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世上就是有各種不平等,在這等級森嚴的京城裡更是明顯有許多不公之事。在這裡,地位低、身份卑微的人,存在的價值似乎就只是當富貴之人的玩意兒、出氣筒、擋箭牌、替罪羊。
霍飛弄的這一齣戲,讓那些躲躲藏藏偷看他們的人都忍不住直接開窗、開門圍觀。他似乎很享受這種被人注目的感覺,她會被他嚇住,還是感動,或者不知所措?
“仙仙……”程浩風低喚對霍飛怒目而視的胡仙仙,她若難以應對,他會幫她擋事。
她讓接二連三的事情煩得有些心中迷茫,很不想來面對這些事的。可她是個不願惹事,但也不怕事的人。她牽起程浩風的手,示意他自己能接下這招。
怒極了,反而冷靜下來。胡仙仙冰眸漾起春波,櫻脣含笑輕啓:“貧道不懂獎懲之事,請問霍將軍該如何處置他們?他們不聽軍令,自己動手攻擊,這在戰場上是否可算大罪?”
“違抗軍令者當斬,不按令行事者也當斬。”霍飛挑眉接話,心說不信你這小女子還真敢殺了我的手下。
“請問霍將軍,那他們有沒有違抗軍令?是不是不按令行事呢?”倘若是別的女子還真會怵了打打殺殺的事,但胡仙仙不是“別的女子”。她只是問霍飛,言語神態一派天真,如同真是不懂才問。
霍飛臉色僵了僵,他以爲說要她來處置這兩個人,她會大度地說與這兩人無關,放了他們。就算不如此,也該是爲難地躲到程浩風身後。再不然,打罵這兩個人幾下算了。她怎麼會這麼慢條斯禮東問西問,還句句都在提着他問?
“他們……”霍飛被問得昏頭昏腦,想了一會兒纔回答:“昨夜我沒有下令放箭,他們就朝你射箭,該算是不按軍令行事……”
“哦,霍將軍說該怎麼處置他們?”胡仙仙聳聳肩,話說得輕輕巧巧。就跟這話不是會要收了兩條人命,而是要扔了兩條鹹魚般。她當然能輕巧說出,因她只是反問,不聯繫前後語境根本就沒有要把這兩人怎樣的意思。
可聽着他們對話的人都認爲胡仙仙的意思是,你既答了那兩個人該受軍法處置,那你就按軍法斬他們啊。她就是故意要讓他們誤會,看霍飛怎麼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那兩個士兵臉色煞白,不停告饒,只說是場面混亂,以爲真有樹妖要害人,才放箭救主。他們求霍飛,求胡仙仙,求那些圍觀的人。
陸開尊以爲憑自己的面子,對雙方都好言好語勸說幾句,就可以來個“冤家宜解不宜結”讓他們都不再生事端。誰知和解宴還沒開始,就又生枝節。
他擔憂地望望程浩風,又同情地看看那兩個士兵,再拍拍程浩風肩頭瞄着胡仙仙說:“程兄,還是勸勸……”
“不必。”程浩風知道他要說勸胡仙仙饒了那兩個人,程浩風知道她不會殺他們。
陸開尊有些失望地轉開頭,程浩風低聲說:“陸兄放心,既是讓你做東,就不會讓你爲難。”說罷,他還笑了笑。他想起胡仙仙肉乎乎的小腳了,那腳丫子和她此時略冷血、略賴皮的模樣真不搭調。
十月天氣還不算寒冷,海天館中卻似被凍住了一般氣氛僵冷。霍飛是國字臉、長刀眉,不算俊秀,但勇武之氣很足,頗具英雄氣概。此時,他蔫頭耷腦沒了半分英雄氣概,他只覺得窩囊,從未有過的窩囊。
他帶這兩個人來說是交給胡仙仙處置,那只是想體現他自己大度,想先弄個低姿態,待會兒談事兒纔好擺高姿態。
他的算盤是:我爲了你,不但不計較你摔我下馬的事,還連自己手下都交給你處置了,你胡仙仙不就得對我感激加崇拜了嗎?你胡仙仙對我主動表示好感了,我不就想做啥都成了麼?
霍飛沒想到,他的如意算盤成了給他自己挖的陷阱。圍觀者們都在議論紛紛,胡仙仙都那些議論不在意,而他卻沒辦法不在意。
“這些年輕人真是越來越不像話了,以前是千金買笑,如今是人命買笑。哼,總有一天得把自己的命搭給那紅粉骷髏!”
“小點聲,難得來海天館享受美食,別惹出禍端。唉,那個姑娘也真是心狠……”
“兩條人命不會就這麼莫名其妙沒了吧?”
“人賤就命賤,賤如螻蟻啊。”
“霍將軍不殺那兩個人也不成啊,他自己把話說滿了。要是不殺,那就失信於人了,還是失信於女人……”
霍飛微眯起眼給隨從遞去個兇狠眼神,那兩個士兵也不再求饒,認命地閉上眼睛。
雪亮刀光閃起,只聽人羣爆 發驚呼,卻沒有人頭落地!紅雪拂塵捲起寒風凜冽,拂絲漲到兩丈多長,掃飛即將砍上脖頸的寶刀!
“我何時說過要斬他們?”他們錯愕不已,胡仙仙從容收了拂塵,揚着已變回平常大小的拂塵責問霍飛。
“不是你說什麼戰場上不按軍令行事,就當如何如何嗎?”霍飛羞惱反問她,在大庭廣衆之下讓女人給耍了,他氣憤得快不會思考。
“霍將軍,是你說的處置之法,不是我說的。他們可以給我做證,我只是好奇問了幾個關於軍法的問題而已。”
胡仙仙指了指陸開尊、陸來尊、葉冠英以及諸多圍觀者,似是真要他們爲她做證。陸開尊本以爲她真會殺 人泄憤,對她品行失望,知她竟是有此後招,倒增了幾分敬佩心。因此他很認真地做證,她的確沒說過要斬那兩人。他一開口,其他人也都附和。
“你們這意思是我要斬他們兩個斬着玩兒?她問什麼戰場之上如何如何,不是有心勾着我那麼回答嗎?”霍飛臉色紅黑交替變換。
他是聰明人,不該那麼容易讓人拿話套住的,只怪他自己一開始就錯看了胡仙仙,少了防備心。
“霍將軍息怒。我與胡姑娘也算舊相識,對她個性也算了解,她就是喜歡開些小玩笑。昨夜之事可不是在戰場上,霍將軍把問題想得嚴重了。”葉冠英可算得他姐夫,他還是要給幾分薄面的,就不再和他們多說,而是讓隨從解了那兩士兵繩索。
“算你們命大,快滾!”霍飛聲吼如雷,把怒氣都發 泄在吼聲裡。
“慢着",胡仙仙喚住那兩人,他們都聽得哆嗦一下,她笑道:“我不會把你們怎麼樣,只是請你留下來問些軍中規矩而已。”
不知道胡仙仙葫蘆裡又賣了些什麼藥,都疑惑看向她,她慢悠悠對霍飛說:"他們沒有過錯,你卻有過錯,不知霍將軍該如何自懲?”
“自……懲?本、將、軍、有、何、過、錯、需、要、自、懲?”霍飛咬牙切齒反問。
“敢問將軍,私調軍隊算不算過錯?”胡仙仙問話時悄悄朝那兩個士兵眨眨眼,他們很輕地點點頭,她知道自己是問對了。
“當然不能私調軍隊,本將軍只是聽說朋友有難,前去相援,又不是私自帶兵打仗。”霍飛着了一回道兒,說話沉着了幾分。
“聽到朋友遇上麻煩事就仗義相助,本來也不算錯,可你自己去就可以了。你再帶上家丁、叫上親戚朋友也可以,你怎麼帶着軍隊去了?”胡仙仙不懂軍法,本來也不是要跟他辯論軍法,只是存心要讓他出糗。
王帥見霍飛被胡仙仙問得亂了陣腳,就幫腔道:“那是他自己的衛隊,又不是京外州郡的軍隊,怎麼就不可以帶去幫朋友?”
這腔幫得好,可胡仙仙壓根兒不搭這腔,她撂開王帥的問題,逼視霍飛說:“他們是你自己的衛隊,可他們也是堂堂禁軍士兵。他們有軍職,拿軍餉,護衛你是他們的職責,但他們沒義務護衛你朋友!他們是保家衛國的軍人,不是聽你呼來喝去的哈巴狗!”
她說得有些慷慨激昂,圍觀者中響起讚歎之聲,還有些大膽敢說的人說起京中種種亂象來。
“是呢,別說是士兵成了那些人自家的奴才,就是軍用的車馬之類,哪樣不成了他們自家的東西?”
“哼哼,吃着朝廷的餉銀,辦着軍官的私事兒,軍官們倒是把給奴僕的工錢都省了。”
“噓噓,這幾個慫貨爲個女人爭風吃醋,到頭來還讓女人給教訓了,不知道心裡憋着多少火呢。別多說,小心怒火燒到咱們這兒來。”
若說先前的氣氛是海天館像被凍住了,這會兒的氣氛就像是海天館被丟到油鍋裡了——就要爆燃熊熊大火的油鍋。
程浩風搖了搖和胡仙仙牽在一起的手,態度不鹹不淡地對衆人說:“她哪懂什麼軍中之事?總是這樣淘氣,讓諸位見笑了。”
“哪裡只是淘氣,是……”蒯十二在屋內斜坐無聊,就接話,接過話頭後,才覺得眼前場景很不對勁,歪着嘴說:“咦?你們讓陸大公子約了我們,說是你們要來向我們致歉賠罪,怎麼還反過來成了你們教訓我們?”
胡仙仙和程浩風相視一笑,陸開尊、陸來尊、葉冠英也是抿嘴偷笑。
“就算霍將軍處事不妥當,你無故傷人就對了嗎?你哥哥任職軍中,我們是不是就可以認爲,你是仗着你哥哥纔敢胡做非爲?”王帥比起淺薄浮浪的蒯十二、驕狂自負的霍飛要沉穩許多,他這是暗拿她兄長威脅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