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仙仙瞄過去,竟是沈竹君陪她跪着。沈竹君一襲深綠色布衣布裙,滿頭秀髮隨意挽個髻,面容憔悴,神情淡漠。
胡仙仙詫異地問:“竹君?你來幫我給浩風求藥?”
沈竹君定定地望胡仙仙一眼,似乎是纔看見她:“是胡姑娘?你來求藥?似乎是聽喬元君說起過程道長身染重病……我只是來求他放了我爹……”
“沈先生出了何事?”
“我父親以爲將我另許配給他人就可以讓我不沾皇室情仇,殊不知在他心裡,他可以負我,我卻不能負他。”
“他可以負你,你卻不能負他?”
胡仙仙心中的怒火消了下去,卻又泛起一陣陣的寒意。沈竹君的意思明顯是慎郡王自己可以另娶,卻不肯讓沈竹君另嫁,沈廷揚爲女兒另選夫婿引來牢獄之災。
她沒料到自己來求藥會碰上這種岔子,滿心裡的焦急煩躁讓她想不出對應之策了。
胡仙仙更沒料到才過片刻之後,又有人在自己身邊跪下。這個陪跪的人是柯雅潔,她身邊圍隨着一大羣的丫鬟僕婦在勸說她。
柯雅潔不聽勸說,滿面慚色地看着沈竹君說:“沈姑娘,我實在有愧於你。”
柯雅潔說着又神色堅定地向書房說:“王爺,請放出沈先生吧。妾身知道你所做所爲皆是不願意讓沈姑娘嫁給他人,若是妾身讓你們爲難,懇請王爺賜妾身一紙休書。王爺,無論你做何決定,雅潔都毫無怨言。”
見王妃堅決跪着,隨她而來的那羣僕婦也只有跟着她跪下。
胡仙仙看着身旁跪着這烏泱泱一羣人,心裡的焦急煩躁感覺少了很多,倒覺得有些可笑。
她就帶着些笑意問柯雅潔,“王妃娘娘,你們都來爲我陪跪麼?”
柯雅潔嘆着氣說:“沈先生和他選的那個準女婿都被王爺關起來了,罪名是寫詩誹謗皇親貴胄、污損皇家尊嚴。”
胡仙仙不由嗤笑出聲:“詩詞歌賦的含意一向是一千個人就有一千種解讀,文字獄這種事可大可小,只看扣罪名的人是什麼心情。”
柯雅潔輕蹙眉尖,斜望向沈竹君,她那眼中有愧疚之色,有憐憫之色,更多的卻是羨慕之色。
她看了好一會兒纔對胡仙仙說:“王爺此舉是有些欠妥,可也只因爲他在乎沈姑娘……”
沈竹君挑眉冷笑着接話說:“若是在乎就不會拿我當金絲雀一般,想丟棄就丟棄。丟棄了又不肯讓我飛得遠遠的,還要想着把我關在籠子裡任他玩弄。”
慎郡王這種行爲就是,得到的不肯放,得不到的還想要,只想得到懼怕失去。胡仙仙對他大感惱怒,可對於她最重要的是爲程浩風求藥,而不是爲他人打抱不平。
胡仙仙細想目光情勢,計上心來。她將手往兩邊都揮了揮,“求兩位別起爭執!求你們了。我倒有個法子能讓你們達到目的,我能也拿到藥材。求你們別說話,順着我做就行。”
說完之後,她也不管她們兩個是否答應,就高聲喊:“王爺,我胡仙仙行事魯莽,任憑你責罰。可那天是我逼着沈先生帶我闖進王府的,求你不要因我牽怒沈先生。再者,程浩風道法高深,功德無量,你看這麼多人都來爲他求藥,請王爺開恩賜藥。”
沈竹君斜睨胡仙仙,“我不是……”
這邊柯雅潔也要分辯自己不是爲程浩風求藥。
胡仙仙輕拉一下沈竹君和柯雅潔的手,壓低嗓音:“你們就聽我的吧,一切過錯我來承擔。你們得保全王爺的面子,還得救出親人,我呢也要拿藥材救人。”
片刻之後,慎郡王含笑踱步出來,徑直走到沈竹君面前說:“竹君,沈先生毫髮無傷,你不必擔憂。”
說着,他就去拉沈竹君的手,她連忙將雙手藏到背後,冷淡地說:“多謝王爺開恩,既然家父無事,那就請王爺讓他出來與我一同回家。”
“快到酉時了,你和沈先生就在王府用完晚餐再回去也不遲。”
沈竹君默不作聲,慎郡王望向柯雅潔,柯雅潔含笑說:“沈姑娘,請用了晚餐之後再回家。你不知道王爺爲了給沈先生壓驚,可準備了許多禮物呢。”
沈竹君的神色仍是冷冷淡淡:“多謝王爺擡愛,我們寒門百姓只求一屋安身而已,不敢妄求自己受不起的福份。”
胡仙仙看着慎郡王的神色漸漸變得難看,暗暗着急,心內直祈禱:竹君啊,求你說點兒讓他高興的話,我還等着他一高興就把藥給我呢。
慎郡王終究還是沒有對沈竹君發怒,反而責怪柯雅潔說:“你率這麼一羣人跪在我書房門口成何體統?快些起身,帶她們去備好晚宴。”
柯雅潔有些不知所措地望向胡仙仙,胡仙仙將下巴朝慎郡王擡了擡示意她聽他的安排。
柯雅潔低聲說:“王爺息怒,妾身這就去備宴。”
她自己起身後,又示意那些丫鬟僕婦都起來,她望着慎郡王欲言又止,見他目光一直在沈竹君身上也只得帶着下人們黯然離開。
她們走後,慎郡王向沈竹君伸出手,“竹君,眼下的一切只是權宜之計,你要相信我。”
沈竹君蒼白的臉色有些微紅,“王爺,民女只求你別再爲難家父,你眼下是‘權宜之計’還是‘家國大計’都與民女無關。”
“竹君,我們不要這麼生分好不好?你還是對我直呼其名親切些。”
胡仙仙在旁邊看着,聽着,突然明白馬爍說她和程浩風差點兒讓他心絞痛而亡是什麼感覺,她自己此刻真是有點兒“心絞痛”了。
慎郡王和沈竹君兩個人還在說着些愛恨交織的話,眼見天色快黑,胡仙仙實在等不下去了。
“竹君,求求你,求你就喚一聲他的名字,讓他扶你起來吧。再在你們旁邊跪下去,我這神仙之體都受不住了。”她說着就半跪半趴下去,似乎真要癱倒。
慎郡王可能是這會兒纔想起胡仙仙還在旁邊,他正要說的話被嗆回去,嗆得他直咳。
沈竹君氣得啐胡仙仙一口,扭身站起來,但她身嬌體弱,跪了這麼久之後雙腿痠疼,猛然站起來就身體歪倒。
慎郡王連忙抱住她,她見自己倒在他懷裡,羞得滿臉通紅。她掙扎着從他懷中出來後含着怒色衝胡仙仙說:“胡姐姐,你竟然跟韓澤熙合起夥來欺負我!”
胡仙仙還是半跪半趴着,“我哪有?你敢對王爺直呼其名,我敢嗎?隨便說給誰聽都要說是你們兩個皇族親眷欺負我這鄉野村姑。”
慎郡王挺滿意地一笑,“竹君,別耍孩子脾氣好不好?再讓她跪這兒,外人真要說我們倆是在仗勢欺人。”
“韓澤熙,你不要把我和你捆在一起說,分明就是你仗勢欺人,與我何干?”沈竹君又羞又怒,急得粉拳直捶慎郡王胸口。
胡仙仙一軲轆翻身起來,騰身到半空中說:“謝王爺賜藥,民女去庫房取藥了。”
說罷,她就掠行至庫房。她也沒看慎郡王聽她扯謊後是何反應,萬一看到“非禮勿視”的場面如何是好?她也不管慎郡王會不會在以後說根本沒答應讓她取藥,反正他此時肯定沒工夫來阻擋自己。
周管家已經在庫房外等着,“仙仙,王爺同意了?”
"是,取藥吧。周伯伯多謝你提點之恩,我銘記於心。”
“唉,說什麼謝呢?我只是不想讓王爺這棵大樹倒了,我們一家子的身家性命都寄託在王府呢。你和程道長能幫王爺,我就得幫你們。”
胡仙仙從管庫房的人手中接過一個錦盒,她向周管家深鞠一躬:“周伯伯,只要有用得着仙仙的地方,你說一聲就是。我趕着送藥,就先告辭了。”
周管家讓她不必言謝,又讓她代他向程浩風、秦沐風等人問好。胡仙仙一一答應着,凌空御風而行回返義莊。
她從未如此熱切的想要見到程浩風,她深感能遇上他實在是此生最大幸事。見到慎郡王和柯雅潔與沈竹君的糾葛,她在想若是自己換成沈竹君會怎樣?只怕天都會讓自己捅個窟窿吧?自己可是那種寧願孤冷慘死也不肯受半分委屈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