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一章

我從未做過這樣痛苦的夢。

上一刻還在鋪滿針尖的地上艱難行走,下一瞬間便掉入火爐被烈火包圍,全身被炙熱灼燒不說,更有無數細小的刺痛鑽入身體每一個角落,毫不留情地啃噬着我的筋骨,試圖將我粉身碎骨。

痛,我好痛。

“花開。”

誰在叫我?

“花開,醒醒。”

他的聲音溫柔帶着安撫,是師兄嗎?

“花開,我不准你再睡了,醒過來。”

不,不是師兄,師兄從不會用這麼霸道的語氣跟我說話,可不是師兄的話,又到底是誰?

“沈花開,你敢無視我的話嗎?”

我似乎知道是誰了......這樣蠻橫無理的語氣,除了周卿言還會有誰?

睜眼時不出所料地對上他的臉龐,劍眉星眸,面如冠玉。

“醒了嗎?”他低斂着眸,神情專注地盯着我的臉,“還疼嗎?”

我試圖開口說話,卻無法發出任何聲音,只得挫敗地苦笑,無聲地說了一個字,“痛。”

“我知道你痛。”他伸手將我臉上的髮絲撩到耳後,用袖子輕柔地拭去我額上的汗水,“待會就好了。”

我抿了抿乾燥的脣瓣,眨眼示意我要喝水。他了然,卻搖頭說:“待會等你身上痛褪了些,我再扶你起來喝水。”

我雖無奈,但也只能點頭。

他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輕笑了聲,說:“我知道你方纔有多痛。”

我輕微蹙眉,這話的意思是?

他將手遞到我面前,像是談論天氣一般雲淡風輕地說:“你瞧。”

他寬厚的手心赫然印着一排深入掌肉的牙印,血肉模糊不說,甚至可以見到紅彤彤的掌肉。

我不禁心臟一縮,立刻別開了眼,這......是我咬的嗎?

他輕輕地說:“這是你方纔痛極時的傑作。”

我剋制住顫抖得衝動,艱難的再次對上他的傷,用嘴型向他說:“對不起。”

他眼神柔和,“不用和我說對不起。”他修長的手指輕輕地劃過我的眼眉,淡淡地說:“我不過讓你知道,你痛的時候,我也在痛。”

我的胸口有一股異樣的情緒急速升起,只是它太過陌生,叫我無法辨別它到底稱之爲什麼。

他將手收回,隨意的用手帕包起,問:“現在可以告訴我,剛纔找我有什麼事情了嗎?”

經歷過一次刻骨銘心的疼痛,方纔的糾結似乎也蕩然無存,簡簡單單便可說出那三個字,“紫剎果。”

他將臉貼近,“什麼?”

我大聲的再說了一次,雖然聲音出口只如蚊鳴,“紫剎果。”

他只差將臉直接貼到我的脣上,“你再說一次。”

我憋住氣,用力地叫道:“紫剎果。”

“聽到了,紫剎果。”他將臉移開,不知爲何一臉愉悅,“然後呢?”

說出了開始,後面的話似乎也就魚貫而出,“戚夢瑤說,紫剎果可以清除我體內的餘毒。”

他挑眉,“還有嗎?”

“聖女國,有紫剎果。”我頓了下,深吸了幾口氣,說:“紫剎果是她們的聖物。”

“所以呢,花開?”他俊美的臉龐噙着笑容,一步一步引誘着我說:“你想叫我做什麼?”

我看着他,說:“你早就知道我想說什麼,對嗎?”

“知道什麼?”

“知道紫剎果能解我身上的毒,知道聖女國的聖物是紫剎果,知道我會求你幫我拿到紫剎果。”所以纔在黃茹芸提出要求之時拒絕,因爲他早就想好了,幫助黃茹芸的代價是紫剎果和離開這裡。

他臉上沒有被戳破的窘意,反倒從容不迫地說:“知道又如何?”

我挫敗地閉上眼,不知爲何有點難過,“你總是這樣。”

“總是怎樣?”

“看着我矇在鼓裡,一步步照你想的去做,所有都在你的計劃之中。”我要緊了牙關,“這樣將我玩弄於鼓掌之間,是不是很有成就感?”

他凝目瞧了我半晌,方纔說:“我沒有。”

我半睜開眼,見他表情深沉,俊臉帶着從未見過的認真。

“我沒有故意將你玩弄於鼓掌之間。”他緩緩地說:“我不過想讓你親口對我說,你想要什麼。”

我竟然信了他的話,只是......“你明明知道,我和你之間,不會這樣。”有什麼便說什麼,想要什麼就要什麼,這樣簡單直接的關係,怎麼會出現在我和他身上?

“你不試,又怎麼知道不會。”他意味深長地說了這句話,隨後便轉移了話題,“身上好些了嗎?”

“嗯。”

“我扶你起來。”

他將我扶起靠在牀頭,倒了杯水遞給我,“慢點喝。”

我小口小口飲下水,等到嘴裡不再幹燥時停下,“我剛纔和小葡聊了會。”

他回到牀畔坐下,“怎麼說?”

“小葡說聖女國的女皇只有一位皇夫,共誕下兩名公主,便是黃茹芸和黃芙茵。”

“女子爲帝,而且只有兩名公主?”

“嗯。還有就是你已經知道的,黃茹芸已經有了自己的府邸,是生日時女皇的禮物,而黃芙茵到現在還住在宮內。”

“果然不出我所料。”他勾脣一笑,“你瞧黃茹芸的府邸,雖然豪氣華麗,但與普通富貴人家並無兩樣,不僅沒有大內高手,連皇家的氣派都不存在。黃芙茵住在宮裡,則地位大不相同,也許女皇打的就是輔佐黃芙茵登基的主意,但怕黃茹芸搗亂,所以將她請出宮,隨便派了個府邸了事。”

“小葡說黃茹芸和黃芙茵的感情很好,黃茹芸經常帶男子去見黃芙茵,但都沒有後續。”

他說:“黃茹芸表面功夫做的不錯,似乎真與黃芙茵姐妹情深,黃芙茵目前看着也像真相信黃茹芸,但到底如何,以後才知道。”

我想了下,問:“你怎麼就吃定黃茹芸會答應你的要求?”

“對於被皇權擯棄的黃茹芸,這是非常愚蠢卻最有效的方式。”他笑笑,“這個國家的女皇納了一名皇夫,只有兩名子嗣。皇位肯定是從這兩名子嗣裡挑選,但其中一名已經搬離皇宮,也就代表他們已經定好了皇位繼承人,所以不會給黃茹芸任何權利或爭鬥的機會。黃茹芸之所以在黃芙茵身上下功夫,估計是其他方式都已行不通,只好在最主要也最容易失敗的點上下功夫。成之,不論皇權再不情願,她也是這個國家唯一的皇位繼承人,不成,大可以將所有的東西都推到替罪羔羊身上。”

“你是她見過最可能成功的替罪羔羊?”

“正解。”他說:“我成功,她得到她的皇位,給我紫剎果放我們走,完美的交易。我不成功,被滅口,她一點事情都沒有。”

“只是她這樣的人,難保事成之後不會殺我們滅口。”

“所以我們也要有所準備。”他眯眼,“勒人之軟肋,必要致命。”

朝裡當官的,想得果然周全,“那你想好要怎麼勒她軟肋了嗎?”

“沒有。”

“......”我揉了揉眉間,“那你還說得這麼頭頭是道?”

“花開,可記得前日我跟你說得話?”他伸手輕敲我的額頭,“船到橋頭自然直。”

門外黃茹芸聲音響起,“花開,卿言,我可以進來嗎?”

周卿言說:“請進。”

黃茹芸進門,身後跟着端着托盤的諾唁,她示意諾唁將托盤放下後離開,將門關上,走到牀前,笑意盈盈地說:“我聽說花開姑娘剛纔犯病了?”

我點頭,“驚動公主了。”

“不是公主,是茹芸。”她耐心地糾正,“看不出你竟然身有頑疾。”

“不是頑疾。”周卿言從桌上端了藥碗,走到牀畔遞給我,“照着白醫生的方子開的藥,剛纔已經在廚房涼了會,趕緊喝掉。”

沒想到他竟然記下了白醫生的藥方子?

我接過碗,皺着眉頭喝了一口,呃......真是一如既往的難喝。

“不是病?”黃茹芸挑眉,疑惑地問:“那是什麼?”

“毒。”周卿言輕飄飄地扔出一個字。

“毒?”黃茹芸驚訝地問:“花開中毒了?”

我忍着噁心感將一碗藥喝得見底,點頭承認,“嗯。”

“什麼毒?”

我將碗遞給周卿言,“我中了毒掌。”

黃茹芸驚訝,“何爲毒掌?”

“一門極爲邪氣的功夫,以精血餵養至毒之蟲,十餘載才能練成,一旦被此掌打中,此生便再也無法擺脫此毒,除非死。”

“那......沒有解藥嗎?”

“沒有。”周卿言長嘆了一聲,“當時若不是我考慮不周,花開就不會中毒,也不會落得半月要發一次毒的下場。”

這話說得在理,若不是因爲他,我確實不會中毒。

“哦。”黃茹芸瞭然,試探地問:“你們接下去準備怎麼辦?”

周卿言握緊拳頭,“即使大夫說沒有解藥,我也要繼續找,我相信皇天不負苦心人,一定會找到解毒的方法。”

黃茹芸聞言眼珠子動了動,“這樣啊......不瞞你說,我倒是知道有個東西可以解開花開身上的毒。”

周卿言眼睛一亮,“怎麼?”

“我國有聖樹紫剎樹,二十年結一果,名爲紫剎果。”她眨眼,“紫剎果本是我國聖物,有解世間百毒和延年益壽功效,只給女皇享用,別說是外人了,就連和女皇最親密的皇夫也不能用。”

“只有女皇才能享用?”他緩緩眯眼,狐疑地說:“公主的意思是......”

黃茹芸輕笑一聲,不緊不慢地說:“你照我的意思去辦事,事成之後,我放你們出去,再加一個紫剎果。”

周卿言只稍稍思考了片刻,便說:“成交。”

黃茹芸露出一抹狡黠的笑容,“你今日同意,就沒有再反悔的機會了。”

周卿言看了我一眼,嘆了口氣,無奈地說:“自然。”

黃茹芸緊接着又說:“我叫你做什麼,你便得做什麼。”

“一定。”

“成交。”

“成交。”

他們兩人,一人滿臉得意,一人無奈萬分,只是到底誰被誰算計,難以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