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G4
GG3
蘇梨知道楚懷安這會兒是來算賬的,今天她在宮宴上請願落髮爲尼,一點也沒跟他商量過,他在宮宴上越是平靜,心底就越是惱怒。
蘇梨壓低身子,半張臉幾乎都沉進水底,被熱水燻蒸得有些發燙。
楚懷安拖了把椅子坐到旁邊,也不說話,就那麼翹着二郎腿看着蘇梨,現在出了宮,他有的是時間跟她耗。
熱水漸漸失了溫度,蘇梨蹲得腿發麻,終是敗下陣來:“是太后要我這麼做的。”
對於這個答案楚懷安並不意外,皇宮這個地方,辛秘最多,可也是最藏不住秘密的地方。
蘇梨進宮統共就見了那麼幾個人,用手指頭想都能想到是誰的命令。
楚懷安還是沒有說話,雙手環胸懶洋洋的坐着,看着蘇梨被燻蒸得發紅的肌膚一點點恢復白皙瑩潤,唯有兩頰還透着點點緋紅。
她泡的不是花瓣浴,身子壓得再低,他也能輕易地看見她藏在水下曲線姣好的背。
進來的時候他只想着這樣比較方便審問,沒有半點旖旎的心思,這會兒卻是品出幾分活色生香的味道來,喉嚨發緊,身體某處也有些躁動。
“今日之事我沒有和侯爺商量,是我不對,日後我定不會再如此瞞着侯爺。”
“今日你沒做成姑子,還有日後?”
楚懷安挑眉問,聲量微微拔高,眼睛也危險的眯起,明顯覺得蘇梨是在敷衍他。
無法,蘇梨只得咬牙答應:“日後我必事事向侯爺坦白,絕不欺瞞侯爺!”
絕不欺瞞?
這話聽着倒還有些討人喜歡,楚懷安哼了一聲,偏頭看向蘇梨:“那爺問你,那個孩子是誰的種?”
“孩子是陸戟的。”
蘇梨毫不猶豫的回答,眼神也沒有絲毫閃躲,楚懷安的手不由得微微握緊,沉默片刻又道:“你被俘三個月的事是真的?”
“確鑿無疑。”
“……”
楚懷安離開後,蘇梨又呆坐了一會兒才擦了身子躺到牀上,水有些冷了,躺到牀上好半天她的身子才暖和起來。
GG文內廣告
因爲楚懷安那一番話,蘇梨這一晚沒怎麼睡好,反反覆覆的做着惡夢。
沒多久,天光大盛,下人早早地起來準備膳食拜新年。
蘇梨被吵醒正坐在牀上發呆,叫七寶的圓臉小丫頭送了衣服來。
“這是夫人請城裡最好的裁縫做的,蘇姐姐換上吧,過些日子開春了,春裝也會一併送來。”
她人小聲音也甜,叫着姐姐也不會顯得是故意套近乎,蘇梨對她挺有好感的,拿了一片金葉子給她算是新年紅包。
“謝謝蘇姐姐,夫人請蘇姐姐換好衣服過去。”
小丫頭謝了禮,蹦蹦跳跳的離開,蘇梨迅速換了一套黛青色襖裙出了院子,蘇挽月給的那支白玉簪被她收起來,只用了綢帶簡單束髮。
時辰還早,然而她剛走到楚劉氏的院外,便聽見裡面有清脆婉轉的笑聲,有人早早地來拜新年了。
壓下詫異走進去,屋子裡竟是坐了七八個容貌昳麗的女子。
“蘇梨拜見夫人,願夫人新的一年身體康健,萬事如意!”
她福身行禮,楚劉氏心情很好的讓她起來,破天荒的朝她招招手。
蘇梨走到楚劉氏身邊,楚劉氏親暱的抓着她的手手拍了拍,目光淡淡的掃過屋裡衆人,溫聲開口:“阿梨是個伶俐人,如今貼身伺候侯爺,她比你們年歲大,你們當稱她一聲姐姐,有什麼想知道的,儘管問她便是。”
話落,衆人齊聲喚道:“蘇姐姐!”
蘇梨被這陣仗搞得有些發懵,面上裝出鎮定,將手抽出來,交疊至於腰側:“阿梨不敢與各位姐妹相稱,各位有什麼想問的儘管問便是。”
她的態度謙和,衆人的眸光發亮,張了張嘴卻欲言又止,小臉漲得發紅,拿絹帕擋了臉不敢看蘇梨。
過了一會兒,有個稍微膽大一點的女子紅着臉低聲問:“蘇姐姐可知侯爺喜歡什麼樣的女子?”
“……”
蘇梨總算知道這大清早的楚劉氏是在做什麼了。
她之前跟楚劉氏提過要勸楚懷安娶親,因大理寺這一遭,楚劉氏是半點都等不及了,早早的將人叫到府上想讓蘇梨幫忙支招。
那女子一問完,衆人便都眼巴巴的看着蘇梨,蘇梨頗有些壓力,認真回答:“侯爺喜歡擅女紅,說話溫婉,知書達理的女子,日常最好穿素雅一點的服飾,能做一些好吃的小點心最好,不過不要太甜……”
蘇梨努力回憶蘇挽月當年的樣子,衆人全都虛心聽着,恨不得手邊有紙筆全都記下來纔好。
足足說了半個時辰,蘇梨喉嚨都有些幹了,楚劉氏讓人奉了茶,大手一揮道:“好了,今天就到這裡,你們先回去繡個荷包,五日後交過來。”
“是!”
衆人應着歡歡喜喜的離開。
今日來府上的並非官家女子,出身雖算不得高貴,但也是清清白白的良家子,看她們那模樣,對能攀上逍遙侯府的親事很是期待,若是能選出一兩個貼心的人陪着楚懷安也算不錯了。
蘇梨喝着茶想,楚劉氏在一旁揉了揉腦袋:“阿梨覺得今日這幾個如何?”
她對蘇梨的稱呼已經很自然的切換到‘阿梨’,好像就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長輩。
“我瞧着那位張小姐還不錯。”
“你倒是有些眼光,張家是開鏢局的,家底殷實,張小姐的兄長常年習武,今年準備考武狀元,若是高中,也勉強算是配得上謹之。”
楚劉氏滿意的點頭,她其實向來看不起出身不高的女子,總覺得這種家世的女子行事都太小家子氣,做妾都配不上楚懷安,可如今她被楚懷安逼急了,也只能勉強自己接受。
“夫人說的是。”
蘇梨低聲附和,因她之前明確表示過對楚懷安沒什麼想法,楚劉氏對她倒是放心了許多,頗爲關切的問:“之前聽說似乎還有餘毒未清,還是多去醫館看看,別落下什麼病根。”
“有勞夫人掛心。”
蘇梨低眉順眼的說,昨夜她睡得不大好,今天又是素顏朝天,臉色便有些憔悴,看着頗惹人憐惜,楚劉氏不由得暗暗嘆了口氣。
之前她看不上蘇梨,眼界高的很,就想着給楚懷安找個極好的女子才能相配,如今再看卻覺得蘇梨禮數周到,心思玲瓏,若不是毀了名聲,當是很好的兒媳婦人選。
正感慨着,楚懷安走路帶風的大步走進屋。
今兒他穿了一身靛青色錦衣,衣服用料講究,胸襟和衣袖上照例繡着好看的祥雲花紋。
今兒是初一,他難得早起,眸底還浮着睡意,眼角眉梢卻露出喜色,進門撲進楚劉氏懷裡:“娘!新年好!您今兒氣色可真好!”
這人常年混跡於脂粉堆裡,巧舌如簧,一句話就哄得楚劉氏開心起來,拉着他高高興興的說話,下人很快煮好湯圓端進來。
下人端了三碗,屋裡沒別人,楚劉氏讓蘇梨坐下一起用早膳,楚懷安不由掀眸瞅了蘇梨一眼。
他不知道蘇梨和楚劉氏當年還有什麼私密的談話,卻知道楚劉氏一直不喜蘇梨,如今楚劉氏態度鬆動,自然是讓他有些詫異。
看得認真,吃東西就有些漫不經心,吃到第三個湯圓,楚懷安冷不丁被崩了牙,悶哼一聲,皺着眉從嘴裡吐出一顆金豆子。
“哎呀,好彩頭!今年一定順順利利平平安安!”
楚劉氏立刻笑彎了眼,也不嫌髒,從楚懷安手裡搶過金豆子遞給候在一邊的七寶。
這好彩頭哪是運氣好中的,分明是楚劉氏故意讓人煮來給楚懷安圖個心安的。
楚懷安被崩了牙本想發火,被楚劉氏這麼一說,火氣便憋在了心裡,蘇梨忍着笑附和:“願侯爺日後順遂無憂。”
她的語氣淡淡,表情也從容,眸子卻比平時要亮上一分,楚懷安剜了她一眼。
小樣兒,別以爲爺看不出來你在憋笑!
溫吞吞的吃完早膳,七寶從外面進來,那顆金豆子被裝進一個好看的荷包,拴着宮絛繫着紅繩,恭恭敬敬的遞到楚懷安面前。
楚懷安黑着臉接過,準備放進袖袋,被楚劉氏一個眼神制住:“這麼好的彩頭,隨身戴着,你原本那個荷包都舊成什麼樣了,還不扔?”
她說的那個荷包,自然是昨日蘇梨看見的銀色荷包。
一提那個荷包,楚懷安就知道楚劉氏在打什麼主意,眉頭擰緊:“我知道該怎麼做。”
意思就是不想讓楚劉氏插手。
今兒是初一,到處都洋溢着新年的喜氣,楚劉氏也不想與他過多爭執,嘆着氣揉了揉眉心:“果然是兒大不由娘,罷了,玩兒你的去吧,別杵這兒惹我心煩!”
楚劉氏說着已是一臉嫌棄,經過一晚上,惶惶不安的心落了地,又聽說楚懷安做了什麼昭冤使,威風得很,言語之間便又恢復如常。
楚懷安也知道楚劉氏的脾性,這個時候哄不得她,一鬨今天準會被唸叨死。
他起身拍拍屁股,行了禮退出去。
見他真走了,楚劉氏又是一陣鬱結,嘆了口氣低聲道:“侯爺都走了,你也別幹杵這兒了。”
“是!”
蘇梨福身行禮,轉身要走,又被楚劉氏叫住,回頭,楚劉氏直勾勾的盯着她:“你是個聰明的,在大理寺牢裡你做得很好,有你在侯爺身邊,我也放心。”
她特別提了大理寺的事,敲打之意很明顯,蘇梨低頭鄭重保證:“無論何時遇險,我必擋在侯爺前面!”
她這一諾,除了爲自己和楚懷安過去那點私交,更爲顧家軍和塞北百姓的安危。
楚劉氏不知蘇梨心中所想,聽她說得情真意切,不由嘆惋:“可惜了……”
她仍介懷蘇梨毀了清白的事,蘇梨表情淡淡,告退離開,剛走出院子,背後突然伸出一隻手掩住她的口鼻。
下意識的,手肘蓄力向後攻擊,肘骨與背後那人的胸肋相擊發出一聲悶響,蘇梨脫離桎梏往前走了兩步。
回頭,楚懷安捂着胸肋表情痛苦的蹲在地上。
“嘶~”
“……侯爺,您怎麼在這兒?”蘇梨用了敬稱,又怕這人發火又忍不住想笑。
剛剛那一下她用了十足的力道,楚懷安蹲地上半天沒爬起來,沒好氣的吼了一句:“還不快扶爺起來!”
蘇梨連忙上前把人扶起來,胸肋痛得厲害,楚懷安把身體的重量都壓在蘇梨身上,蘇梨踉蹌了一下才穩住身形。
他那麼高那麼重,平時喝醉了要兩個小廝才扶得住他,如今蘇梨小小的一個,卻穩穩的將他撐住,楚懷安不知道這人的肩膀究竟經過怎樣的錘鍊才能變成如今這樣。
“一大早我娘跟你說了什麼?”
他低聲問,目光卻被近在眼前的瑩白耳垂勾得移不開眼。
耳廓被溫熱的呼吸噴得發癢,蘇梨偏了偏頭,想躲開卻暴露了一大截白皙的脖頸。
“夫人選了幾家姑娘,過些時日想讓侯爺相看相看。”
蘇梨答得實誠,楚懷安低低的笑出聲:“既是替本侯選娘子,把你叫去先過眼是什麼道理?”
“夫人讓我跟她們說說侯爺的喜好。”
話音剛落,耳垂一熱,被人含進嘴裡,牙齒細細的啃咬了一番。
血迅速涌到臉上,血液沸騰着灼燒着薄薄的肌膚,蘇梨受驚要推開這人,纏着紗布的手腕被扣住,微微用力,傷口清淺的疼着,叫她不敢掙扎。
“爺院裡的人伺候了爺多年,哪一個不比你瞭解爺的喜好,輪得到問你?”
楚懷安貼着蘇梨的耳朵反問,呼出來的氣息比剛剛又燙了許多,之前在宮裡他說會咬蘇梨,這會兒就真的咬了。
“侯爺不喜歡,我這就去回絕夫人。”
她說着要掙脫,這人在她腰上掐了一把:“急什麼?爺說不喜歡了麼?爺倒要看看你最後給爺挑出個什麼玩意兒來!”
他的語氣像是調笑,表情卻有些發沉,蘇梨沒敢再說話惹他發瘋。
一路將他扶回去,遠遠的,思竹便關切的跑來:“侯爺您怎麼了?”她目光遊移,沒敢看蘇梨,因着蘇梨之前的質問,心虛得厲害。
楚懷安仍趴在蘇梨肩上沒挪窩,懶懶的回了一句:“沒事,讓小貓撓了一下。”說完又在蘇梨腰上捏了一把,讓蘇梨把他扶進屋裡。
楚懷安的小動作做得隱秘,可脣角勾着笑的模樣,已經叫旁人看出他與蘇梨之間的親暱關係。
思竹站在門邊,胸口空了一塊,透着風涼颼颼的。
進了屋,他吆喝着想吃醉花樓的糕點,把思竹打發走,人往牀上一躺,哎喲哎喲的叫起疼來。
這人自小就不是規矩的主,蘇梨在屋裡找了一會兒,很快找出治跌打損傷的藥酒來。
折身回到牀邊,楚懷安衣襟大敞,撩開裡衣,露出大片白花花的腰身,胸肋處一團淤紫看起來頗爲駭人。
蘇梨倒了藥酒在手裡搓熱,這才貼到他身上揉捏。
那一下她用了全力,手一上去楚懷安就嘶嘶的倒抽氣,蘇梨聽得有些內疚,手上卻沒含糊,勁使得足足的。
疼得狠了,這人一把抓住蘇梨的手,眼眶泛起一片紅,咬着牙惡狠狠的質問:“小東西,伺機報復我呢?”
“沒有,淤血要用力揉開,不然明兒你就起不來了。”
蘇梨垂着眸認真說,她在邊關跟嶽煙學了一些皮毛,對一些簡單的傷勢也能幫忙處理,下手自然有輕重,況且她還指着楚懷安幫忙查貪污案,他傷着對她沒有好處。
她語氣裡透着股子司空見慣的淡然,楚懷安立刻想到邊關軍營裡都是一堆糙老爺們兒,頓時心裡有些不滿:“你怎麼知道這麼多?還幫誰揉過?”
“人很多,說出來侯爺也不認識。”
“陸戟呢?也幫他揉了?”楚懷安追問,心裡不知爲何憋着不服輸的勁,別人他不認識也就罷了,陸戟他還能不認識?
“揉過。”
“小爺和他比,如何?”
“……”
這話有什麼好問的?
陸戟常年駐守邊關,是錚錚鐵骨的鐵血硬漢,無論從身體還是氣質,都和在京中美人鄉里摸爬滾打的逍遙侯不能放一塊兒做對比。
別說陸戟,顧家軍營中所有將士,身上也沒一處是軟的,連血肉都是鐵打的。
就算開膛破肚,只要還有一口氣在,就還能上陣殺敵,哪裡會像他這般不停的喊痛?
可這話蘇梨是不能說出口的,說出來這位爺麪皮子掛不住,不得跟她翻臉?
默默思索了一會兒,蘇梨努力尋找他的優點:“侯爺比將軍白……”
那是,陸戟在邊關風吹日曬的,渾身皮都糙得不行,哪能跟爺比?
楚懷安滿意了些,鬆開蘇梨讓她繼續給自己揉,等着她繼續誇,然而等了半天沒了聲音,偏頭去看,這人一臉專注的幫他揉着藥酒。
“爺就這個優點,沒別的了?”
“……”
蘇梨一臉無辜,楚懷安的臉當即沉下去,好啊,這小東西是拐着彎在罵他小白臉吧!
正要發火,門外傳來敲門聲,楚懷安下意識的甩開蘇梨的手把裡衣擼下去。
今兒個初一,要是讓人看見這小東西把他打傷了,準沒什麼好果子吃。
“去開門!”楚懷安吩咐着,把蘇梨手裡的藥酒塞進枕頭下面藏好,自己低頭整理衣服。
打開門,思竹提着小點心回來,點心用油紙包得好好地,有甜絲絲的香氣飄出,卻沒掩住空氣裡的藥酒味兒。
看見是思竹,楚懷安鬆了口氣,也不急着繫好腰帶,懶洋洋的走過來。
被蘇梨剛剛一揉,藥酒的藥效開始發作,那處淤紫不疼了,暖烘烘的發着燙。
“怎麼這麼快?”
他隨口問着,接過點心打開,捏了一塊在嘴裡。
思竹猜到他剛剛是刻意支開自己,也沒不識趣的問是誰受傷了,貼心的幫楚懷安倒了杯茶,等他嚥了嘴裡的東西才從袖兜裡拿出一張拜帖:“侯爺,奴婢在醉花樓遇到賈公子了,他問侯爺什麼時候有時間,想約侯爺一起去攬月閣玩。”
拜帖是硃紅色的,揉得有些皺,楚懷安打開的時候蘇梨看了一眼,字也醜得厲害,行文頗爲粗鄙。
楚懷安不動聲色的掃完裡面的內容,把拜帖丟到一邊,想了想問思竹:“他那嘴,說話還利索嗎?”
這話一問出來,思竹眼神古怪的看了蘇梨一眼,這賈公子不是別人,正是那日在尚書府壽宴上,被蘇梨用酒杯堵了口的人。
“賈公子說話有些結巴。”
思竹如實回答,楚懷安又吃了塊糕點,沒忍住樂出聲來:“這人膽兒挺肥的,都這樣了還敢給爺遞拜帖。”說這話時,他笑着,眼角透着精明的算計,不知道又在打什麼主意。
上午很快過去,快到晌午,楚劉氏派七寶來提醒楚懷安進宮給太后拜年。
雖然楚懷安昨晚才從宮裡出來,可今兒該拜年還得去拜。
七寶來時捧了靈芝和雪參,用上好的紅木盒子裝着,盒子外面雕着栩栩如生的瑞獸,比雪參還要貴上一分。
宮裡什麼都不缺,心意卻還是要準備妥當。
往年楚懷安任性,瞧不起這些虛禮,都是楚劉氏帶着這些陪他進宮,今年楚劉氏稱病不陪他去了,看着這些禮物,他自己卻也琢磨出些許滋味來。
太后再疼他,說到底那也是太后,不是他娘。
爽快把禮物提上,他提步準備出門,擡手指了指思竹:“跟爺進宮!”說完又看向蘇梨:“老實待着,別給爺惹什麼麻煩!”
說完,帶着思竹大搖大擺的出門。
蘇梨沒有照他說的老實待着,等他前腳出了門,自個兒換上男裝,後腳也出門去了。
兩個袖兜裡都裝着這些日子得來的賞賜,墜得衣袖沉甸甸的,蘇梨目標明確,腳步輕快的朝當鋪走去。
她在逍遙侯府住着並不缺錢,可顧家軍缺。
貪污案尚未了結,塞北雪災嚴重,朝廷的賑災款也沒下去,陸戟一怒之下斬殺了糧運使,軍糧斷絕,蘇梨必須儘快把這些東西換成錢,再找人買了糧草押運回去以解燃眉之急。
當鋪的人都是人精,知道去典當行的人都是因爲遇到急事缺錢,出價極低,當初蘇梨與核兒帶着細軟逃走,去典當行吃了不少虧。
楚懷安那日給蘇梨的鏤空白玉還在,蘇梨去了典當行也沒客氣,直接拿出白玉點明身份,自己是逍遙侯府的人。
典當行的夥計知道她有背景,立刻點頭哈腰將她迎進當鋪後院,奉上熱茶:“公子請用茶!稍坐片刻,我們老闆馬上就到。”
蘇梨抿脣端着架子,雖然有楚懷安的名號鎮着,也不能輕易在這些奸商面前露怯。
知道這是單大買賣,夥計給她泡的是上好的碧螺春,茶香四溢,只是泡茶的人火候拿捏得不是很到位。
蘇梨悠然的用茶蓋撥着茶葉,只聞了茶香,並未入口。
坐了約半盞茶的時間,有輕盈的腳步聲襲來。
“大少爺,請!”
偏頭,一個高大的身影從門外走進來。
蘇梨有些詫異,她原本以爲典當行的老闆都是三四十歲大腹便便的老頭,沒想到走進來的是個穿着雪白錦衣的俊美男子。
男子不過二十出頭的模樣,骨架高大,身形卻頗爲消瘦,皮膚是不正常的白,逆着光,蘇梨幾乎能看見那緋薄肌膚下游走的血紅脈絡。
寒風打着旋兒裹着男子身上的淺淡藥箱侵入蘇梨鼻尖,進門不過幾步的距離,男子咳了七八次,蒼白的面頰染上緋色,額頭也冒出細密的薄汗,好像下一刻就會一口氣上不來背過去。
見他如此孱弱,蘇梨莫名的有些愧疚,早知道就換家典當行了,也免得驚動這人冒着寒風跑一趟。
“掌櫃的,不好意思,還讓你親自跑一趟。”
蘇梨先道歉,有點拿捏不準一會兒要怎麼談價,要是談崩了這人怒火攻心吐血了怎麼辦?
“這位公子不必如此客氣,開門做生意的,天南海北都得跑。”
男子低聲說,聲音也柔,底氣不大足,聽得出是常年頑疾纏身,眼角隱隱有些鬱氣,剛進屋坐下,便有夥計端了黑糊糊的藥汁進來。
那藥汁味道很大,單單是聞着便叫蘇梨皺了眉頭,這人卻面不改色,像喝糖水一樣咕嚕嚕一口氣把藥喝下,喝完動作優雅的用毛巾擦去脣邊的藥漬。
擦完,見蘇梨的眉頭還因爲屋裡瀰漫着的藥味擰着,捏着藥碗旁邊的蜜餞遞給蘇梨一顆:“吃顆蜜餞壓一壓就聞不到味道了。”
說這話時,他臉上掛着極淺淡的笑,好似生病喝藥的不是他,而是蘇梨。
蘇梨有些懵,那人也沒收回手,淡淡道:“我常年病着,不喝藥不成,薰着公子真是不好意思。”
“……”
喝個藥還給人道歉?蘇梨這也是頭一回遇到。
在一開始的怔愣以後,蘇梨連忙接了蜜餞塞進嘴裡:“沒有薰着,掌櫃的太客氣了。”
酸甜的味道在口腔蔓延,很快壓下鼻間的苦澀,眉頭舒展開來,蘇梨也沒耽擱時間,把袖袋裡的東西隨意拿了幾樣出來放到男子面前。
“這些我都想當了,過幾日約莫還會來,煩請掌櫃的估個價。”
紅珊瑚耳墜、藍田玉的手鐲、成色極好的珍珠項鍊,樣樣都不是俗物,雖不至於是無價之寶,但隨便一樣擺在胭脂鋪裡也能賣出高價。
男子也給自己餵了顆蜜餞,慢吞吞的咀嚼着,目光隨意在那些東西上掃過,淡淡開口:“公子這些東西都是貨真價實的好東西。”
沒有估價,卻直白的說了這些是好東西。
這位掌櫃的是不會做生意還是怎麼的?
蘇梨心底狐疑,低聲問了一句:“你能拿主意嗎?”
之前她也不是沒遇到過這種情況,有的當鋪夥計出了高價,把東西拿去,寫當票的時候卻跑出個掌櫃的來壓價,反正東西已經拽在他們手裡了,不答應就明搶。
話音落下,這人的眉眼彎成好看的月牙,想笑卻咳出聲來,以手掩脣咳着回答:“咳咳,公子放心,你手上拿着逍遙侯的信物,小店不會坑你的。”
當真?
蘇梨還是存疑,那人咳得說不出一句整話,瓷白的手敲了敲茶几,沒一會兒,夥計捧着一本厚厚的賬冊和一沓銀票走進來。
那人漸漸止了咳,從夥計手裡接過賬冊,又有人奉上筆墨,他拿着筆,在賬冊上溫吞吞的寫下年月日,指着桌上的東西問:“珊瑚耳墜一對,三十兩,藍田玉鐲一隻,四十兩,珍珠項鍊一串,七十兩。所有物件均爲抵押,公子日後若想贖,可憑單據來贖,如此可還滿意?”
這價格比蘇梨預期的要高許多,蘇梨不知道這人是看在楚懷安的面子上出這麼高的價還是別有所圖,但她很肯定,整個遠昭國,再不會有人出價比眼前這個人還高。
想清楚這一點,蘇梨果斷開口:“我要死當!這三樣東西各漲十兩,今日錢貨兩清,東西要如何處置全由你們說了算!”
她說這話的時候眼底帶着股子塞北兵痞的狠勁兒,勾人得緊。
那人拿着筆晃了下神,並未刁難,只應了一句:“好!”
半個時辰後,蘇梨兩袖空空,腰間多了將近一千兩的銀票,夥計點算覈對好,將典當的東西鎖進黃花梨做的箱子裡抱走。
許是記賬耗費太多精力,男人的臉色比剛進來時又白了許多,他寫好票據,待墨跡幹了些,將票據遞給蘇梨。
典當的東西多,票據足足寫了三頁,一式兩份,一份給蘇梨,一份當鋪要留着存根。
蘇梨接過票據認認真真的看,末了看見落款:安無憂。
三字上面,蓋着紅彤彤的私章。
安姓雖不是國姓,可在京都這個姓也並不算多。
蘇梨眼皮微跳,可銀票已經拿到手了,她總不能因爲這人姓安,又把銀票退回去。
咬咬牙,蘇梨拿過筆簽下自己的名字,有咬破指尖杵上自己的指印,這買賣就算成了!
蘇梨還給安無憂一份,把自己的那份塞進袖袋,拱手衝安無憂行了個禮:“安掌櫃,多謝!”
她假裝沒看出這個姓有什麼特別之處,說完要走,那人咳了一聲悠悠的開口:“聽說侯爺身邊近日多了個粉雕玉琢的小公子,那小公子本是女兒身,乃尚書府離家出走五年的三小姐,公子可認識?”
他話說得如此明白,幾乎點名了蘇梨的身份,蘇梨停下腳步回頭看着他:“我便是掌櫃的所說那人,不知掌櫃的有何吩咐?”
蘇梨坦白承認,那人勾脣笑了笑,將票據折成小塊塞進袖袋站起來。
“三小姐不必如此緊張,聽聞我安家子弟昨日宮宴不小心傷了你,此子魯莽,今日三小姐恰巧來此典當,無憂便擅自做主給了三小姐些許補償,日後三小姐若有需要,儘可來此,無憂定全力相助!”
這話說得極爲妥帖,爲人處世之法,與宮中那位安貴妃有得一拼,全然不似安珏那樣魯莽的性子。
蘇梨之前聽說過安家大少爺安無憂因在孃胎裡受損,先天不足,體弱多病,深居簡出,很少有人見過他的真面目,沒想到他竟然是這典當行的掌櫃。
“多謝安掌櫃!”
蘇梨再度道謝,算是承了他這個情。
她不過是一介女流能拿安珏怎麼樣?安珏在宴席上,傷的是她,踩的卻是楚懷安的面子,她得了便宜說不計較,楚懷安計不計較就不是她能管的事了。
心裡打着這樣的算盤,蘇梨回答得很是誠懇,安無憂微微頷首,算是滿意這樣的回答。
蘇梨告辭離開,店裡的夥計拿了火爐和披風給安無憂,想了想不解地問:“少爺,這麼多銀兩,真的就這麼直接給她麼?”
安無憂捧着火爐,臉上的笑意消散,脣角下壓,眼角泄出一分陰冷:“票據都立了,不給她道還要搶回來?”
“可……”
“她是逍遙侯的人,你忘了五年前京城被鬧得滿城風雨的事了?”安無憂輕飄飄的問,夥計被他問得低下頭去不敢說話,又聽他低聲道:“逍遙侯成了昭冤使,讓下面的人最近都注意點。”
“是!” ……
從當鋪出來,蘇梨徑直去了醫館。
除夕剛過,來醫館的人反而更多,有不小心吃壞肚子的,也有醉酒鬧事打傷人的。
蘇梨繞過鬧哄哄的醫館大堂,很快在醫館後院的小房間找到嶽煙,房間裡還有幾個病人等着看診,蘇梨坐到旁邊安安靜靜的等着。
嶽煙聽她的話穿着一身灰撲撲的棉衣,掩了窈窕的身姿,不知道使了什麼法子,將面色弄得蠟黃,還點了幾顆痦子在臉上,全然沒了上次的柔美。
蘇梨滿意的點點頭,終於等到這幾個病人走了,才關上門和嶽煙說話。
不等她開口,嶽煙一眼就看見她手腕上纏着的紗布:“你怎麼又受傷了?”
“一點小傷不礙事。”蘇梨一句話帶過,將一沓銀票都掏出來放到桌上。
嶽煙是在塞北苦寒之地長大的,這次來京都雖然見識了不少繁華開了眼界,卻還是被蘇梨拿出來的東西嚇了一跳。
“這……這些是哪兒來的?”
“我當了些東西,這些銀錢你拿着,城北有個四方鏢局,掌櫃的是個可靠的,過幾日去找他讓他幫忙買些糧食送到邊關,他們鏢局的鏢師很有經驗,你隨他們一道回邊關去。”蘇梨飛快的說,這是她能想到最萬全的法子。
“現……現在就走?阿湛怎麼辦?!”嶽煙拿着銀票有些緊張,她們兩個都不在顧家軍的花名冊上,所以纔敢擅自從邊關回京。
“你先走,等糧運使的案子辦妥以後,我自會將阿湛毫髮無傷的帶回來!”
蘇梨保證,之前她將孩子帶回京載入蘇家祖籍,是擔心糧運使一案如果曝光,陸家上下會受到牽連,到時連陸湛都不能倖免於難。
軍餉貪污一事查清楚以後,陸家尚在,陸湛自當恢復本名回到陸家。
嶽煙張了張嘴還想說些什麼卻沒能發出聲音,蘇梨向來是有主意的,她說不過蘇梨。
“阿梨,糧草一事我會辦妥,你……你一個人在這裡,一定要小心!”
“放心!我心裡有數!”
蘇梨拍拍嶽煙的肩膀安慰,又抓了幾副調養身子的藥掩人耳目,剛想問問二姐這幾日有沒有來抓藥,一個淺灰色人影從門外走進來,定睛一看,不是別人正是趙啓。
一刻鐘後,蘇梨和趙啓各拎着一摞藥坐在茶樓的雅間。
“趙副蔚替娘子拿藥?不知尊夫人與腹中胎兒可還安好?”
蘇梨喝着茶,看着他手邊的藥包輕聲問,在醫館那日趙啓沒認出蘇梨,後來查探了一番已知曉是蘇梨出手相救。
“內人與腹中胎兒一切安好,多謝蘇小姐。”
趙啓從善如流的回答,好像完全不記得五年前他是如何鄭重其事的從蘇梨手中娶走核兒。
捏着茶杯的手微微用力,指節泛白,蘇梨終是沉不住氣,率先開口:“趙大人,五年前我交給你的人呢?”
五年前我交給你的人,你爲什麼沒有好好保護她?爲什麼沒有像現在這樣,護住她和腹中的孩子?
“……”
趙啓沉默,脣抿成一條直線,臉部線條繃得緊緊的,放在桌上的手緊握成拳,手背上青筋暴起,像是隨時都會撲上來打蘇梨一頓。
蘇梨胸口堵着氣,毫不畏懼的與他對視,大有他敢撲上來,她就敢咬死他的架勢。
空氣中充斥着叫人憋悶的悲傷,蘇梨冷着聲催促:“趙大人,回答我,核兒死的時候,你在哪裡?”
這一句話觸發了某個機關按鈕,趙啓一掌拍碎手邊的茶杯,杯子發出一聲脆響,碎片四濺開來。
“蘇小姐,你當真不知五年前發生了什麼?”
趙啓沉聲問,聲音從牙縫鑽出,透着股子嗜血的狠勁,眼尾染上猩紅,怒到極點。
蘇梨看着,喉嚨忽的就哽住了,有些害怕,有些想逃離。
可身體被死死的釘住,她只能坐在那裡,任由趙啓將五年前那些她不知道的事一個字一個字楔進耳朵。
“五年前,有人傳言蘇家三小姐失節,與土匪私奔,不知廉恥,逍遙侯親自請命剿匪,第一公子顧遠風隨行,二人殺至土匪窩,匪首廢顧遠風一隻手,逍遙侯血洗整個土匪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