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完三奘法師真跡,普濟又領着陳晚榮去看三奘法師從天竺帶回的八尊佛像。這些佛像和中土佛像略有不同,帶有異域風情。佛教雖是外來宗教,到了唐朝已經本土化得差不多了,到了現代好多人認爲佛教是中國的宗教而不是來自印度。
普濟滔滔不絕的給陳晚榮介紹八尊佛像的來歷,而陳晚榮表面上一個勁的點頭讚賞,心裡卻是從技術的角度評論“這印度的鑄造水準也太次了,這佛像不能和中土的佛像比,尤其是細膩風格上更上天差地遠”。
看完玄奘大師的手跡、遺物,這“文化大餐”太美了,陳晚榮心滿意足,打算告辭了。還沒有說話,卻聽普濟道:“大雁塔不僅僅是觀瞻玄奘大師遺作之處,還是欣賞長安美景的絕佳去處,站在塔頂,偌大長安盡收眼底!施主到此,不可不觀。請!”
這提議不錯,陳晚榮肯定不會拒絕道:“有勞大師了。”跟着普濟朝上走。
陳再榮是讀書人,對“雁塔題名”格外上心,適才觀瞻玄奘遺作心思沒空,現在想到這事:“大師,可否讓我一觀雁塔題名處?”
“施主欲觀,自無不可。施主請隨貧僧來。”這也是個獻媚的機會,普濟哪會不同意。
上了一層樓,普濟領着二人來到一堵牆前,指着牆壁道:“這就是舉子題名處。舉子登龍門後,先要參加曲江宴飲,然後再來此處題名,以顯殊榮。”唐朝稱及第爲“登龍門”。
唐朝的讀書人中舉後,要舉行一系列的慶祝活動。最重要的就是“沐浴天恩”了,先要接受皇帝曲江賜宴,然後再聯袂前來慈恩寺“雁塔題名”,以彰殊榮。整個活動至此纔算達到**。
雁塔題名是唐朝讀書人最榮耀的事兒,曾經一度風靡一時,成爲讀書人心中最高榮譽。陳晚榮也是知道的,往塔壁一瞧,只見牆上寫着一些姓名、籍貫、及第時間。寫在最前面的是個叫張莒的讀書人,依次下去有不少人名。張三李四王麻子寫了一長串。
一個接一個看下去,沒有一個是陳晚榮知道地,應是一些在歷史上沒有留下什麼業績功勳的讀書人。想起白居易那句“慈恩塔下題名處,十七人中最少年”的詩句。不需要太高地文學修養就能品出白居易“我是年齡最小的”的牛氣,所謂雁塔題名卻也不過如此,不由得很是失望。
陳再榮卻是看得很認真,一個一個的看下去,瞧他那認真模樣。真恨不得哪天把自己地名字也題上去。
普濟解釋起來:“張莒張大人一日遊大雁塔,一時興起在此處題名,舉子們相效成風,皆在此處題名。”
怪不得沒有幾個能在歷史上留名的人,原來是剛剛興起,要是再過幾十上百年,來這裡題名的人會更多,他們中不乏白居易、孟郊這些大名鼎鼎的歷史名人。
等到陳再榮看完,心滿意足,右手在牆上輕擊:“要是我有一天也能象他們一樣在此處題名。那該多好!”
“施主志向遠大,定有一天能在此處留名!”普濟成精地人物,馬上接口讚揚。說點好話,惠而不費,何樂而不爲呢?
對唐朝讀書人這種跟風之舉陳晚榮心中不免幾許鄙夷,最好的題名處應該是歷史。能在歷史上留下美名那纔不枉來人世一遭。這些讀書人雖在此處留下了名字,可千年以後誰還知道他們呢?
象僧一行。吳道子這些人,雖未在此處留名,卻能流芳百世,後人一談起他們就要豎大拇指,這纔是男兒當爲之事!
“再榮,你要知道雁塔題名固然可貴,可真正可貴的並不是在這裡題名,而是應該史冊留芳。他們中不乏能夠做出於國於民有益之事之人,這點我不懷疑。我想,他們中不是每一個人都能做出於國有利之事,他們中肯定有人籍籍無名,碌碌而終,只不過空自題名於此處罷了!”陳晚榮不想陳再榮把心思用在這裡,墜入庸俗之流,出言勉勵他。
陳再榮轉着眼珠想了想,堅毅的點頭:“哥,我記住了!能在這裡題名固然好,不在這裡題名也沒什麼大不了!總有一天,我會馳騁於萬軍之中,奮擊突厥於大漠深處!”
奮擊胡奴是他的志向所在,不由得心氣陡高,昂首挺胸,左手不自然地握在劍柄上,目視前方,熱血激盪,宛如縱橫於萬軍之中一般。
普濟打量二人,他不知道陳晚榮對王侯將相沒多少好感,見陳晚榮淡定自若,雖沒有陳再榮那般豪言壯語,可是舉手投足之間自有一股子自信,雖是一番勉勵之詞卻把王候名士視爲無物,心中暗贊此人不簡單!
陳再榮卻是豪情壯志溢滿胸間,雙眼中盡是熾熱之光,恨不得馬上騰衝萬軍之中,此等豪情不是每一個人都能擁有的。普濟見過很多朝廷幹員,當朝武將,能有他這種激情的人不多,此人必不是池中物,早晚有那麼一天會一飛沖天。
自己今天本是打算獻媚,說不定誤打誤撞遇到有勢力的人物了,至少也是蜇伏之人,爲將來種下了善因,普濟暗自慶幸,讚歎起來:“貧僧聞非常之功必待非常之事,非常之事必待非常之人,二位施主胸懷大志,必成非常之業,貧僧這裡預賀。”
這話中有幾分真誠,不全是場面話,陳晚榮聽出來了。心想我只會做化工,其他的不會,化工在現代社會不算什麼,在唐朝說是非凡之事也不爲過,我做化工有成的話說是非常之業也勉強說得過去,笑道:“謝大師吉言!”
“謝大師!”陳再榮抱拳行禮。
普濟不再轉歪心思,真誠相邀道:“二位施主,請至塔頂賞景。”
唐朝著名的邊塞詩人岑參讚揚大雁塔的雄渾氣勢“塔勢如涌出,孤高聳天宮。登臨出世界,磴道盤虛空。突兀壓神州,崢嶸如鬼工。四角礙白日。七層摩蒼穹”,大雁塔的恢宏不凡之處盡現筆端。
大雁塔高六十多米,是長安的“制高點”。站在塔頂,整個長安盡收眼底,陳晚榮隨着普濟攀到最高處,手扶攔杆放眼一望。立時驚呆了:好壯闊地長安!
站在塔頂眺望長安那感覺和坐在直升飛機上俯視現代都市差相彷彿。長安整體呈長安形,在塔頂看得特別清楚。寬厚的郭城高大雄偉,就是在上面開汽車也不會有問題。
城門處地城牆比起郭城要厚很多,建有城樓。值勤兵士盔明甲亮站在城頭上。郭城上還有一隊一隊的兵士在巡邏,遠處的兵士身形太小,看不太清楚,近處地兵士全副武裝,行列整齊。有條不紊。偶爾還會射來幾束明光,陳晚榮不明所以,陳再榮卻象發現新大陸一般興奮:“明光鎧,明光鎧,肯定是明光鎧!哥,他們穿地是明光鎧!”
唐朝軍隊使用地甲一共十三種,因而又叫“唐十三鎧”。在這十三鎧中,數明光鎧最爲有名了。明光鎧和其他鎧甲最大的區別就在於在前胸和後背上裝有打磨得極爲光滑地銅片,這些經過打磨的銅片可以反光,比起銅鏡一點也不遜色。在日光下會反射陽光,形成一束一束“明光”,明光鎧因此而得名。
明光鎧是上等好甲,擁有一副是很榮耀的事兒,陳再榮對明光鎧特別喜愛,乍見之下哪能不興奮。
長安的第二個特點就是給縱橫交錯地道路分割成一個一個方塊。現代都市交通發達。道路該轉彎的要轉彎,該帶弧形的要帶上弧形。而長安的道路筆直一線,沒有任何弧形、彎度。
而這些方塊就是坊,好象豆腐塊似的排列得整整齊齊。這點陳晚榮已經知道了,但在此處看來那感覺截然不同,長安雄偉大氣,端地名不虛傳。
普濟是個很好的導遊,給陳晚榮講解起來:“最北是宮城,宮城南面是皇城。皇城朱雀門直通正南明德門,朱雀街是長安最寬廣的街道,旁值花草樹木,每到草木繁茂之際,百花競放,綠樹成茵,爲都人士女休憩之地。”
朱雀門也好,明德門也罷,陳晚榮都不關心,他關心的是“玄武門”。唐太宗正是通過著名的“玄武門事變”登上帝位,開始了他人生中最輝煌的歲月,開創了“貞觀之治”,中國歷史因此進入一個非常強盛的時期。
“大師,玄武門在什麼地方?”陳晚榮很是關心的問。
普濟有問必答,指着遠處道:“在那。玄武門有三重門,守備森嚴。玄武門進去就是宮城,宮城東邊是東宮,西邊是掖庭宮。最北邊那道門是重玄武門,是大明宮的大門。大明宮裡的含元殿是太宗皇上所修,是皇上聽朝所在,我朝地旨意、軍令都是從這裡發出,傳至大唐各處。”
本想了解下玄武門,沒想到普濟居然說了這麼多,把含元殿着重介紹一番,還真是意外收穫。唐朝做出了那麼大的業績,政令軍令竟然是從含元殿發出的,陳晚榮不由得對含元殿格處關注,極目遠眺,只見含元殿偌大一殿堂,佔地極廣,只是離得太遠,看不太清楚,未免遺憾。
陳晚榮踮起腳,脖子伸得比長頸鹿還要長,陳再榮不得不提醒他:“哥,這裡離得遠了,不太好看。龍首原上看大明宮纔看得清。”
“是嗎?那得抽空去瞧瞧!”陳晚榮很是期待。
普濟把陳晚榮的急切狀看在眼裡,這都是自己講解的結果,比聽一百句讚美之詞還要受用,接着講解:“東面正中建春門旁邊是興慶坊,是太子以前居住的地方。”
現在地太子是李隆基,李隆基之所以能夠當上太子,是因爲他和他地姑姑太平公主聯手發動了一場政變,誅滅了韋后、安樂公主之亂。
韋后是唐中宗的皇后,安樂公主是中宗地女兒,叫李裹兒,其美豔不在楊貴妃之下,有“唐朝第一美人”之稱。中宗對她很是寵愛。她可以明目張膽的賣官鬻爵,就連中宗都拿她沒辦法,她要把官賣給誰就賣給誰。
有些人她根本就不認識。於她一點好處也沒有,她仍是給官做,據說有屠夫一覺睡醒發現自己已經是大官了,弄得莫名其妙。
她有野心。一心想仿效武則天做女皇,明目張膽的要中宗立她爲“皇太女”,中宗開玩笑說等你母后做了女皇再立你爲皇太女也不遲。這本是一句玩笑話,她卻當真了。和韋皇后商議,母女二人聯手把中宗毒死,控制了朝政。
對這兩母女威脅最大地就兩個人,一個是老謀深算的太平公主,一個是英姿雄武的李隆基。母女二人控制朝政以後。感到不安,就在想辦法要除掉太平公主和李隆基,這把太平公主和李隆基推到一起,二人聯手發動政變,於一年前誅殺了韋皇后和安樂公主,把睿宗李旦推上帝位。
李隆基因立有這等大功,雖然不是嫡長子,還是給立爲太子。李隆基雖然還沒有登上帝位,還沒有開創著名地“開元盛世”,但他有兩個引人注目的地方。一是極爲聰明,什麼事一點就透;二是他長得特別帥氣,魁偉英武,人所難及。至於他傑出的音樂天賦,更是一絕,是以他備受唐人注目。就連普濟這個出家人也不例外。特的提起他地住處。
誰不知道唐明皇呢?陳晚榮一瞧,興慶坊和一般坊大小差不多。也沒有什麼特別之處。
在普濟的指點下,陳晚榮把長安看了個夠,心滿意足,這才下了塔。
到了塔下,普濟邀請:“二位施主,請至僧房奉茶。”現在他是真心結納,不再獻媚,這話說得很真誠。
陳晚榮此番慈恩寺之行收穫頗豐,不虛此行,就此離去也無遺憾。只是普濟誠心相邀,陳晚榮不好拒絕,道:“叨擾大師了。”
隨着普濟去了他的僧房,進屋一瞧,屋裡就一榻一個蒲團,一個木魚,一張桌子,還有幾張椅子,很是簡樸,和大雁塔裡的富麗堂皇沒法比。
慈恩寺是長安有名地寺院,接受的香火錢不知道有多少,就算一星半點也會把他的僧房佈置得象宮殿,他卻如此簡樸陳晚榮還真沒想到,對他的好感增加幾分。
普濟挪過椅子,請陳晚榮二人坐下,奉上香銘。香銘不錯,清香撲鼻,是上等好茶。陳晚榮美美的品了一口,不經意看見桌上放着一張畫,畫地不是別人正是吳道子,極爲傳神,和真人簡直就是一模一樣。
畫上放着一個茶杯,還有一些水漬,很明顯普濟根本就沒把這畫當一回事。這可是畫聖的作品,他如此不珍惜,陳晚榮心裡很是怨嘆,問道:“大師,這可是吳道子的畫麼?”
普濟點頭道:“是呀!吳道子來到敝寺,說是要給敝寺畫佛像,畫資要貧僧看着給。貧僧自是要試他的畫功,要他畫了這幅畫,還不錯,這纔要他在牆上畫佛像,卻引來如此事體。”
吳道子現在還沒有成名,他的名氣在圈內不小,圈外卻知道的不多,爲了生活不得不四處爲人畫畫,以微薄的畫資過活,要不是陳晚榮親耳聽到,還真不相信天才如吳道子者也會有此等困厄,真是世事無常,人誰沒有個急事呢?
陳晚榮不得不感嘆,有人說藝術家身後風光,生前苦,這話還真有道理!
“大師打算如何處置這畫呢?”普濟在畫上放茶杯,還灑了些水在上面,根本就沒當一回事,也太不尊重畫聖了,陳晚榮不得不過問一下。
普濟不知道數年後吳道子名滿天下,爲求他一畫有人不惜萬金,就是萬金也未必能買得到,想也沒有想,道:“佛像已經畫完,沒用了,不如棄之。”
聽了他的話,陳晚榮真想抽他兩個耳光,這是暴殄天物,略一沉吟道:“今日得識大師,也是緣份,若是大師允可,這畫我要了,留作日後紀念,在下一定不忘了大師今日雁塔觀光之情份。”
普濟對陳晚榮之請沒有理由不同意,道:“要是施主不嫌累贅的話,自無不可。”
陳晚榮在心裡感嘆“畫聖呀,你的大作居然要我這個窮得叮噹響地泥腿子來收藏,真是天大的笑話!造化弄人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