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紀伊殿,吉宗洗漱過後,也沒馬上休息。她太興奮了,赤着腳,披着頭髮,在房間裡繞了一圈兒又一圈兒。只是,人的身體和精神,都有一個極限。她一夜未眠,又興奮了半天,沒一會兒,就涌上了倦意。她爬上鋪好的牀鋪,用手環着蜷縮至胸前的雙腿,把頭埋向胸口。她先是無聲的笑了,然後,又墜下了嘴角,前些日子,她還因爲要去真宮理的房間而內疚,覺得對不起梅。今天,她做的這些,又算什麼?喜悅和愧疚輪番交替,衝擊着她,也互相較勁。吉宗有些蔫兒的咬着脣,最後,是睏倦戰勝了這兩種情緒,暫時的解救了她。
吉宗一覺無夢,睡到傍晚。
紀伊殿某處,三郎佐和阿圓正貓在一處低聲交談着。
“大人和竹君之前認識麼?”三郎佐認爲阿圓和吉宗最親近,吉宗的事情自然是問她瞭解得深。
阿圓笑眯眯的看着三郎佐,上下的打量了一番,硬是把三郎佐看得渾身發毛。阿圓本來就是整天帶着笑的模樣,現在成親了,每天這笑更是不要錢似的往外灑。這種渾身洋溢着春天氣息的阿圓,讓不幸福的人看了,總想拉過來抽一頓。你幸福沒問題,你有必要這麼炫耀麼?
“我可以告訴你,不過作爲交換條件。你得告訴我,昨兒主子上哪兒去了?都做了什麼。我知道,八成和竹君有關,是不是?”阿圓賊兮兮的壓低聲音,八卦的問。
三郎佐還沒問出什麼,倒被別人套出了信息。他垂眼想了想,就把吉宗夜裡去飛鳥山摘櫻花,第二天又送給竹的事兒說了,最後道“我看大人喜歡竹君,但是卻拿不準這事兒是好是壞,問問你,以後也好有個分寸。”
阿圓點點頭,一副孺子可教的表情,笑着說“咱們是該互相通氣,這要昨晚是我值夜,這事兒我怎麼也給她攪黃了!”
三郎佐驚詫的看着阿圓,她居然把這麼僭越的話說得這麼理直氣壯。
“主子事後指不定怎麼鬧心呢,我這是替主子分憂。”阿圓指指吉宗的房間“這位去自己正室屋裡吃個飯,還得先和側室打個報告。現在倒好,瞞着兩位出去,現在指不定怎麼自責呢。”
“我看她挺高興的。”三郎佐低聲摸着鼻子說。
“高興是一時的,付出的代價卻是巨大的!”阿圓擡起下巴,明亮的眼睛讓她的氣勢增強了,不似看上去柔和。“這位竹君要是省心的,娶進來都沒什麼。可是,說禍害那是擡舉他了,簡直就是會行走的麻煩製造機器。就現在這二位,一個高雅一個高傲,都是面子上的事兒,主子都抹不平,這要把這位娶進來,得,主子什麼事兒也不用幹了。”
三郎佐驚訝於阿圓的敢說,其實,他還是不太瞭解阿圓,阿圓不止敢說,她還敢作敢當。
“赤穗藩的事,當初主子也差點兒攪合進去。鬆之廊哪裡,主子也是替竹君擋過一刀的。稍微有點兒良心的,那也得感謝一下吧,這竹君倒好,活像主子欠了他的。不過也是主子自己不爭氣,說她不開竅着急,開竅倒是喜歡上這麼一位,還不如一輩子不開竅呢。”阿圓對竹的不滿,並非因爲外面的傳言。她也不是這麼拘泥的人,主子的喜好,她無權干涉,甚至還會替吉宗出謀劃策。可是,這一位,她就得攔着了,不能眼瞅着主子往火坑裡跳啊。
三郎佐聽得心神俱動,裡面還有這麼深的淵源,他卻不知。那時候他還沒接手吉宗的事兒,這些信息自然也不會有人告訴他。見三郎佐眉頭緊鎖,阿圓覺得火候也差不多了,壓低聲音說
“我今兒和你說的,除了有馬,可就沒人再知道了。別說真宮理,就是梅少爺都不知道。不過,我估摸着,那次梅少爺站院兒裡和主子置氣八成也是爲了這個。我和你說這些,一是主子也沒拿你當外人,你們倆是共患難的交情;二是,主子身邊得用的,信得過的也就咱們幾個,咱們可得替主子分憂,能勸着攔着的,這事兒就勸着點兒吧。別等哪天主子醒悟過來了,再記恨咱們。”阿圓甚至拍了拍三郎佐的肩膀,她分管的事物也多,成親後也不可能無時無刻的近身伺候主子。
現在,也就三郎佐挨着主子最近,這活兒交代給他,最妥當。而且,阿圓眼珠子骨碌碌的轉着,掃了眼沉思中的三郎佐。這人看似隨和,其實嘴緊的和蚌殼似的。她什麼時候從他那裡套出過話來?現在這種情況,一是他拿主子不當外人,再進一步說嘛,阿圓捂着嘴偷偷樂了,八成是對主子動了心思。她掩飾的咳了咳,主子不開竅,人又古板,在這男女之事上一點兒變通都不懂,剛是家裡這倆就能給她折騰暈了。但是,就是這樣不解風情又沒心沒肺的一個人,卻真有男人稀罕。
阿圓在心裡嘆了口氣,又是替吉宗高興又是替她覺得麻煩。你想啊,擺得平玩兒得轉,那男人多了是享受。像主子這樣,真宮理那裡吃了飯,和梅少爺再吃一頓的,那男人多了就是遭罪啊!看三郎佐面色沉重,還在琢磨,她偷偷溜走了。等主子醒了,少不得又是一番懊惱糾結,她,還是去守着主子,替她排解排解吧。
另一邊,於須磨也知道吉宗一夜未歸,回來就睡了。於須磨面前擺了個花梨木的圍棋桌,他一手拿着棋譜一手執黑子,正自己和自己下棋。聽了洋平的回報,他手裡的子拈了半天,也沒有落下。
“主子,要不,我去找三郎佐或者加納大人打聽打聽?”洋平躍躍欲試的問道,他也可以自己去問,但是,有沒有主子的授意那區別可大了。
於須磨收回心神,看了眼洋平,“你要是皮癢了,儘可以去試。別說我不用你替我去打探,以後,這種事情,你自己私下裡,也少去打探。”
“啪”的一聲脆響,黑子利索的落在了棋盤上。洋平有些忌憚,碰了一鼻子灰,怏然的退了出去,小心的替於須磨拉上了拉門。屋子裡只剩於須磨自己一個人的時候,他把手裡的書放下,苦笑着想。問三郎佐和阿圓,兩個人都不會說的。這裡外和道理,兩個人都分得清。待他親近,那是因爲吉宗待他特別,其實就他自己和兩人,真談不上什麼交情。三郎佐看似隨和其實很有分寸,阿圓更不用說,看上去笑眯眯的好說話,但要牽扯到吉宗的事兒,她最是謹慎。
問他們,還不如問吉宗本人來得快。可是,他不想問。因爲,吉宗要是不告訴自己實話,她會難爲;要是告訴自己實話,估計不好受的,該是他了。於須磨看着棋盤上的殘局,又執起了白子。
吉宗在睡夢中,不知道身邊的人都在替她操心。
接下來的幾天裡,吉宗自己還有些內疚,身邊的人,倒沒什麼特別的反應。除了三郎佐比之前要沉默些;新婚的阿圓比剛成親那會兒貼的緊了些;於須磨還是三餐親送,外加兩頓煮茶;吉宗自己也偶爾去真宮理那裡坐坐,真宮理也會送些吃食什麼的。幾下裡,和諧極了。吉宗在這樣的氛圍下,非但沒有坦然,反而覺得緊張。因爲,空氣裡,有種風雨欲來之前的異樣沉寂。
吉宗現在貴爲紀伊藩主,參政交代也不用一呆半年了,只需三個月。這是將軍對御三家的優待,也是一種特權吧。歸期近在眼前,吉宗一時覺得想趕緊回藩處理事務,特別是薩摩芋能否育種成功批量播種的事兒。可是,隱隱的,她的心裡還有些牽掛。至於真宮理和於須磨,她因爲眼前暫時的安寧,選擇性的遺忘了。
是夜,一封灑金的帖子,由三郎佐親自放到了吉宗的桌子上。在旁邊親自給吉宗添水的阿圓瞄到了署名,手裡的水壺差點兒扔到三郎佐頭上。她那天說的那些話,都白說了。以爲三郎佐精於世故,知道該如何做,哪知道他竟然在此事上透着傻氣。這是忠誠與否的事兒麼?把帖子一攔,這是替主子省了多少麻煩?那竹君還能找上門來不成?大家都是出來混的,他沒等到回信,自然也就知道了這邊的態度。即使不是主子回絕了,那也是主子身邊的人不待見他,從側面說明了問題。估計,閻王好見小鬼難纏的典故,也就不過如此。
吉宗的手,下意識的撫摸着信箋上的署名,心裡也有些猶豫。
“大人!”三郎佐難得正式的說“我覺得此事不易拖沓矯情,是什麼,說明白就是了,他若正面迴應您,是收入府中還是另行計較,不過是費些周章罷了;他若不應,大人也趁早歇了心思;他若吊着大人,那此人也不值當大人如此費心,勸大人從此也就歇了這份心思吧。”
叮叮噹噹的一通話砸在了吉宗面前,把她震暈了,阿圓在吉宗身後直衝三郎佐豎大拇指。太有策略了,這麼一說,主子倒不好再糾結此事,纏纏綿綿的下不了決斷了。三郎佐這話一說,無非是後兩種可能,倒是把竹君和主子的退路堵了個死!就算是第一種,費些事兒,也總好過現在主子食不知味的一天。實在是高,她先前還覺得三郎佐太實在,其實,高手在這裡呢。
三郎佐沒空理會阿圓豎起的拇指,他所有的心思都在吉宗這兒。而且,他要知道阿圓怎麼誇他的,也得驚訝,因爲,他這麼說,也確實是這麼想的。他覺得這種事兒,就應該快刀斬亂麻,幾下就理順了,免得到時候,當斷不斷反受其亂。
吉宗擡起頭,看看三郎佐堅定的神色,心裡忽然有些堅定起來。她想起了三郎佐曾經對她的點撥,用心而不是腦子去決定事情,她現在腦子裡已經是一鍋粥了,不如聽從心的指引。而且,這事,也確實該有個了斷。她中了降頭似的做了那件事,是該給竹和自己一個交代。
“謝謝你,三郎佐。”吉宗真誠道謝,緊繃了許多天的心,鬆快了些。三郎佐總能在恰當的時候,給予她最直接的提點。她拿起信箋,果斷的拆開。內容是,竹君約她往吉原一聚。
把信拍在桌子上,張揚的字跡一如竹的爲人,吉宗的心,又有些浮躁了。她能感覺到,心裡有絲雀躍,甚至有絲明知不可能但還是期待的嚮往。三郎佐扣在膝蓋的手掌收攏,眼底倒是一片清明。他又何嘗不是在理清自己的思緒,跟自己的軟弱做個了斷。
阿圓掃了兩人表情,卻是覺得,不管如何,吉宗只要不吃虧,那就是贏面很大的一局。別人如何,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她有八卦的心,卻沒有多餘的感情去關心故事裡的人物。
作者有話要說:吼吼,就知道扔顆炸彈下去,就能把潛水的你們炸出來。好多留言,開心。
不過,也有親看過上章,憤然離去,我好傷心啊(嚶嚶嚶嚶)
我不可能讓所有人滿意啊,想讓所有人滿意的結果,就是所有人都不滿意。
所以,我還是矯情的,執拗的按照自己的前設寫吧。
大家多擔待了(抱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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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一次對追文的各位致以最崇高的敬意!
更謝謝大家的留言,真的是我的動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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