身一抖,捂緊身上的鎧甲,緊緊跟在一羣同樣去打水的士兵後面,快步朝前走去。
適合打水的地方不多,李鈺乖乖地排着隊,先來的士兵們打了水後,輕鬆拎着兩桶水往營地回走。
約十人後,輪到李鈺,他將木桶沉入河中,快速提起,用事先準備的瓢舀了一瓢,打算先喝一口水解解渴。
水剛放到脣邊,突然有股若有似無的香氣,鑽到他的鼻子裡。
李鈺疑惑地將瓢拿開,那股極淡的香氣消失了,他又將瓢移近,又聞到了香氣。
李鈺此刻已確定那香氣是從水裡傳來的,但水怎麼可能有香氣?
他問身後的士兵,“這位大哥,你聞到這水有什麼香氣沒有?”
士兵不耐煩道:“水哪有什麼香氣?腥氣差不多!你快點,後面好多人排着隊!”
“前面那個細皮嫩肉的小子,動作快點!”
“是不是屁股腚子開了花,所以行動緩慢?要是這樣,哥哥我幫你打水!”
這話一出,一行人曖昧的大笑起來。
李鈺生得脣紅齒白,粉雕玉琢,在一羣粗壯的士兵中間,顯得格外扎顯。
加上他動不動生病,什麼事情都靠秋無涯護着,這些人難免將他與秋無涯想到一塊。
不過秋無涯功夫高,曾有人私下拿他們開玩笑的時候,被秋無涯教訓過,後來只要看到秋無涯,個個就躲得遠遠的。
現在秋無涯不在,只有李鈺,一個二個的,便肆無忌憚了。
李鈺漲紅了臉,“這水…可能有問題,不能喝!”
“切,這深山裡的水,能有什麼問題?少在這危言聳聽!”一個高壯的大漢從前面走過來,奪過李鈺手裡的瓢,將裡面的水一飲而盡後,將瓢塞回李鈺手裡,“老子高虎偏就喝了,瞧瞧,有問題沒?”
他動作極快,李鈺想阻止已是來不及。
“快滾,別擋着老子打水!”高虎隨手一推,李鈺差點摔倒,但他沒有退讓,反而張開雙臂攔在河前,“這水真的有問題,你們相信我!這水裡有股香味,這香味帶着腐蝕糜爛的味道,我不知道是什麼,但我可以肯定不是什麼好東西,你們先不要喝,讓軍醫來看看!”
高虎比李鈺高出最少半個頭,他一把抓住李鈺的衣領,將他拎起,惡狠狠地道:“小子,再嘰嘰歪歪的,信不信老子將你扔下去?”
李鈺被勒得喘不過氣來,雙腳離開地面半寸,仍堅持道:“你扔我我也要說,這水,這水真的有問題!”
“別廢話,高虎,直接將這小子扔下水,讓他喝個飽,看他還敢不敢胡言亂語,危言聳聽!”
“對,扔下水,扔下水!”
一羣人跟着拍手起鬨,看好戲不嫌事多。
軍中明令禁止鬥毆,但都是精力旺盛的成年男子,哪可能沒有任何摩擦?
只要不鬧大,或有人故意告狀,大家都是睜隻眼閉隻眼。
見李鈺嘴硬,高虎一怒,雙手舉高,正要將李鈺扔下去,後面傳來一道威嚴的聲音:“發生了什麼事?軍中不許鬥毆,你們不知道嗎?各去領二十大板!”
來人是巡察經過此地的將軍俞戰,即這次行動的最高指揮官。
高虎趕緊放下李鈺,整個人一縮,竟是比先前矮了半個頭的感覺,“嘿嘿,將軍,我們兄弟鬧着玩呢。”
他撞撞李鈺,壓低聲音,“是不是兄弟,快說話啊,你想挨板子嗎?”
李鈺順過氣來,沒有附和高虎,反而大聲道:“報告將軍,這水有問題!不能喝!”
俞戰大吃一驚,“有問題?有什麼問題?”
李鈺紅着臉,“末將不是大夫,不知道確切的問題,但末將聞到這水裡有一股很不好的香味,請將軍派軍醫來查看。”
“有不好的味道?”俞戰大手一揚,“拿來本將軍聞聞。”
大漢立馬遞上一瓢水,俞戰聞了聞,又遞給身邊的副將,“本將軍沒聞到什麼味道,你們聞聞。”
隨他一起來的幾位副將聞了聞,都紛紛搖頭,“將軍,末將什麼也沒聞到。”
“真的有!”李鈺急道:“我的鼻子對氣味特別敏感!不信你們可以考考我!”
“將軍事務繁忙,你一個小兵,別浪費將軍的時間。”俞戰身邊一位方臉副將喝斥道。
李鈺見幾人要走,大聲吼道:“劉副將,你方纔小解的時候,是不是不小心弄到手上了?”
“咦,你怎麼知道?”劉副將拿起手聞了聞,又抓抓頭,“我明明洗過手了的,難道我忘了?”
他身旁幾人連連作嘔,一人道:“劉連你個混蛋,居然用沾了尿的手抓餅,還分給我們吃!你等着,老子明天跟你單挑!”
“我洗了手的,我真的洗了手的!”這個黑鍋劉連不背。
可那幾人哪肯信他!紛紛跟他下戰書,一下子背了好多債的劉連,將怒火發到李鈺身上,“小子,給老子把話說清楚!你是不是偷看老子尿尿了?”
“不是,劉副將,我聞到你手上有味道。”李鈺解釋道:“陳副將方纔吃了牛肉餅,後來吃了韮菜餅…”
“什麼?你不是說你只吃了韭菜餅嗎?”劉連瞪大眼,“老子就說老子的牛肉餅去哪了,原來真是你偷吃了!”
陳副將陳天告饒,“劉兄劉兄,他瞎說的…”
“好了,都別鬧,聽他把話說完!”俞戰大手一揮,周圍瞬間靜下來,他指着李鈺,“你繼續說。”
“俞將軍方纔應該遇到過狐狸,袍腳上有股子狐狸騷味,林副將身上帶着塊帕子,上面有蘭花香味,許營長剛剛用手摳過泥…”
他挨個說出每個人身上獨有的,一般人聞不到的氣味,剛開始所有人還懷疑他是運氣好撞對了,等到了後來,個個都面露不可思議的神情!
這細皮嫩肉的小子,居然有這等能力,真是神了!
“停!”俞戰伸手喊停,再聽下去只怕會聽到誰昨天大便了,是不是便秘了等等內容,“本將軍相信你!陳副將,去將盧軍醫請來!林副將,傳令下去,今晚打的水,在沒有本將軍的命令前,一律不準用!”
“是!”兩位副將應聲而去。
不一會,陳天帶着一個瘦黑的布衣男子過來,正是軍醫盧成,盧成端起水聞了聞,又用手指點了一點放入口中試了試,如此反覆幾次後,最後謹慎道:“將軍,末將醫術淺薄,分辯不出這水裡到底有沒有毒!”
此言一出,在場的士兵們紛紛交頭接耳,“連盧軍醫都查不出來,肯定是這小子胡說的。”
“但他方纔分明都說對了,說明他的鼻子異於常人!”
“鼻子異於常人,與水有沒有問題可是兩回事!說不定有人爲了立功,故意這麼說的。”
“要是這樣的話,那小子實在太可惡了!”
李鈺聽到那些議論,更焦急了,“將軍,末將絕對不是想立功,才故意這麼說的,是這水真有問題,請將軍明查!”
俞戰道:“這位小兄弟,不是本將軍不信你,現在盧軍醫都查不出什麼,讓本將軍如何信你?”
盧成道:“將軍,末將說句公道話,末將擅長的是外傷,對於下毒解毒,末將只是略懂皮毛,所以不能以末將的結論作爲最終的判斷。”
戰場上的軍醫自然是以接骨、縫合傷口爲主,盧成只是實話實說,不過李鈺還是向他投去感激的一眼。
“將軍,末將方纔喝過這河裡的水,現在還好好的。”方纔要將李鈺扔下河的高虎站出來道。
這一下,本來有些半信半疑的人,全都站在李鈺的對立面,不信他了。
俞戰擡起手,“林副將,傳令下去,水可以…”
他話還沒說完,方纔還好好的高虎,突然兩眼一翻,口吐白沫倒在地上,全身抽搐不停。
所有人大吃一驚,盧成連忙上前查看,過了一會,高虎抽搐停止,盧成對着俞戰搖搖頭,“將軍,請找個地方好好安葬!”
這下所有人都驚悚了,前一刻還拍着胸脯說喝了水沒事,下一刻就倒在地上無聲無息地死了。
所有人看向李鈺的眼神都充滿了敬畏,若不是他拼命攔着,若他們都喝了這河水,只怕會跟這個高虎一樣,已經死透透了。
俞戰驚得全身一陣冷汗,倘若方纔他這命令一傳下去,只怕不知會死多少人!
“你叫什麼名字?”他溫和地看向李鈺,若不是李鈺發現問題,這兩萬人恐怕已經見不到明天早上的太陽了。
“末將李鈺!”李鈺道。
俞戰微笑道:“李鈺,你發現水源問題有功,記二等軍功!回去後上報朝廷,論功行賞!”
“謝將軍!”李鈺響亮回道,心中則歡喜得不得了,現在有了軍功在身,離娶阿錦又近了一步。
“將軍,這水不能喝可怎麼辦?若沒有水,這兩萬人支持不了多久!”林西道。
俞戰垂眸,這也是個頭痛的問題,倘若無水,最多三天就渴死了。
剛剛還沉浸在生還的喜悅中,緊接着又被殘酷的現實打擊,所有人陷入沉寂。
這時有個子小小的士兵站出來,“將…將軍,末將在家中是幫人挖井的,末將可以帶人挖井。”
俞戰下令:“好!就地掘井!挖出來的水源給李鈺瞧瞧,確定無誤後方可飲用!”
“是,將軍!”
兩萬人分出一半人,分成四班,連夜輪番挖井,終於在早上成功挖出水源,一個髒兮兮的小兵捧着混着泥土的水給李鈺,李鈺聞了聞,“沒問題,可以飲用!”
小兵高興地告訴大家這個好消息,辛苦一晚上不要緊,最怕辛苦掘出來的井水,還是有問題的。
如今李鈺說沒問題,個個高興壞了。
外面的士兵們在慶祝,俞戰帶着幾個副將,在營帳內商量拖住瓦刺軍的方法。
“將軍,末將覺得昨日那有毒的河水肯定是人爲,說不定就是瓦刺軍乾的!”劉連道。
陳天道:“將軍,末將同意劉副將的判斷,山中河水不可能無緣無故有毒,瓦刺軍在水裡下毒,定是爲了阻止咱們過去。”
林西道:“這裡是去打探瓦刺軍情的必經之路,先前邵將軍前後派出的各五百人共一千人,肯定是喝了這河裡的水毒發身亡,所以一點消息也沒能傳回去。”
俞戰問:“人死了,那屍體呢?現在天氣這麼冷,野獸冬眠,屍體沒那麼快腐爛,屍體去哪了?”
盧成道:“末將認爲對方在水裡下了毒,定期來這邊看看是否有人中毒,一旦發現屍體,便將屍體移走,恢復原樣!這樣一來,後面再來的人,沒有發現異常,又會喝下毒水,中毒而亡!好比這一次,如果不是李鈺發現問題,咱們此時已全軍覆沒!大將軍那邊即便贏了那二十五萬瓦刺大軍,返回與咱們匯合時,定會經過此森林,萬一喝下這河裡的毒水…”
俞戰忍不住打個冷顫,“這麼說來,瓦刺軍可能早就知道大將軍已經來到西南,一直按兵不動,是想兵不刃血,一舉殲滅徵西軍和李家軍!”
陳天道:“大將軍足智多謀,他敢帶着八萬士兵過來,瓦刺軍定會以爲大將軍有奇計,或是還有後援,所以不敢硬碰硬!便想出這等毒計!”
“陳副將!立馬安排人給大將軍送信!讓他務必小心!”
“是,將軍!”陳天立馬起身出了營帳。
“劉副將,派五百士兵去到毒河邊裝死,再派兩千人隱藏林中,將前來收屍體的瓦刺軍一舉殲滅,一個不留!”
“是,將軍!”
俞戰安排好一切後,嘆息道:“現在只希望大將軍那邊一切順利,先斬殺一半瓦刺軍!”
盧軍醫道:“瓦刺大將軍這招好生厲害,全力封鎖祈雲山,想逼大將軍先襲擊瓦刺太中駐軍,如果大將軍真的先襲擊太中,必定要經過這個森林這條河,到時候八萬大軍,說不定會慘死在這毒河邊!”
“不過他沒想到,大將軍發現了另一條進山的路,李鈺又識破了這毒河的秘密!”俞戰突然信心百倍,“看來老天爺是站在咱們這邊的!”
中午的時候,劉連帶來一千瓦刺軍的屍體。
俞戰道:“瓦刺軍見收屍的士兵久久不回,定會起疑再派人來,這次用同樣的辦法,不過扮屍體的人擴大到一千,隱藏到暗處的擴大到五千,同時傳令下去,今晚戒嚴,瓦刺軍隨時可能主動來襲!”
“是,將軍!”
下午,瓦刺軍又派來兩批人,一批二千人,一批五千人,均被劉副將帶人盡數斬殺。
一下子殺了對方八千人,而自己的戰友只有部分受了輕傷,二萬士兵士氣大漲。
——
瓦刺軍駐軍基地太中,空曠夜幕下,一個個白色的蒙古包,錯落有致地紮根在大片空地上。
營地裡火光通明,營地負責人瓦刺大將軍貝赤哈的副將羊爾坦,正在營帳裡聽手下的人彙報情況。
“八千人,分三次去,一個也沒回?”羊爾坦個子瘦小,留着兩撇小鬍子,看起來像個尋常人,但他眼裡散發出的狠厲冷芒,讓人忽略了他的身形。
“是,將軍。”
羊爾坦陰險地冷笑,“看來對方識破了本將軍的計劃。”
“那接下來怎麼辦,將軍?”
“派五萬大軍過去,滅了他們!”
天武國總共派來八萬援軍,還兵分兩路,一路想搞突襲,一路想拖住他們。
若不是貝赤哈大將軍怕對方有後着,等着讓對方先行動,他早就帶着人攻過去了。
如今正好,既然那毒河裡的水,沒能將他們毒死,那就讓他的人,好好玩個痛快!
以羊爾坦的估計,對方派來拖住他們的兵力,最多兩到三萬,他派出五萬對付他們,綽綽有餘。
羊爾坦信心滿滿,在營帳裡喝着美酒,等着明日勝利的消息傳回!
半夜,徵西軍營地響起急促淒厲的號角聲,“嗚…嗚…”,那是敵軍進攻的信號,早有準備的徵西軍紛紛舉起武器,與瓦刺軍展開殊死博鬥。
但是,雖然已有準備,卻只有半天的準備時間,設下的陷阱太少,只傷了對方五千人不到。
兩萬人,對剩下的四萬五千人,勝算實在太小!
這是一場實力懸殊的較量!
但這個時候,已經沒人有精力去想勝算的問題,只想着如何砍下對方的頭顱,讓自己成功活下來。
李鈺跟在秋無涯身邊,當他第一次見到如潮水般涌過來的千軍萬馬時,整個人都傻掉了,直到秋無涯一刀砍下一個敵軍的頭顱,滾燙的鮮血濺滿他整張臉,血腥味充斥他整個鼻腔時,他纔回過神來。
“發什麼呆!?舉起你手中的刀,跟在我後面,砍砍砍!”秋無涯一邊朝李鈺大吼,一邊一連幾刀砍翻好幾個敵軍。
李鈺下意識地舉起手中的大刀,赤紅着雙眼,殺入敵軍中…
身邊的人連連倒下,黑夜中分不清敵我,李鈺只覺得手臂早就麻木了,卻仍是機械地執行着一個動作,砍!
一個多時辰後,劉連渾身是血衝進營帳,“將軍,我軍快擋不住了!”
俞戰提起刀,衝出營帳,“支持到天亮!天亮後瓦刺必會後退歇息!”
號角聲吹得越發急促,疲憊的天武軍精神一振,又一輪驚天動地撕殺展開。
殘肢斷臂如斷翅的蝴蝶,漫天飛舞后墜下。
森林裡冬眠的野獸被驚醒,對危險的本能,讓它們不顧寒冬,紛紛向外逃去。
“林副將小心!”俞戰一聲大喝,一刀砍去一名瓦刺將領的脖子,扶住搖搖欲墜的林西。
黑暗中看不到他受了多重的傷,但他身上的血腥氣濃郁得嚇人!
“將軍,末將支持不住了,請您幫末將給家中妻兒帶個口信,…”
俞戰雙目欲裂,“廢話少說!來人,帶林副將回去休息!本將軍都沒死,你絕不能死在本將軍前面,知道嗎?”
刀光閃閃,亂刀飛舞,雙方人馬都殺紅了眼,帶着千軍萬馬的殺氣朝對方砍去,刀劍刺入肉體的聲音,不絕於耳。
終於,籠罩在頭頂的黑暗夜幕撤去,換成魚肚白色,刀劍相擊的聲音中,有人高喊一聲,“天亮了!”
當瓦刺軍撤退的號角聲響起,所有還活着的徵西軍,如被抽走了全身的力氣,全都癱倒在地,貪婪地望着頭頂那片藍天。
今日僥倖從這場艱難的戰役中活過來,誰知道下一刻還有沒有這樣的幸運?現在眼前的這片藍天,說不定就是最後一次看到了。
戰爭過後的營地,一片狼藉,屍體堆成山,令人作嘔的血腥味,瀰漫在營地上空,久久不散。
“報告將軍,我軍將士死約三千人,傷約四千人,瓦刺軍的傷亡情況差不多!”
對方總共有十五萬,幾千人對他們不過小兒科,但這幾千人,卻是他手下士兵的三分之一!
俞戰沉重地道:“知道了!現有士兵分兩班,輪流休息,不得放鬆警惕!”
“是,將軍!”劉連正要轉身離開營帳,突然與一衝進來的人相撞,“哪個小兔崽子,不經通報就往將軍帳裡闖?不要命了…”
等看清是李鈺時,劉連清咳兩聲,口氣溫和許多,“李鈺,你來找將軍有何要事?”
“將軍,末將有個退敵的辦法!”
俞戰迅速睜開眼,身體前傾,“快說!”
李鈺舉高手中一個白色瓷瓶,興奮道:“這裡裝的是迷藥,此藥出自一位比宮中御醫醫術還要高明的大夫之手,可以用迷藥來對付瓦刺軍。”
方纔戰爭結束後,第一次上戰場的李鈺,看到漫山遍野的殘肢斷臂,吐了。
秋無涯大發慈悲地讓他回去休息,收拾屍體的工作他幫他完成。
李鈺回到營帳後,整人個迷迷糊糊的,翻身的時候不小心碰到自己的包裹,摸到了那個裝着迷藥的小瓷瓶…
俞戰神情一頓,“本將軍不是不相信你,但是就憑你手中那個小小瓷瓶?對方可是有十五萬大軍!”
李鈺不好意思道:“那位大夫寫了配方給末將,末將方纔已與盧軍醫在山中尋找到藥材,盧軍醫此刻正在配製,因爲藥材有限,效果可能不及這瓶裡迷藥的效果,不過定能讓瓦刺軍大栽跟頭!”
俞戰精神大振,“帶本將軍去瞧瞧!”
後方的軍醫帳裡,盧成正用布巾擋住鼻子,帶人配製迷藥,見到俞戰,連忙走出來。
“迷藥如何?”俞戰連忙問道。
“回將軍,藥效不錯,輕易就能迷倒一匹馬!”盧成眉飛色舞,“多虧了李鈺提供配方,還幫忙找藥材。”
“本將軍記得李鈺說過他不是大夫,不曾習醫,如何能幫你找藥材?”
“鼻子啊!比那狗…”盧成一個高興差點說出狗鼻子,“李鈺那簡直靈得不得了!軍中藥材有限,我讓李鈺聞聞那味道,上山一趟,必定能找回大把藥材!這小子,簡直是咱們的福星!”
俞戰若有所思,“怪不得大將軍總說,軍中不能只有會打仗的將士,各個領域擅長的人都要有!李鈺拳腳功夫不行,但性情堅定,嗅覺異於常人,誰能想到他的鼻子,會成了這場戰役的關鍵?”
下午迷藥煉製出來後,陳天主動請纓,帶着五百人佯裝進攻,將在三裡開外歇息的瓦刺軍引來,殺對方個措手不及。
俞戰命人全部分散開,形成一個包圍圈,等四萬多瓦刺軍衝進包圍圈後,全面投擲迷藥。
這一計謀果然奏效,驕傲的瓦刺軍仗着人多,直追五百人而來,待衝到營地時,發現空無一人,方纔驚覺上當。
等想往回跑時,已是來不及,四面八方飛來無數布團,那布團在空中被箭射穿,白色粉末如麪粉般飄灑下來,粉末飄到哪,人和馬紛紛倒下,一旁的馬兒受驚,不受控制地亂跑亂踩,四萬多瓦刺軍亂作一團。
領頭的將軍想突圍而出,奈何暈倒的馬兒和將士太多,擋住了回去的路。
等瓦刺軍倒下大半時,天武徵西軍從四面八方涌入,如切西瓜似的,手起刀落,一刀一個瓦刺軍的頭顱。
從白天殺到黑夜,又從黑夜殺到天亮!
來時驕傲的五萬瓦刺軍,最後只剩不到一千人逃回營地!
營地一片狂歡,天武徵西軍踩在高高的瓦刺軍屍身上,手舞足蹈,吼聲震天。
實在殺得太痛快了!
以一萬五,擊殺對方四萬五!敵方只剩一千,而我軍只傷一千!
這場戰役,值得記入天武國征戰史,而他們這裡的每一人,都將會在上面留下自己的名字,流芳百世!
即使下一刻死去,也值了!
俞戰站在最高處,舉起手中滴血的大刀,“衆將士們!還有四天!大將軍便會帶着大部隊和李家軍來與我軍匯合!將士們!這場不可能勝利的戰役,馬上就要勝利在望!只要平安歸去,升官進爵不在話下!將士們,一定要堅持下去!”
“堅持!堅持!”
一萬多士兵,經過一場不可思議的勝利後,整個士氣澎湃到極點!
羊爾坦在得知五萬瓦刺軍,不過一天兩夜,居然只剩一千殘兵狼狽逃回來時,氣得一掌將前來報信的士兵擊飛。
“召齊各營將軍,立馬召開緊急會議!”
經過半個時辰的討論後,羊爾坦作出決定:明早親率十萬瓦刺軍,將一萬五徵西軍殺到片甲不留!
同一時間,俞戰亦召集所有副將商討下一步作戰計劃。
盧成道:“將軍,山中藥材有限,能制的迷藥份量已經不多,無法對付對方十萬精兵!”
陳天道:“將軍,不如乘勝追擊,趁對方還沒緩過勁來,派五百精兵帶着迷藥深夜潛入對方營中,殺一個不虧,殺兩個賺了…”
俞戰道:“五百精兵現在對於我軍非常重要,絕不能就這樣損失掉!不如直接在對方馬料中下藥,沒了馬匹,對方實力大打折扣,再在沿途布些陷阱,拖延對方時間,這樣還有兩天的時間…”
十萬敵軍,徒步而來,對付精疲力竭的一萬多我軍,最多半天,壓都能把人壓死,何況兩天?
但現在士氣正旺,誰知道會不會有另一個奇蹟?
俞戰提起精神,“大將軍留下一頂尖高手,名秋無涯,可派他去辦此事,不過他是路癡,另派一功夫不弱的識路人隨行。”
“末將馬上去辦!”
陳天離開後,盧成道:“將軍,您已經兩天多沒有閤眼了,請抓緊時間休息,接下來的硬仗還靠您來指揮!”
天剛黑,秋無涯同另一天武士兵,悄悄潛入瓦刺大營,將白芷特意爲李鈺調配的迷藥,用水化開後倒入馬槽中。
白芷配的迷藥,比之盧軍醫臨時配出來的迷藥,藥效高出數十倍不止。
很快,在秋無涯兩人剛剛離開瓦刺大營後,瓦刺士兵發現了馬兒的不對勁。
“將軍,咱們的戰馬出事了!”
等羊爾坦趕到馬房的時候,看到了倒成一片的萬匹戰馬,除了幾百匹僥倖沒有迷倒外,其他戰馬全部倒地不起。
“爲什麼會這樣?”羊爾坦鐵青着臉問。
“回將軍,小的…小的不知,”馬奴腿肚子上打顫,直接跪在地上,“小的只是離開去打水,結果一回來,發現這些馬兒全部倒地,小的真的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請將軍饒命!”
“將負責馬房的所有人,全部斬首,一個不留!”羊爾坦冷血的下令。
“將軍饒命!將軍饒命!”馬奴連忙求饒,羊爾坦直接拔出身邊副將的劍,當胸刺過去,給了他一個痛快。
劍尖泛着冷芒,鮮紅的血順着劍尖往下滴,副將接過劍,輕輕拭去劍上的血,面無表情地歸入劍鞘。
“傳令下去,明早準時出發!”沒了戰馬又如何?他十萬大軍,壓都能壓死一萬五天武軍!
俞戰命人連夜設置的陷阱,如預料般將瓦刺十萬大軍拖到了第二天晚上。
瓦刺軍在三裡開外的地方紮營,天武徵西軍連眼都不敢合。
三裡地,近在咫尺,不過一刻鐘,便可衝過來。
瓦刺軍紮營後,開始烹飪晚膳,肉的香味雜着酒香,伴着這冬夜寒風,吹到每個天武軍的鼻子裡。
好香啊!
好幾天靠吃乾糧度日的天武軍,聞着那香味兒,猛咽口水。
什麼時候他們也能飽吃一頓就好了!
酒肉香久久不散,接着便傳來瓦刺軍的呼嚕聲,吃好喝好睡好,人生最重要的,也不過就這三件事了!
天武軍心頭一陣羨慕,想起明日過後,自己或許永遠不會再有這樣的機會,忍不住心情黯淡起來。
前幾天大勝帶來的士氣,無形中被這酒肉香加呼嚕聲,消弭了大半。
雙方陣地隔得太近,俞戰不能用喊話的方式激勵士氣,只能親自連夜巡邏,向值夜的士兵們,一遍遍地表達必勝的決心,以及大將軍馬上就能帶兵匯合的事實,以此激勵他們的信心。
這一舉措起到不小作用,低迷的士氣開始慢慢回漲。
瓦刺軍吃好喝好又好好地休息了一晚,早上個個精神大震,而天武軍連續數日作戰,早已筋疲力盡,全靠滿腔熱血和信念支撐着。
當整個夜幕完全由青白色取代時,瓦刺軍們開始活動起來。
吆喝聲,打鬧聲,喝水的咕咕聲,天武徵西軍似乎都能聽到,俞戰站在高處一塊凸出的岩石上,從高處眺望着不遠處的一切。
冬早清晨的風,吹起他帶着污血血跡的戰袍一角,他面上的皺紋,在這幾天內,加深了無數條,每一條裡,都寫滿了悲壯。
俞戰一手握在刀把上,整個人站得筆直,如一棵老鬆,遠遠望去,好似與浩瀚無邊的天際融爲了一體。
“將軍!瓦刺軍要進攻了!”
密密麻麻的瓦刺軍,像蝗蟲一樣,向着天武軍所在的方向移動。
俞戰能想像得到,他們所到之處,必定屍骨遍野。
他拔出大刀,舉向天際,悲涼雄厚的聲音,帶着萬馬千軍之勢的肅然殺氣,劃破長空,“殺!”
聽到指令,所有天武軍嚴陣以待,死亡的時刻終於就要來臨,每個人的面上反而沒了表情,個個眼裡散發着迴光返照似的精光,緊緊握着手中的武器,盯着正在逼進的瓦刺軍。
一步,兩步…更近了,近到瓦刺軍鎧甲上昨晚不小心沾到的酒味都能聞到。
所有人屏住呼吸,只等瓦刺軍再近一些後,揮動手中的大刀,砍掉他們的脖子,或,被對方砍掉脖子。
“將軍,快看,瓦刺軍好像發生了意外!”俞戰身後的陳天突然大聲道。
俞戰一直看着下方瓦刺軍的情況,自然也看到了。
只見最前面的瓦刺軍突然捂住鼻子,狂吐不止,後面的人不知道前面的人突然停下,撞到一起,隊形大變。
瓦刺軍立馬吹響號角,緊急停止前行,原地不動。
不一會,瓦刺軍居然吹響撤退的號角,十萬瓦刺軍後退到早上出發的地方。
若不是親眼所見,俞戰簡直不敢相信。
瓦刺軍怎麼說退就退了呢?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所有準備殊死一博的天武士兵,面面相覷,不明白來勢洶洶的瓦刺軍,爲何突然退了?
“陳副將,去查探一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是,將軍!”
陳天領命而去,剛走沒走,整個森林裡突然被一股臭味淹沒。
“臥槽,這是什麼味道?怎麼這麼臭?”
“這是發現了屎坑嗎?”
“誰拉的屎能臭成這樣?”
有人突然驚悚,“該不會是瓦刺軍的毒藥吧?”
所有人都慌了,上次毒河水事件,讓他們心有餘悸。
河水可以不喝,可這毒氣,怎能不呼吸?憋個幾息就把自己憋死了!
“他奶奶的熊,老子早就做好了一死的決心,但老子是士兵,要死也該死在戰場上,怎麼能這麼憋屈地死去?”
“沒錯,要死也不能這麼白白死了,非得拉兩個瓦刺軍墊背不可!”
“對!老子現在就去找他們,反正都是一死,老子跟他們同歸於盡!”
“我也去!”
“我也去!”
一時人人羣情激昂,個個面紅耳赤,摩拳擦掌,也不管什麼軍令不軍令了,拎起武器就要去找瓦刺軍算賬!
“那不是毒藥,大家別激動,別激動!”不遠處傳來一道清亮的聲音,李鈺面上蒙着塊白布,快速朝這邊跑過來。
李鈺的鼻子比狗還靈百倍在軍中已是聞名,衆人對他的話深信不疑,“李兄弟,你說那臭氣不是毒藥,地是什麼?”
李鈺嘿嘿一笑,面上白布抖動,“那是我剛調製出來的臭香。”
“臭什麼,臭香?這臭又香的,什麼玩意?你沒事調製這個幹什麼?”有人不滿道,心想真是個公子哥兒,死到臨頭了,還有心情調製什麼臭香!
李鈺耐心地解釋道:“臭香就是一種奇臭無比的香,用蘭花調出來的是蘭香,用梅花調出來的是梅香,用臭臭的東西調製出來的就是臭香。方纔我調出來後,讓無涯兄帶着幾個兄弟,悄悄灑到了瓦刺軍前行路上,本來風向是北風,方纔不知怎的,轉爲南風,所以這臭香吹到了咱們這裡,讓各位兄弟受累了,對不起!”
衆人聽得一頭霧水,前來查看原因的陳天突然出現在衆人身後,激動問李鈺:“瓦刺軍之所以撤退,就是因爲聞到了這臭香,擔心是我軍下的毒藥,所以撤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