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寧宮正殿丹墀上的一對銅鶴被擦得鋥亮,宮女個人頭上簪着大紅的絨花,臉上帶着喜氣洋洋的氣容。
傅庭筠和吳夫人進宮後就按照禮員的指引各自站在了相應的位置上。如文武百官上朝一般,按照各自丈夫的品階,先勳貴後權臣,先文官後武將,或單獨或分期分批地給太皇太后拜壽。
輪到傅庭筠的時候,她看見俞夫人。
她站在東邊的偏殿的第一排第五的位置,神色肅穆,聽到禮官報着“貴州總兵趙虎臣之妻傅氏”時,眼角眉稍也沒有動一下,彷彿不認識似的。
傅庭筠鬆了口氣。
以他們兩家的關係,再說什麼做什麼都已經是多餘,何不大家乾淨利落些,相見如同陌路更讓人覺得舒服一些。
她恭恭敬敬地給太皇太后行了大禮,站到了一旁。
就感覺到很多的視線落在自己的身上。
她並沒有多想——她是今年出現的新面孔,大家好奇,也是人之常情。
過了大約一個時辰,拜壽這個環節終於結束了,衆人在禮官的指導下,簇擁着太皇太后朝後來面的次殿去。
扶着太皇太后的是皇后,和太皇太后說着話的卻是兩位頭髮花白的老婦人。
傅庭筠不由多看了兩眼。
身邊就有人悄聲道:“那是隆平侯太夫人和輔國公夫人。”
傅庭筠回頭,看見到一個年約三旬的美婦人。
她不由莞爾。亦悄聲道:“您什麼時候到的?”
那美婦人是秦飛羽的夫人。
秦飛羽和隆平侯家有些親戚關係,宮裡有什麼活動,秦夫人都會和隆平侯家的女眷一起進出,而自穎川侯去了遼東之後,輔國公府的女眷有什麼事都喜歡拉着陌夫人,傅庭筠既不想和隆平侯家走得太近,也不想和輔國公府家走得太近。只好單獨一個人行動。
“比你來的早一點。”秦夫人笑道,“我看見吳夫人丟下計夫人迎了你進來……沒想到你和吳夫人的關係這樣好?”
傅庭筠笑而不言。
這樣的場合,膽子大的、底氣厚的。纔敢低語幾聲,就算這樣,卻也不敢一直竊竊私語。
秦夫人朝着她眨了眨眼睛。也不再說什麼,並肩隨着衆人進了次殿。
在禮官的示意下各自坐定,宮女上了茶點,壽筵就正式開始了。
次殿裡細樂聲響起,涼菜上完開始上熱菜的時候,輔公國夫和隆平侯夫人一前一後地上前給太皇太后敬酒,祝太后太后七十壽誕。
那些勳貴之家的女眷見了,也都不甘示弱,說着吉祥話,敬着酒。
一些朝中大佬的夫人也開始向太皇太后舉杯。
太皇太后開始都笑盈盈地飲了。後來就有些勉強起來,皇后娘娘見了,就在一旁代酒。
大家又七嘴八舌地稱讚皇后娘娘孝順體貼,不愧是國之典範。
次殿裡熱鬧起來。
傅庭筠自認資歷最低,見秦夫人、陌夫人都沒有動。她也不準備出這個挑。加上她寅時就出了門,雖然隨身帶了幾塊糕點,卻一直沒有機會拿出吃。此時已是晌午,她早已餓得飢腸轆轆,因而老老實實地坐在那裡低頭吃菜,準備先墊飽了肚子再說。只是二月下旬的天氣還有些冷。涼菜還好,那些熱菜端上來的時候都涼了,像燉肘子、紅燒肉之類多油的菜餚更是上層浮着一層厚厚的油,她怕吃了不舒服,只敢挑些素菜吃。
突然有人走過來問她:“您是趙凌趙虎臣大人家的夫人吧?”
能在席間走動的,只可能是宮女或是女官。
傅庭筠心中一突,心裡雖然有些慌張,但面上卻不顯山不露水,微笑着放了箸,笑容溫柔坐直了身子,應了一聲“是”。
問話的是個年約十八、九歲的宮女。
她朝着傅庭筠笑了笑,道:“太皇太后請您過去說話。”
傅庭筠大吃一驚,忙站起身來,眼角飛快地睃了眼設在次殿的寶座。
那些敬酒的都坐了下去,太皇太后正拉着隆平侯夫人說着什麼,皇后娘娘笑盈盈地傾身聽,看不出任何曾經注意過她的跡象。
傅庭筠在心裡嘀咕着,卻絲毫不敢怠慢地隨着那宮女朝寶座去。
次殿裡的人漸漸發現了異樣,目光都不動聲色地落在了傅庭筠的身上。
傅庭筠在離寶座四、五步的距離停下,那宮女脆生生地稟了聲“趙夫人來了”,太皇太后這才轉過頭來。
她忙曲膝行禮,說着“祝太皇太后壽誕吉祥,年年有今日,歲歲有今朝”這樣平庸卻決不出錯的賀詞,然後給皇后娘娘行了禮。
就聽見太皇太后慈善地呵呵笑了兩聲,然後對隆平侯太夫人道:“這就是治下得了蒼鳥的貴州總兵趙虎臣趙大人的夫人!”
傅庭筠又曲膝給隆平侯太夫人行禮。
隆平侯太夫人很謙和地快步上前攜了傅庭筠:“趙夫人不必多禮。說起來,我們兩家還有些淵源——當年我那愚兒到貴州平亂時,趙大人可是他的坐營官。”
“太夫人記性真好。”傅庭筠笑道,“後來我們家大人回來對臣妾說,貴州之行,他跟着隆平侯、陌將軍平亂,學了不少東西。”
太皇太后聽着就笑了起來,對隆平侯太夫人笑道:“瞧這孩子,可真會說話。”
皇后娘娘含笑不語。
隆平侯太夫人不住地點頭,笑容親切:“可比我們那會強多了。”那口氣,和太皇太后很是熟悉。
“臣妾愚鈍,”傅庭筠謙遜道,“不敢當太皇太后如此稱讚。”
太皇太后的情緒好像很好似的。她揮了揮手,一副不以爲然的樣子,看上去比平時少了幾分嚴肅,多了幾分隨意,笑道:“聽說你已經有一女兩男了?女兒是大的還是兒子是大的?各有幾歲了?”
傅庭筠一一答了。
太皇太后聽着露出幾分感慨,道:“你和武定侯夫人都是我賜的婚,她如今膝下空虛。你卻已兒女雙全了。”說到這裡,她問身邊的女官:“武定侯夫人呢?剛纔還在這裡的……”
那女官忙指了不遠處的一桌筵席,笑道:“武定侯夫人剛剛落座。”又道。“我這就去請武定侯夫人過來說話。”
太皇太后幾不可見地點了點頭。
那女官步履輕快卻迅速地走到了那桌筵席前,請了位看上去肅穆莊端的少婦過來。
傅庭筠駭然。
不過幾年不見,當年那個如春光般明媚的小姑娘已變成了一個沉穩中帶着幾分凝重的貴婦人。
她笑着給太皇太后行了禮。
太皇太后就指了傅庭筠:“這是貴州總兵趙大人的夫人。當年我給你們兩人一齊賜得婚。你可還記得?我能過七十大壽,你們能在我的壽宴上見面,也是緣分,應該多親近親近纔是!”
傅庭筠和武定侯夫人孟氏聽了,忙曲膝行禮,恭敬地應着“是”。
太皇太后就笑着對隆平侯夫人道:“當初我看傅氏,沉穩有餘,活潑不足;槿兒則是活潑有餘,沉穩不足。可你再看,不過六、七年的工夫。傅氏越活越鮮豔,槿兒卻是越來越端莊,可見這世間萬物是沒有個定數的。你我能活到今天,也該知足了!”語氣突然間有些唏噓起來。
皇后娘娘聞言忙道:“皇祖母福壽延綿,我們做晚輩的都跟着受了不少的恩澤。皇上還說。再過幾年,等您過九十大壽、一百大壽的時候,他也要學學那老菜子,綵衣娛親呢!”說着,掩袖而笑,“我們可都等着那一天呢!”
“是啊。是啊!”隆平侯太夫人笑道,“我還準備像今天一樣,再和你說說陳年往事呢!”
傅庭筠也和武定侯夫人一個說着“太皇太后龜鶴遐齡,福壽康寧”,一個說着“大家都盼着您福壽綿綿,我們也好再進宮來熱鬧熱鬧”。
太皇太后聽舒顏一笑,不再談論這個話題,道:“你們都是進宮來參加壽筵的,我也不拉着你們說話了,免得你們吃不好。下去吧!”
幾個人恭聲應是,在滿殿外命婦的目光中回到各自的座位上坐下。
直到壽筵結束,太皇太后也未再招見其他的外命婦。
隆平侯太夫人不必說,那武定侯夫人是太皇太后的侄孫媳婦,只有傅庭筠,先有賜婚,後有招見,不可避免地成爲了衆人睹目的焦點。
從慈寧宮出來,就有不少的外命婦和傅庭筠微笑點頭問好,吳夫人則直接趕過來挽了傅庭筠胳膊:“我們一起回去吧?反正住隔壁,路上也有個伴。”
傅庭筠笑着應好。
計夫人走過來和傅庭筠打招呼。
兩人寒暄了幾句,三個人一起朝東門去。
吳夫人就問傅庭筠:“太皇太后都跟你說了些什麼?”
當時次殿有細樂,寶座旁又像徵似的搭了個丹墀,不靠近,根本聽不到她們在說什麼。
“也沒說什麼。”傅庭筠笑道,“我當年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賜的婚,她老人家可能是想起來了,就叫了我過去問了幾句話。”
“那怎麼又叫了武定侯夫人過去?”吳夫人不相信,狐疑地道。
“當年我們是一齊被賜得婚啊!”
她們一路說話,出了東門。
身後就有人壓低了聲音喊着“俞夫人”。
傅庭筠忍不住回頭。
看見俞夫人就在自己身後,離自己不過七、八步的距離。
她眉頭微蹙。
就聽見那個喊俞夫人的夫人笑道:“你怎麼走得這麼快?眨眼的工夫就不見了……”
傅庭筠回頭,快步離開了東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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