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五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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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我有記憶以來便知曉自己相貌並不出色,若將錦瑟比作夏日盛放的芍藥,我興許只是初春瘋長的青草,平凡無奇,隨處可見。幼時我也曾爲此苦惱,每當爹孃抱錦瑟疼錦瑟時便覺得一切都因爲我生的不夠漂亮,只是當我慢慢長大,卻開始有了另一種認知。

例如我有了傷心的事情,在我不知道的地方肯定有人經歷比這更悲傷難過的事。

例如我得到的疼愛並不同等,在我看不到的地方肯定有人被更不公平甚至殘忍的對待。

例如我長得着實普通,在我看不到的地方卻有人生來帶着殘缺,無法享受正常人該有的一切。

這種認知在很大程度上影響了我的性格,讓我不輕易產生哀傷或怨恨等強烈情緒。因爲實在是,沒有必要。

這般說來,我是不大在意外人對我的評價,只是我長到十六歲,說我醜陋之人只有兩個,一個是眼前這位氣勢洶洶的娃娃臉少年,另一人則是他口中的“少爺”。

果真是什麼樣的主子教出什麼樣的護衛。

“你是耳朵有問題,還是沒聽到我跟你說話?”少年見我不回話,忍不住又開了口。

我甚至都不曾看他一眼。

他有些着急,“你是啞巴不成,倒是吱聲!”

這些話聽着有些似曾相識,可不就是楊呈壁剛認識我那會說的臺詞?

“唉,你,你是不是腦子不好啊。”他罵罵咧咧的說:“長得一臉呆滯不說還耳背,就你這樣的還想勾引我家少爺,也不先撒泡尿照照自己。”

“雖說你是個女的,我不該跟你一般見識,但說句良心話,你真是比不上卞紫姑娘的一根汗毛,早點死了那份心,找個種田的嫁了吧!”

“我家少爺呢,最喜歡的是卞紫姑娘那種嬌滴滴的美女,你嘛,又矮又瘦,該有的地方沒有,該沒有的地方還是沒有。對了,我問你個事,你每天趴着睡肯定都覺得特別自在吧?”

“我跟了我們家少爺五年了,他晚上起幾次夜我都曉得,更別說喜歡什麼樣的人了,女的嘛當屬卞紫姑娘,護衛嘛,自然是我這種武功又高人又特別機靈的~”

“我看你家主子也不錯,雖然長得有些過於漂亮,但好在沒有脂粉味,跟在這樣的人身邊你肯定特自卑吧,所以纔想着我們家少爺,只是少爺已經有我了,你不如考慮考慮別人?”

“你這樣的人我見得多了,自己條件不好就想着法子爲以後打算,可旁門左道怎麼能得到真幸福呢?”

“其實呢我也沒那麼討厭你,我還是爲你想的多,你想啊你一個長得不咋樣的姑娘家,即使現在攀上了個條件好的,以後呢?以後日子有那麼好過嗎?”

我生平第一次遇上這樣的人,即使無人搭理,也能說的唾沫橫飛,且越來越起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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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瞧你年齡也不大,還是早點清醒......”

“我聽楊呈壁提起過你。”我淡淡的拋出一句。

他立刻停下,驚喜的問:“少爺跟你提起過我?”

“是。”

“少爺說我什麼了?”聽聲音,滿是期待。

我側過臉,上下打量了他幾眼,“想知道?”

他猛點頭,“恩!”

“他說你很吵。”

他臉上笑容頓時僵住,“少爺說我很吵......”

我極爲認真的點頭,“是。”

他總算閉了嘴,只是不一會又問我,“你不喜歡說話嗎?”

“你在少爺面前也是這樣嗎?”

我終於能明白楊呈壁以前爲什麼不帶他在身邊,因爲他真,的,非,常,吵。

“少爺喜歡你這樣不說話的人?”

我深深的吸了口氣,吐出兩個字,“閉嘴。”

這次他安靜了比較久,一刻鐘。

“我問你啊,如果讓你選,你會跟我們家少爺還是你家主子?”

我緩慢的轉頭,“自然是你們家少爺。”連這樣聒噪的人都留在身邊,還有什麼是他忍不了的?

門在這時候打開,楊呈壁一臉感動,只差沒有熱淚盈眶,“花開,你要拋棄卿言來我這裡嗎?”

娃娃臉少年怒瞪他:“少爺!我就說她對你居心不良!”

當事人之二的周卿言似乎沒聽到這場對話,顧自恭敬的對身邊的劉老說:“劉老,慢走。”

劉老滿意的點了點頭,等看到楊呈壁時卻恢復了原先的陰陽怪氣,雙手負在身後,快步走了出去。楊呈壁見狀立即跟上,“劉老,多謝您今天來這一趟,我改日跟卿言一起去拜訪您。”

劉老走後,楊呈壁大力的拍了下週卿言的肩膀,“卿言,我就知道你搞的定他!”

周卿言依舊淡定,“過獎。”

楊呈壁明顯十分愉悅,“晚上我請你喝酒,不醉不歸怎麼樣?”

周卿言卻難得拒絕,“改日吧,我有些不舒服。”

楊呈壁也未多想,爽快的說:“那你趕緊找個大夫瞧瞧,我明天再去找你商量其他事情。”

回去時馬車內頗爲沉悶。

周卿言上馬車後便躺到了榻上小憩,似乎真的有些不適,但看他膚色如玉,紅潤光澤,又不見任何病態。

“你一直盯着我看做什麼?”他不知何時睜開了眼,直勾勾的看着我問道。

呃。“我聽主子說身體不適,所以想看看你怎麼了。”

“你學過醫?”

“一點點。”

他勾脣,似是玩笑,“這次又要加幾兩。”說着卻是將手腕露出放在了榻邊。

我知他是存心調侃,便也不搭理,顧自給他號起了脈,只是他不僅面色正常,就連脈搏也是強健穩定,沒有任何異樣。

他半眯着眸,慵懶的問:“看出是什麼毛病了嗎?”

我搖頭,“脈搏正常的很。”

他突然反手抓住我的手腕,用力握住後又馬上放開,接着一語不發,繼續閉眼休息。

我再一次覺得,這人......好難捉摸。

那日過後,楊呈壁找周卿言找的更爲勤快,原因是琳琅齋負責談事的管事偷了東西跑了,楊呈壁暫時找不到可以頂替的人,只好拜託周卿言先幫自己一段時間,這樣他即可以物色合適的人選,又不會耽誤生意,一舉兩得。

周卿言每次出去都會帶上我,楊呈壁也只有在這種時候纔會帶那娃娃臉聒噪少年,而跟他們談生意的人也會帶上幾個護衛。在我看來這樣的場面十分有趣,幾個人圍坐一桌談笑風生,把酒言歡啊稱兄道弟,只是這樣的幾個人卻各自帶了護衛,無非是因爲三個字:“信不過”。

書上說:商場的虛僞正體現在每個人都努力表現出友好,但卻時時刻刻防範着他人的暗算。

十一月六日,立冬前一日。

他們今日要拜訪的是常年出海做生意的一名商人。據楊呈壁說,這人叫萬寶森,原本家中富有,卻被他賭博輸了個精光,老夫老母被他活生生氣死,後來不知聽哪個算命的說是他娘子天生黴運,他聽後二話不說直接休了他娘子,任憑她哭鬧哀求也不理,第二天她便一條繩子了結了自己的命。說來也怪,他娘子死後他便開始走運,原本是跟着其他人出海賭博,不知怎麼反倒找了些門道做起了生意,後來生意越做越大,到現在儼然是國內數一數二的出海商。

我聽到這些時莫名心驚了下,但並未當回事,只跟往常一樣與其他人一起守在了門口。沒多久就有人跑來說玉瓏遣了人來找周卿言,聽着似乎是十分緊急的事情。周卿言只好提前告辭,留楊呈壁和那珠寶商單獨談生意。

我們來時路上暢通無阻,回去時卻不知爲何十分堵塞,過了兩刻鐘都還沒走完一半路程。平日裡我在車裡坐幾個時辰都沒問題,今天卻無緣故的感到煩躁,簡直坐立難安。反觀周卿言還比我淡定許多。

莫非是這幾日天氣太過陰冷乾燥,連帶的人也不耐煩起來了。

我閉眼坐着,試圖安撫自己的煩躁,卻聽到有人在外面大喊:“萬府失火了!萬府失火了!”

萬府。

失火。

赤焰大俠!

我猛地睜開了眼,腦中似乎有弦“嘣”的一聲斷裂。

楊呈壁現在正跟萬寶森一起!

我幾乎是反射性的跳下了馬車,隨手搶了匹馬便躍身而上,正當我甩鞭欲走時卻看到周卿言也下了馬車。他直直的盯着我,臉上沒有任何表情,森冷的像是地獄來的閻羅一般。

我不禁愣住,再眨眼他已走到我面前,眼神仍是淡漠,卻不再是方纔那種讓人心寒的陰冷。

他看着我,緩緩的說:“下一次再敢扔下我,我便殺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