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下午一下班,我就興匆匆地往川妹子旅館趕,想早點將我有了好工作的這一好消息告訴楊姐,讓她分享我的快樂。
當我到旅館時,旅館的門已關着。我問旁邊商店的老闆,他們說楊姐跟幾個男的一起出去了,不知道要去幹啥。我心裡忽又厚怕起來,擔心自己是遇到開黑店的了,恐怕有小命不保之災,於是趕緊離開了川妹子旅館。身無分文的我,悄悄又溜進了前面那個停工的大工地,雖然沒有保安的庇護,但也算能遮風擋雨,有了上次工地過夜的經驗,這回膽量也大了些。在這個工地過夜自然是沒有在上次那個工地過夜檔次高,這個工地既沒有保安,還沒有了被子,赤裸裸一個風餐露宿。我在工地一個遮風的死角里悶了很久,左思右想,心有不甘,我見外面多已關門閉戶,便又悄悄溜出工地,想回到川妹子旅館附近探個究竟。我這樣想着,人已來到旅館前,我趕緊躲到附近的一個垃圾筒後面,仔細地觀察起川妹子旅館來。此時旅館的門正敞開着,楊姐正一個人在看我的錄用通知書,她看了一會兒,又起身在房間裡來回踱了幾圈,然後走到門外,向馬路兩邊看了看,又回到了屋裡。
我慶幸自己今晚逃得快,要不然的話,我真不知道現在已被丟在哪個窩棚裡被狼撕咬呢。
我這樣想着,心裡也就好受了許多。
我貓在垃圾筒的後面繼續觀察着。
楊姐顯然沒有了耐心,她又從旅館裡走出來,站在了馬路邊,嘴裡喃喃地說:“這死女兒走到哪裡去了,這麼晚還不回來。這要是遇到什麼壞人,她孤苦伶仃的,深坤一個朋友都沒有,她該怎麼辦啊?我得到雅迪電子去問一下,到底是什麼情況,把她整丟了,我這一輩子良心上都過不去。”楊姐說到這兒,轉身就去關旅館的門,準備去往雅迪電子。
我開始懷疑起我剛纔的判斷來,我這分明是把好心當做驢肝肺了。不行,我得對楊姐有個交待才行,這裡到雅迪電子來回可得走一個小時呀。今晚成肉成羊我都認了。我於是悄悄起身,裝成個跛子,一踮一踮地往雅迪電子奔去,想在途中假裝回家的樣子擋住楊姐,後來我成功了。
楊姐見我正低着頭往旅館急走,她叫住我:“喂,是嵐嵐嗎?”
“唉,楊姐,你這是往哪去呀?”我裝着一副驚訝的樣子。
“我往哪去?我正準備去你公司找你,這麼晚了還沒回來,我擔心你遇到壞人,都快急死我了都!”楊姐是真的急了。
“謝謝楊姐惦記!我在公司加了一會兒班,讓你操心了!對不起哈!楊姐。”我趕緊道歉說。
“見到你,我就放心了。走,回家!”
“走,回家!”我上前挽住楊姐的手,實在不忍心再鬆開。
在回旅館的路上,楊姐說,今天下午來了幾個老鄉要找活幹,她就帶他們去了一個工地聯繫幹活的事去了,回來晚了。
我聽了,恨不得抽自已幾耳光。
我把我今天上班的情況告訴了楊姐,她聽了很是高興,她對我說:“你們文化高,找的工作都好,雅迪電子是很難進的!自己好好珍惜!我就是文憑低了,找工作到處碰壁,後來就乾脆不找了,就跟着老公混,老公啥樣我啥樣。”
這一晚,楊姐因爲找到了我,睡得特別香。這一晚,我因爲重新認識了楊姐,睡得特別甜。
在雅迪電子上班的第三天,因爲人手不夠,珂可讓我第二天一早,將一份《人才借調合同》送到碧山電子廠去,讓他們公司蓋章。
我收好合同文本,下班回到旅館,見天色還早,就獨自去不遠的夜市地攤上,花了2元錢買了個棕色的小包,準備明天出差用。
楊姐聽說我要出差,第二天早早地就給我買回了早點,還硬塞給我10元錢,說是讓我應急用,還細心地讓我把旅館的電話記下來,有什麼事就打電話。
楊姐的言行讓我很是感動,可我又無以報答,只得暗暗告誡自己,一定要努力工作,將來纔有機會報答身邊的恩人。
出差那天,我頭上扎着馬尾,身穿一件我大學同學送我的藍色旗袍裙,腳穿一雙黃布膠鞋,挎着昨天晚上從地攤上買來的,裡面裝着合同文體的棕色小包,往車站走去。我當時闊步行走的樣子,現在想起就像馬戲團自信的小丑阿姨。從八里地到碧山電子,中途要轉乘兩趟公交車,我花了近1個小時來到第二個轉乘車站,正準備去買轉乘車票時,卻被幾個光着膀子,手臂上刻有紋身圖案的青年人圍了起來,把我逼到了一個衚衕裡,找我要錢,說不交錢,就要脫我身上的旗袍。我自然嚇得半死,連忙把包向那幾個光膀子一扔,就拼命朝衚衕的另一出口跑,其中一個光膀子見我跑,便又向我追來。我跑呀跑呀,不知跑了多少個衚衕,直到實在是跑不動了才停了下來。我一屁股癱坐在地上,面如死灰。現在合同文本沒了,錢沒了,包沒了,就只剩下哭。我傷心地哭啊哭啊,直到太陽偏西。心想自已不能再哭了,再這樣哭下去,別說班上不了,就連回旅館的時間都不夠了。反正離碧山電子只有十幾公里的路,自己乾脆走路過去。我於是起身,正準備出發,突然想起自己是去送合同文本的,我想悄悄回去找回合同文本,於是我又沿着自己依稀記得的剛纔逃跑的路走了回去,我一邊走一邊想,反正自己那個包連垃圾堆裡撿的都不如,那些光膀子肯定不會要,一定就扔在那附近。我這樣想着,腳步也越來越快了,快到那個遭遇搶劫的衚衕時,我貓在那個衚衕的拐角處,慢慢伸出頭看,見自已的包就扔在衚衕裡,光膀子不在,我趕緊衝上去,抓起包就拼命地跑,跑了好幾個衚衕,才停下來,伸手摸了摸自已的包,發現合同文本還在,我高興得自己都快要飛起來了。
我拿着合同文本,走在朝碧山電子方向去的馬路上,火辣辣的太陽烤在頭上,堅硬的水泥路反着白光,我被曬得大汗淋漓,口乾舌燥,偶爾還有一兩顆尖尖的鵝卵石釘着我的腳心,刺得鑽心地疼。可我全然不顧,我心裡只有一個想法,哪怕自己今天被烤成地瓜,也一定要把合同文本送到,這是自己必須要完成的任務。也不知走了多久,我終於看到了碧山電子的廠大門,我一步三晃地來到廠門口,兩手撐着膝蓋,半蹲着,喘着粗氣,對保安說了句:“我是來送合同的”,就一頭栽倒在地上。
保安趕緊把我抱進保安室,讓我平躺在沙發上,摸了摸我的額頭,燙得像個火球一樣,保安把風扇對着我,把風扇轉速調到最大檔,接着又翻箱倒櫃爲我找消暑的藥。我慢慢緩過勁來,對保安說:“保安大哥,我想喝水!”保安趕忙把爲自已涼在那裡的一杯水遞給了我,我抓過杯子,咕咚咕咚,一飲而進。然後遞過杯子,說:“麻煩再給我倒一杯!”保安說:“這保溫瓶裡的開水有點燙,我給你倒出來涼着,等一會兒再喝,你先躺着休息會!說不定是中暑了,這是消暑的藥,你感覺不舒服就再喝一支,我這就去跟廠裡說一下!”保安說完就向廠裡去了。
不一會兒,廠裡一個小夥子就跟保安一起回來了,我把合同文本交給那小夥子說:“這是我們公司的合同文本,經理叫我送來的。”
“怎麼現在才送來?我們唐經理都等得不耐煩了。”說完拿着合同文本就走了。
“妹妹,別理他,小夥子不會說話。”保安安慰我說。
“我不會生氣,是我做得不夠好。”我向保安道歉說。
我在保安那裡休息了一會兒,感覺好多了,就跟保安說了聲:“保安大哥,我能不能要杯水帶走,我想在路上喝。”
保安於是把自已的水杯倒滿水,遞給了我。
“謝謝!”我接過水杯,向保安鞠了一躬,說了聲謝謝,就往回走。
“離公司將近2個小時的車程,我這樣走,何時是個頭呀?”我越想越心酸,於是站在路邊向路過的車揮手,想好心的司機能免費帶我一程,可是,上了幾趟車,都因繳不起車費,被司機趕了下來。
我萬般無奈,只好徒步繼續往前走。眼看天色已漸漸暗了下來,我趁着天還沒完全黑,走到一家開店的那裡,用老闆的電話給旅館的楊姐打了個電話:“喂,楊姐,我是在你那住店的嵐嵐啊,今天晚上,我們公司搞活動,可能要很晚才能回來,也有可能不回來。你就不要等我了,自己早點休息哈!”此時,我心裡非常清楚,自己今天晚上是走不回去了。
掛斷電話,我向店老闆說了聲謝謝,轉身正欲離開,店老闆立馬抓住我說:“打完電話錢都不給就想走,想耍賴是不是?”我說:“大姐,我今天遭搶了,沒有錢。你行行好!”“給你行好,誰給我行好啊?我裝個電話要幾大千呢,不行!”那店老闆說完,抓住我不放。我急哭了,哀求老闆說:“大姐,你行行好!發發慈悲吧!我真沒錢!”那老闆見收錢無望,猛地把我推得老遠老遠,我蹌踉了幾下,重重地跌倒在地上,我咬着牙,痛苦地從地上爬起來,繼續往前走。這一次,我沒有掉一滴眼淚,我在心裡暗暗告誡自己,是我錯在先,我沒有理由向別人反擊,但我今生一定要努力,一定要活出一個有尊嚴的自己,爲此不遺餘力。
天已經完全黑了下來,馬路上,只有偶爾汽車路過,閃過一道光,很快又漆黑一片。
我一個人,孤零零地走着,心裡怕得要死,這時,我多麼想有個屋子能讓我進去過一夜呀,可是,眼前除了黑夜,就是馬路,我只得繼續往前走。
身後一輛汽車駛過,刺眼的燈光照亮了前面不遠處稻田裡的一堆水泥下水管,我不由一喜,汽車駛過後,我在黑夜中摸索着過去,鑽進了剛好能容納下我的下水管裡,一隻老鼠驚慌地從我葡萄前行的身體下尖叫一聲,逃跑了。這一天,深深地銘刻在了我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