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天望着夜灼翼靜靜坐在那裡,黑暗中顯露出的雪白宛如浮冰的身影,朦朧而遙遠。離的近了,才發覺那瘦削的背影是孤絕料峭的,好像全身都索繞着一種揮不去的蕭索,無形中牽動着他的心,讓他說不出的難受。
他的腳步聲響驚動了夜灼翼,不過並沒有回頭,也沒有說話。
夜天先是給夜灼翼披上衣服,然後蹲下身小心握起夜灼翼的足,用袖子擦去足底的泥土,穿上了鞋。在這一刻,夜天動作做了一下停頓,忍不住想到,姐姐的腳真好看。
給夜灼翼穿好鞋,夜天蹲跪在夜灼翼的膝前,柔順地伸手臂環繞上夜灼翼的腰,仰起臉看着夜灼翼。
夜灼翼的頭髮散落開,有些凌亂,臉容雖埋在陰影裡,但仍然可見略顯的蒼白色。只是那雙澄明清澈的眼睛,依舊蘊藏着冷靜堅定的輝光,令他看了像是要迷失進去似得。手透過輕柔的衣衫,感受着夜灼翼的體溫,如同感到了隱約融化的冰雪,柔和,又帶着溫涼。他有了瞬間的迷醉。
夜灼翼展開一個恬然隨意的笑意,手撫上夜天柔軟的頭髮。
“……你又想到了什麼?”笑意明淨如雪光,卻也冷漠如冰霜。
夜天一顫,身子後仰了少許,勇敢又帶着點堅持地注視着夜灼翼。
“……姐姐……只要姐姐不嫌棄夜天,夜天會一直陪着姐姐的……一輩子都會的!”
“……你呀……”夜灼翼似無奈地輕輕搖了下頭,口中溢出一縷淡淡的嘆息。
她的心事從瞞不過夜天,特別是這種最隱秘的更無法逃過夜天可怕的敏銳,從小就是這樣。
“姐姐生氣了嗎?夜天擅作主張……夜天知道自己不配,可……”
夜灼翼無比溫柔地摟住他的頭,叫他枕在自己的腿上,望着遠方靜默不語。
夜天也沒再說話,乖順地就那麼靠着夜灼翼,時間久了竟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當第一縷天光溫柔地透過樹叢落在夜灼翼的身上,她眉眼間的清氣如夢一般的氤氳開,好像世間最美麗的幻影。
幻影再美麗也終歸是不真實的。
叫醒了夜天,夜灼翼起身,輕移腳步,沐浴着朝曦從容走去。
“夜姑娘,這麼早!”阿紅以爲自己是起得最早,沒想到迎面走來的夜灼翼看上去比她要早得多。
夜灼翼微微笑了。
“夜巽和無惜回家了,谷玉也送回家去了,不用備他們的飯了。”擦身過去。
阿紅愣愣的,夜灼翼走開多時才感到有些不對勁,回家了?送回家了?什麼時候?擡頭看看天,我起得也不晚啊?迎面又看到了夜天一時竟然忘記了說話。
夜天對她點了下頭。
“阿紅姑娘早。”走過。
阿紅徹底蒙了。
當日晚上。
“夜寒,過來。”
夜灼翼站在牀前,叫夜寒坐在面前,解開了他頭上圍得那兩指寬的紅色絲帶,可能是常年圍着絲帶,使夜寒的額頭肌膚有了絲帶寬的一條白皙。
絲帶去掉夜寒的眉心、略向上一點,一個立起的眼睛形狀十分清晰。
夜寒是萬世不出的三眼靈童,夜灼翼救他回來給他洗澡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三眼靈童如果劫難圓滿可飛昇入天爲神。而喝了三眼靈童的血,妖精可助長一萬年功力,修真界的人喝了可破瓶頸。
修真界的人雖說門派衆多,修煉的側重點不同,但境界大致都分爲兩部分,前一部分是基礎,有三層,第一層境界大多數人都很容易修成,往後艱深困難就開始顯現出來。第二層境界難固然難,但還能看得見,而第三層境界則是個分水嶺,很多人都停滯於此,是一個難以逾越的瓶頸。一旦過了到了第二部分,其境界對世人來說可謂天人!
看似簡單,真正修煉起來不但複雜還艱險無比,過程中什麼練氣、修煉法寶等等繁雜無法言說。可見三眼靈童的血又有多珍貴!
“你什麼時候看出大哥和無惜的本相的?”夜灼翼看着夜寒額頭眼睛形狀的印記。
“嗯……我能跑能跳那年,好像是。姐姐,爲什麼我看不出你的本相……”
如果夜寒不是三眼靈童,當時是不可能看出夜巽和花無惜的本相的。
“你不是看出我不是人了嗎……這疼嗎?”夜灼翼小心翼翼地撫着眼睛形狀的印記。
“不疼,就是想看姐姐本相的時候,發脹……我不是看出姐姐不是人,是感覺的。嘿嘿!”
“有誰知道?”夜灼翼冷不防地道。
“沒誰啊……我從沒說過……”
“夜天知道嗎?”
“不知道吧……他不關心這事,我跟他說過大哥和無惜是妖,他就問姐姐是什麼……夜天只關心姐……”
“記住以後就算是遇上最喜歡的女孩也不要說!”夜灼翼打斷了他的話。
夜寒有些不滿,但聯想到花無惜乖乖地點頭。
“不會說的……”半晌又道,“姐姐,我有點怕……”
“怕?”夜灼翼輕笑出聲,“你還有怕的事?”記得告訴他,他是三眼靈童、人與妖都夢寐以求喝他的血時,他簡直樂懷了,還激動了好幾天,哪有害怕的樣子。
“我不是要給姐姐辦事嗎?一旦叫其他的人和妖喝了我的血,那姐姐喝什麼呢!”
夜灼翼略一怔,只聽夜寒繼續道。
“也不知道我爬回來見姐姐還能剩多少血給姐姐,到時候喝我血的那傢伙比姐姐厲害,姐姐還怎麼給我報仇!”
假如這番話換一個人說出,夜灼翼一定會領悟到截然相反的意思,但從夜寒口中出來,卻知道那是夜寒的真心話。
夜寒對夜灼翼是沒有半點質疑的絕對信賴,不然當初告訴夜寒,他是三眼靈童的時候,定會流露出害怕的神情。因爲那時夜寒已經知道夜巽、花無惜是妖精了,也知道夜灼翼不是人了。但夜寒除了激動再沒有其他。
這種自己在乎的人對自己純粹的信任,在夜灼翼看來,比任何東西都要重要!
三眼靈童的心性,果然不同其他世人!夜灼翼感到自己很幸運,
“……姐姐,你說是不是?”
夜灼翼扶正他的頭,稍加思索,露出一個戲謔的笑意,食指在那眼睛形狀的印記上一點,一道白芒覆蓋上印記,現出的是一顆硃紅圓潤的痣。
退後幾步,打量了幾眼夜寒,這顆痣給夜寒張揚的氣質平添了分陰柔,而在看夜寒還滿臉期待的樣子,夜灼翼忍不住撲哧笑了。
“……姐姐……”夜寒忙從懷中拿出面小鏡照起來。自從知道自己多出一隻眼睛,他就鏡不離身了。
“姐姐!你玩我!”夜寒大聲哀號。
“這回再戴上絲帶,被人扯下,你也有得說了。”
“……嗯,我是有得說了,我就說自己長得像小受,可還想當小攻……”
夜灼翼忍俊不已,擡手給他帶好絲帶,心情不知不覺好多了。
“姐姐,我們什麼時候走?”
“天亮前。”
“那今晚我陪姐姐睡。”
“叫夜天也來,我們說說話。”
“嗯!我去洗澡……夜天!今晚我們一起陪姐姐睡,我在牀裡面啊,姐姐在中間,你在外面……我先去洗澡了!”
夜寒一頓大呼小叫,夜天用極爲平常口氣道。
“我知道了,你去洗吧。”
夜寒的聲音極大,在靜寂的夜裡沒人聽到纔怪呢!兩個小丫頭用一種夢幻的神情互相看了一眼,接着夢遊一樣,近乎漂浮的姿態往自己的房中走去,一邊走一邊發着夢一般的呢喃。
“太強大了!”
“太有個性了!”
“羨慕死我啦!”
“夜姑娘,我的神啊——”
……
錦綢紋綺高掛,上等紅木上雕着鮮活的鴛鴦戲水。睡在上面除了軟還是軟。
洗完澡的夜寒手一撐牀沿,越過半躺的夜灼翼翻身上了牀裡面,躺在了夜灼翼的身邊。
“還是姐姐的牀好!真舒服!”顛了顛,“真舒服!然後湊到夜灼翼的耳邊道,“……姐姐.…..”
“什麼?”
“姐姐的本相到底是什麼啊?”
“怎麼還沒有看出來嗎?你的功力也沒有長進呀。”
夜寒瞥了下嘴。
“姐姐就糊弄我,隱藏的這麼深我哪看的出來呀。”
夜灼翼脣角溢出一個淡然的笑紋。
“那就慢慢看吧。”
“姐姐,告訴我吧……”夜寒摟住夜灼翼的脖子撒嬌地道。
“……夜天過來……”
“來了,姐姐!”夜天進來反手關上了門。
外面阿紅看着夜灼翼的房門關上,燈火熄滅,裡面再沒了動靜。如果是以前,她會面紅耳熱,暗裡一定又要八卦一番:花無惜、夜巽走了,夜寒、夜天代替,夜姑娘可真是不甘寂寞啊!但此刻她有些說不出的千萬神情匯聚臉上。
谷玉不明不白地被夜天抱過來,又不明不白地送回去,夜巽、花無惜悄然離開。進桃花城買東西時聽小奇說,歐陽炎去了谷然那裡,說什麼谷玉生病了,得了什麼失憶症。串聯起來阿紅聽了只感到背上冒涼氣,可回來看到夜灼翼又禁不住感到親切,不用聯想到狐狸精的媚術,但反過來一想,自己有什麼好魅惑的,又釋然了。
然而想到被傳得紛紛揚揚妖精害的那三個人又開始背上冒涼氣,腦海裡不住地閃現着夜灼翼、和夜灼翼這些弟弟的種種事情,特別是那日修真界來的那兩個人,其中那個女子吐血的樣子不斷地在眼前放大。阿紅真是越想越怕,越怕越想,不只不覺中將夜灼翼的種種好處,以及對自己武技上的指點之恩統統拋之腦後。
我該怎麼辦?對了,趕緊告訴公子!對,告訴公子!阿紅轉身剛要走,又止住了步子,不能一個人去,對,和焱淼公子一起……強撐着發軟的身體去找焱淼。
“焱淼公子……”阿紅說完,小心地看着焱淼,一個念頭閃過,不會是這個焱淼也是妖精吧?
焱淼沉靜半刻。
“走,我帶你去找歐陽。”
“公子還在谷公子那裡嗎?”阿紅不得不找話來緩解內心的緊張。
“是,還在那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