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翠坊是個三層土木建築,院內妓女按照檔次分爲春、夏、秋、冬四個閣層。迎春閣人少只佔了二樓一半的空間,住着尋翠坊最紅的四名頭牌,唐釹歧算是其一。
唐釹歧早等得心焦,門半掩,時不時透過門縫向下張望。布丁一進大廳,就已落入她的視線,老遠便細聲呼喚。布丁進了屋子,唐釹歧迫不及待地掩上房門,靠着門板眼睛定定地瞅着布丁,瞳孔裡好幾種神情交替閃爍。最後,化成一團直欲將人融化的岩漿,猛地朝布丁撲去。布丁身着長衫,行動不便,躲了沒幾下子,便被一把摟個正着。接着兩瓣紅脣就壓過來,布丁只能盡力向後仰着身子,眼看躲無可多。突地,唐釹歧大笑起來,笑得花枝亂顫,笑中含着求饒的意思。原來,她被布丁捏住了腋窩。布丁見她怕癢,心裡舒了口氣,把她反按在座椅上,以一個征服者的姿態居高臨下,對她再無絲毫顧忌。唐釹歧腋窩一脫布丁的控制,立即又想撲來。布丁道:“再來,包你笑上一個時辰。”
唐釹歧知道他說得出,做得到,幽嘆一聲:“你這小心肝,讓姐姐親一口都不行啊?”
布丁開門見山地問:“簪子呢?”
唐釹歧答非所問:“你這小壞蛋,真是狡猾,原來用的是一石四鳥之計,姐姐我還以爲你是在幫我,卻沒想到,我都被你利用了呢?”
布丁聞言,嚇了一跳,自詡爲天衣無縫的計謀,除了自己誰都不知道,她是怎麼看出來的?
唐釹歧見布丁的神色,知道自己說得沒錯,就道:“不過你也別怕,咱們終究是一條線上的螞蚱,姐姐不說,尤老虎是不會知道的。”
布丁奇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唐釹歧幽幽地道:“姐姐也是書香門第出身,若不是家門不幸,也不會淪落風塵,你這點小心眼我還能看不出嗎?";
“厄呸,恁書香世家的人就一定聰明瞭?哼,我看你頭大無腦,被人利用了尚且不知呢?”
“什麼……”沒等說完,唐釹歧突覺出門外異常,立即向布丁飛撲過來。布丁原以爲制服了她,未料她還敢“捋虎鬚”,冷不防便被她一下子壓在身下。正待把手伸進唐釹歧的腋窩,門陡地被撞開,尤四娘和幾個彪形大漢出現在門口。
尤四娘看着一上一下疊在一起的二人,眉頭都快擰成一個大疙瘩,道:“嘿,你小子人不大,還真挺淫浪的。——你二人有牀不上,盡在地上折騰個什麼勁兒?”
布丁故作不耐煩的樣子道:“天當被子地當鋪,本少爺就喜歡這樣,又不少你銀子,你管得着嗎?快出去,休得礙了少爺的好事。”
尤四娘本是防他來此有詐,突襲之下,竟是這番光景,大大出乎她的意料。見此情形尤四娘隨即轉憂爲喜,對於她這種買賣人來說,沒有永久的敵人,只有永恆的利益,從此多了個送錢的主兒也或有可能。
一顆疑心盡去,換了一副笑臉,道:“那好吧,我就不打饒你了,釹歧你可要伺候周到。”
尤四娘剛關門出屋,屋內便傳來唐釹歧的咯咯浪笑,直笑得上氣不接下氣,尤四娘不由對着屋子呸了聲:“這騷蹄子,可逮着個小童子了,看她樂得一副淫蕩樣。”
殊不知,尤四娘一出屋,布丁便先下手爲強,一把反擰了唐釹歧的胳膊,一手掐在她腋下,反騎在她身上,直咯吱的唐釹歧連連求饒。
“簪子呢,再不交出,就叫你笑脫下巴。”
唐釹歧道:“別,別,我……我受不了了,簪……子不在我這。”
“什麼?你……還要不要墜子了?”手上用力咯吱。
唐釹歧笑得脫了力,求道:“好布丁啊,你就饒了姐姐吧,那簪子真的不在,一個破簪子才值幾個錢?我不騙你的。”
“不在你這會在哪裡?”
“昨夜,南門的王公子王鴻波曾來找過我,簪子被他搶去了。”
“王鴻波?小霸王?”布丁心裡一涼,大名鼎鼎的小霸王城裡誰人不知,哪個不曉。
“是呀,就是他。”
布丁面色很是難看,一把鬆開唐釹歧,坐到椅子上下神。唐釹歧半坐在地上,懶慵慵地望着布丁,這一頓鬧,髮髻凌亂,面頰桃紅,身上一點勁也沒有了。外人一看,還以爲剛做過那事一樣。
唐釹歧道:“要不這樣,姐姐這裡的簪子都取出來,你相中哪支儘管拿去。”
布丁沒應聲,把墜子擱在桌子上,起身走向房門。
唐釹歧柔聲道:“這便走了麼,一支簪子算什麼,你可千萬別去招惹哪個小霸王,衙門都惹不起他。”
布丁回頭道:“誰說我要去招惹他了,本少爺有幾斤幾兩自己清楚得很。”
唐釹歧手扶着欄杆,望着布丁漸漸消失的背影,一股子落寞涌上心頭。其實,唐釹歧只比布丁大四歲,本應是名門淑媛,奈何命運捉弄,淪落風塵。多年來逢場作戲,虛與委蛇,唯有剛剛像回到兒時般自在快活地戲耍了一回,布丁一去,這種真實便立即從眼前消失。這時,隔壁的房門吱嘎一聲打開。師爺戚佑才走到唐釹歧身側,在她手裡塞了一兩銀子。溫言道:“你做得很好。”
唐釹歧臉上又恢復成風塵模樣,嗲聲道:“師爺,恐怕你的計劃要落空了呢?小東西猴精,區區一個破簪子,哪值得他去冒險?”
戚佑才自信一笑:“戚某這一生,別無長處,唯獨善於觀相之術,什麼人我只需瞧上一眼,便能看出他有幾分氣象。我絕不會看錯人,現在需要擔心的是布丁是不是那小霸王的對手。”
師爺戚佑才爲何會在此?原來,昨日布老爺斷案,完全憑着主觀臆斷,半偏半向着布丁,案子斷的可以說是武斷至極。而戚佑才從始至終觀察着衆人面相變化,真僞虛假在他眼裡昭然若揭。布丁一副油腸滑骨,沒逃脫戚佑才的雙眼;唐釹歧一進大堂,從畏怯閃爍的目光中,又被他看出此女的心虛;而魏寅生的屈打成招,他也歷歷在目。待布老爺斷完,戚佑才也想好了以毒攻毒之計。就是想方設法讓鬼機靈的布丁去對付驕橫狂妄的小霸王。二人年紀相仿,各有優劣長短,倒是個很好的對手。
戚佑才心中計議一定,先是私訪到唐釹歧這裡,幾句話,就問的唐釹歧無言以對,跪地求饒,答應聽他指派。然後,戚佑才又去獄中探望魏寅生,得知了大牙捱揍和家傳銅碗之事。簪子和銅碗這兩件事使他簡單瞭解到布丁是個怎樣的人。毫無疑問,布丁是個很講義氣的人。抓住布丁這一特點,戚佑才自信能完全駕馭布丁,使其按照自己設定的路線去走。由此可知,一個並不值錢的簪子突然莫名其妙地飛到小霸王那裡,自然是師爺戚佑才計劃的第一步。他的目的很簡單,就是要讓目前小城裡最風雲的兩個人物碰面。
然而,事與願違,他們卻一直沒有碰面。戚佑纔不禁有些焦慮,差親信家人戚升前去打聽,方知布丁最近常去江邊釣魚,幾乎是每日一早出門,直到黃昏十分纔回家。
戚佑纔得到這個消息,自信心大受打擊,蹙眉不語。家人戚升是戚佑才的堂弟,本在家務農,卻十分有上進心,農閒無事時,自修了四書五經。後來,戚佑才被布泰琿聘爲師爺,每個師爺按例都會配給一個跑腿的差卒。戚佑才便跟知縣求情,將這個堂弟帶來做了他的隨身僕從。戚佑才之所以看中戚升,不光他知書識字,還因他行事上很是精明,人也老成。此刻,戚升看錶兄愁眉不展有心助其一臂之力,便道:“兄長啊,到底爲何事憂心?怎的如此關心一個半大孩子?”
戚佑才道:“告訴你也無妨,但須你知我知,不可向外透漏半句。”於是便將自己的計劃告之。
戚升聞言哈哈一樂,道:“真是當局者迷,旁觀者清啊表兄,想讓二虎相遇有何難哉?”
戚佑才聞言大喜:“看來,我這堂弟有勝過愚兄的智謀啊,有何妙計快快說來。”
戚升附耳道:“兄長只須這般這般……”
戚佑才面露喜色,點頭喃喃道:“布丁啊,你莫怪我心太狠,只因你太聰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