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君翔,前面就是北岸了,我們就在此處取冰吧?”耳邊忽然傳來明霄溫和的叫聲,許君翔猛地一個激靈,轉頭看過去,正好看到明霄黑琉璃似的明眸,眸光嫵媚漣灩,一波波地漫進他的心裡。
“呃?好,好,就在此處吧,你們把冰桶擡過來。”君翔看得呆了,半晌後才慌亂地轉頭招呼後面跟着的侍從,卻不期然地掃到了明浩斜睨着他的眼神,眼神裡除了鄙夷和了然哪裡有一絲童真。
“不過就是爲了給明日祭祀供佛取冰,許統領竟也亦步亦趨地跟着,真不嫌多餘嗎?”明浩的聲音無比尖銳,充滿着譏嘲。
許君翔緊抿着脣,腦子裡像燒開了一鍋水,沸騰的泡沫瞬間便淹沒了他, ——是拼卻年華與尊嚴,等他陪他至死不渝?還是仗劍走天涯,從此兩不相望?!
幾隻寒鴉撲啦啦地衝出雪林飛向蒼藍的天,伴着呱呱呱的叫聲悲喜莫辯。
禁軍侍衛們和幾個內侍將運冰的白鐵木桶擡到湖邊,手揮冰鎬,冰鑿砸向冰面,努力把勁使得勻而巧,不然不但砸鑿不出冰塊,反而會傷了自己。明霄從雙喜手中接過冰鎬,也站到冰上揮臂向下狠狠砸去,砰砰兩聲,冰屑飛濺,一小塊寒冰已應聲而起,周圍的侍從都紛紛叫好。
南楚古有習俗於臘月初七下湖取冰塊,除留一部分供神祭祀用外,全部倒入水缸內溶化,以備次日早晨做臘八粥使用,講究的人家做臘八粥的水全用冰塊所化。而王太子代王蜡祭,親往取冰也是一個俗例,取吉祥如願之意。
隨着吭吭砰砰的聲音此起彼伏地響起,更多的冰塊被鑿下來堆入桶中,天氣雖寒冷,衆人卻已出汗,連明霄的額角都晶亮亮地冒出汗珠,許君翔看着心疼,一把奪下他手中的冰鎬,“殿下,我們來吧,你就別動手了。”
話音未落就聽到從湖西岸傳來一陣陣的歡笑,光潔如境的湖面上一羣孩子正在玩腳滑子和冰爬犁,其中有個大爬犁跑得特別快,竟似在冰面上飛行一般,爬犁上一墨一緋坐着兩人,隔得太遠,看不清面目。
“——哥,你看,快看,那個大冰爬子倒是新奇,跑得比你給我做的那個都快!”明浩興奮地叫着,跳着腳地笑,笑後又覺不過癮,不甘心,看着遠方流星般滑翔過湖面的那一點,他的眉毛慢慢地擰起來,
“幾個村蠻小兒竟也敢在王子麪前撒野玩耍,當真放肆!許君翔,你去把他們逐散,那個穿紅衣的給我連爬子一起抓過來!”
許君翔並不答話,只靜靜地看着明霄,心裡頗不以爲然,正牌王太子在此都沒發話,一個二殿下卻總是指手畫腳。
明霄順着明浩所指看向平湖西岸,那邊聚集着一些平民子弟正在取冰玩冰,而那忽遠忽近,呼嘯飛馳着的一個光點也倏地吸引住他的視線,不知爲何,那光點竟似牽着他的心一起飛旋往復,不知不覺地他的額角手心都沁出細汗,心臟隨着那明晃晃的一點大力鼓動着,心思悠悠盪盪地飄過去,飄過去,似要凌駕其上與他們一起飛翔!
從未試過對一個玩物如此心馳神往不能自己,明霄深覺怪異,此時,忽然聽到弟弟的命令,不禁轉頭看向明浩,發現他的眼中隱隱地藏着一抹戾氣。
“——浩弟,不可如此!臘八節近在眼前,王子更應與民同樂,你卻爲何要驅散他們?”明霄沉聲阻止,一邊衝許君翔搖搖頭。
“——哥,我不過是稀罕他們那個爬犁,想……想弄過來仔細瞧瞧……”明浩的聲音變得柔和委婉,就像他過去每次和明霄撒嬌索要玩物時一般。明霄輕嘆,僵着的心不知怎的竟漸漸地軟了,和聲說:“浩弟莫急,我看他們那個許是在爬犁腳上又釘了鐵條,才跑得如此之快,等回宮後我也替你做一個。”
“——真的?!太好了!哥,那咱們快點回宮吧。”明浩一聽眼睛就亮了,原來那一絲微喜已化作狂歡,立刻將剛纔的命令忘在一邊,他示威般扭頭看了一眼君翔,見君翔也正若有所思地盯着遠方,明浩嘟嘟嘴伸手拉住哥哥,明霄對此竟毫無反應,雙眼仍着魔般癡癡地凝注着西岸。
西岸那快如閃星的爬犁上站着的正是唐怡和小花兒,他們的雙手各握着一隻鋼釺,飛速地點向冰面,猶如水上行船點篙一般,那冰爬便嗖嗖地向前飛去,
“小七,你這爬犁腳上可是裝了鐵條?”小花兒笑着問,亮眸閃閃真如隱在天幕後的星辰,這還是他今生第一次玩冰。
“——錯!不是鐵條。是打磨得極鋒利的鋼片。只裝鐵條可跑不了這麼快。”唐怡也笑,御風飛翔的感覺真好,好像立時便能擺脫束縛,扶搖直上一般。
“……呵呵呵,我說你可真夠浪費的,咱們好不容易弄出點好鋼都被你拿來玩了。”小花兒的話裡卻只有笑意沒有埋怨。
“還好意思說我,好鋼不都給你用來造船了嗎,大華號已完工,華晨,華醒也都在建造中,等你從南洋回來,我們的船隊就又壯大了。”唐怡清亮的聲音裡帶着絲驕傲,“就是可惜不能和你們一起遠航,我爹本來還想着讓我實現母親的心願呢,她死前一直想和爹去南海。”
小花兒聽出了唐怡的遺憾,“小七,這次只是試航,一切都是未知數,條件也很艱苦,等我把航路打通,你和大先生就可以暢遊南海了,而且,關鍵是我想到了南洋再向西去,穿越紅海打通歐亞航路。”
唐怡聽得呆住,御風而行的小花兒神態毅然,並無半分畏懼,“我們必須瞭解外部世界,去到更廣闊的天地,只龜縮在島上無法謀求更大的
發展,一旦日後有何風吹草動,發生紛爭就會非常被動。”
“你是說——”唐怡的聲音有點憂慮,“使大華成爲海上霸主?”
小花兒搖搖頭,笑了,“不是這個意思。我們必須具備絕對的海上戰略優勢,除了自衛也要有一定的進攻能力,如此才能進可攻退可守,也能保證正常的商貿航運。但我們絕不主動侵略殖民任何國家。如此自強首先還是爲了自保。”
唐怡點點頭,一邊用手中鋼釺點擊着冰面,“你是怕日後南楚進犯嗎?”
小花兒一愣,遮幕後的眼睛寶光流轉:“我憂慮的並不是南楚,武王已是強弩之末,不會再有什麼大作爲了,日後若是阿鸞當政,我也並不擔心,我們都是夏華人,他若是仁君,我便歸順他又有何妨,他若是昏君,又圖謀不軌,我便——”
“你便如何呢?”唐怡不依不饒,堅問到底。
“我便給他換個更適合的工作,不能當王,總能幹點別的吧。”小花兒說得笑嘻嘻,心裡卻繃得緊緊的,那隻小鸞,脾性強硬,但願他能一切順利,平平安安。
“哎,小花兒,你看那邊,好像有許多身穿錦衣之人,說不定正是南楚大興宮中的取冰之人呢。”唐怡忽然舉起鋼釺指向平湖北岸,莽莽雪林後的吳山之上就是南楚綺麗的王宮。
小花兒的胸中猛地一疼,像被一隻大手攥住了心肺,順着唐怡的手勢看向遠方,晴陽下,湖岸邊,影影綽綽的站着一長列人,他們身上的錦袍映着暖陽閃爍着絲絲縷縷的瑩光,直晃得小花兒眼前一陣陣發花,看不清對方的面目,他無法控制地扭頭眺望,冰爬子卻於此時突地右轉,飛速一旋,迎面吹來一股勁風將他頭上的遮幕斗笠忽地吹上了天,
“——啊呀,我的斗笠!”小花兒飛身騰躍而起,伸手向上夠去卻仍是夠了個空,身子又細雪般飄然下落,不偏不倚正落在飛馳的爬犁上。
“——好俊的功夫!”許君翔遠遠地看到這一幕,不禁連聲叫好,轉頭再看明霄,卻見他臉色煞白,原本水紅的脣也於瞬間失去血色,雙眼直愣愣地望向前方,好像忽見鬼魅了一般,瞳光卻異常的明亮,沒有恐懼只餘狂喜,漸漸地,他冰白的雙頰透出一絲絲緋,容色竟出奇的冶豔。
“……鸞……鸞……你……你怎麼了……?”小許看得目眩神迷,情急之下完全忘了尊稱。
明霄聽到一個‘鸞’字禁不住渾身戰慄,他怔怔地轉頭看着君翔,眼神癡迷,手卻指向西岸,喃喃不連貫地問:“……你看到了吧……剛纔……那個……你看到了嗎?”
“——什麼?殿下?看到什麼?”小許焦慮萬分地問着,好在明浩急着回宮,正在後側督促着內侍們裝冰,沒有注意到發生的事情。
“……就是……就是那個……”明霄說着也情不自禁地學着剛纔所見旋身騰躍,跳得不高手上卻意外地抓到了一個東西,還沒細看就先聞到絲沁人心脾的異香,這……這正是他晝思夜想的那一縷寒香,每每發自景生的胸臆之間,如冰似雪,清透雋永直抵心竅。明霄狂亂地將手上所拿之物貼在鼻端,深深吸氣,那清香更甚,竟絲絲入髓!
許君翔震驚地望着明霄,見他全身戰抖着將臉埋在一個帶遮幕的斗笠中,彷彿已經窒息,
“鸞哥兒,鸞哥兒,你怎麼了?”小許驚呼,他的呼聲終於引起了明浩的注意,明浩疾跑過來,
“——哥?怎麼了,出什麼事了?”
“……去……快去……去把那個冰爬子上的人找來!”明霄終於從斗笠上擡起頭來,急促地喊着,喊聲裡的急迫像雪粒子似的霹靂吧啦砸在衆人的心上。
“——去去!都快點給我去找!”明浩厲聲命令着,他雖弄不清狀況,卻聽不得哥哥那丟了魂兒似的急。
禁軍侍衛們跑上湖面,跌跌撞撞地向前衝去,不一會兒就接連摔倒在冰上,急得明霄明浩直跺腳。那個冰爬犁飛速馳向南岸,似乎正越去越遠,已經難以辨認了。明霄一咬牙,抓着斗笠也躍起身跳上湖面疾向前衝,小許和明浩一看——乖乖不得了,咱們也趕緊跟着追吧。北岸上只剩下幾個小內侍守着冰桶,看着自家的王子侍衛們出溜出溜地連跑帶滑向遙遠的對岸衝了過去。
作者有話要說:小鸞呀,乃不要怪俺,俺已經盡力而爲遼,乃還是多求求神佛,還有俺的這些潛水小魚,霸王小龍們保佑吧。
俺飄走,繼續研究炸彈,將革新進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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