銀針戳在小工匠的肩頭,正好紮在麻穴,頓時讓他半邊身子一麻,整個人跌坐回板凳。
柳雅頭也沒回的說了一句:“銀針也送你了。”說完,隨手拿了剛纔進門時放在門口的油紙傘,撐了走出門外。
小工匠站不起來,眼見着柳雅已經走遠了,索性高聲喊道:“姑娘,我沒有惡意。只是怕你趕路寂寞,想與你結伴而行。”
柳雅置若罔聞,已經走得快要看不見了。
小工匠又連忙更大聲喊道:“咱們還會再見的。我叫穆青羽。”
然而,聲音飄去,人已不見,柳雅纔不管他是什麼青羽、紫羽還是藍羽,根本沒有放在心。
她沒有回客棧,反正除了一套衣服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要收拾,柳雅直接撐着傘朝城外走去。
如今已經是冬月將盡,轉眼要到臘月了。
她獨自一人出來已經有一個月的時間,不曾聯繫過任何人,也沒有任何人找尋過來。
柳雅不由得摸了摸自己的臉,想着剛纔那小工匠的話,自嘲道:“我這孤寂落寞的模樣,難道已經寫在臉了嗎?還是他習慣了這樣與姑娘家搭訕?”
天雨還是瀝瀝的下,打在油紙傘“噼啪”作響。
走了一段柳雅猛然發現,這傘竟然有了變化。原本素淨的土色傘面因爲被雨淋的久了,竟然暈染出一個個都水印。
可那水印不是雜亂無章的,反而形成了一幅暗影層疊的畫卷。
有的水印像是流雲在空,有的水印像是溪流奔騰,整張的傘面看下來,是一幅天高雲淡、溪水潺潺的畫卷。再仔細看,似乎溪邊還有人垂釣?
如此精妙美麗的畫卷,是出自自然的神來之筆,還是匠人的巧奪天工?
柳雅看得愣了一會兒,不由得想起了那模樣俊秀的小工匠來。
看來,人長得好看,做出來的東西也是頗爲怪的,也不知道是出自哪一門的名家弟子。
有這樣精湛的手藝,又有這份閒情,不是名家之後也是富貴門的貴公子。
但絕對不會是普通百姓家的匠人子弟,因爲普通人家溫飽爲先,沒有那份雅興,也沒有如此悠遠的意境,弄這些個費力不討好,也不會多賺銀子的事情的。
因爲這把傘的獨特,柳雅便一邊走、一邊不時的擡頭看一眼。走了很久的一段路,柳雅發現這把傘的特別之處在於,雨水的多寡,會令傘面的形成不同的圖案。
手裡雖然是撐着一把傘,但好像是舉着一隻萬花筒,讓柳雅一路走來竟然覺得非常有趣。
直到最後,竟然巴不得雨再大點,或是再小點,總之雨不要停好。
這樣一路走到黃昏,因爲始終是陰雨天氣,所以只能粗略判斷一下時辰。
前面有一個小鎮,因爲一天的陰雨,此時鎮一個人也看不到了。
柳雅不確定前面還要走多遠纔有鎮子,索性決定在這裡住一晚,明天再走。
鎮子不大卻也不小。正街有兩家客棧相隔不遠,其一間大一點,是個小二樓的結構。但一樓前廳是飯館,此時正值晚飯時間,所以有幾個食客在裡面居桌大嚼。
柳雅不喜歡看人家吃相難看的,因而朝前走,想要看看那稍小的一間客棧怎麼樣。
還好,這客棧小,看起來倒是乾淨。前廳是個小櫃檯和兩張小桌,應該是供客人臨時休息的地方,而且此時也不見有人。
柳雅進來,要了一間房住了進去。屋子也是不大,但所幸收拾的也是乾淨整潔。店裡的夥計還說一日三餐都可以給客人送到屋裡來。
因爲走了這麼一天,雖然撐着傘可難免有風,因而柳雅身的衣服也是微溼的,一雙鞋子更是溼到了裡面。
柳雅叫夥計給她打了熱水洗漱,還讓把晚飯也直接送到屋裡來。
等到一切都收拾妥當,柳雅正吃晚飯的功夫,聽到夥計招呼着人住進了柳雅的隔壁。
柳雅的心思一動,莫名的覺得一陣不安。她索性放下了筷子,走到門口從門縫朝外面看。
但見夥計領着一個身形高壯的漢子走了過去,但沒有看到正臉,只看到那人寬闊的後背。不過看這個背影,肯定不是自己認識的人。
柳雅吸了一口氣,覺得是不是有點小題大作了。便又坐回去安心的吃飯,不去理會外面是否又來了什麼人。
而再之後,直到柳雅準備寢了,也沒有聽到再有別的客人住進來。
柳雅熄了燈,把門閂插好了,準備睡覺。可是她剛剛躺下,聽到了一陣音樂聲響起。
這音樂聲有點單調,是一隻單音節的小曲。不過那聲音十分的清脆悅耳,像是珠落玉盤發出的叮咚聲,又像是溪水激撞在鵝卵石,發出的細碎之音。
而令柳雅在意的,是這音樂不像是普通的琴絃彈奏出來的,而像是……八音盒的聲音。
沒錯,是八音盒的聲音。滿發條之後,八音盒裡的彈片會自動撥響滾軸的鐘鈕,從而發出高低錯落的曲調。
滾軸的鐘鈕位置不同,可以發出不同的曲調來。
柳雅從牀坐起來,雙手托腮靜靜的聽着,覺得有趣,又覺得熟悉。
那八音盒發出的“叮咚”聲音時斷時續,有時候是一整支小曲奏完,有時候奏到一半停下來過一會兒又重新來放。
聽起來好像是那個擺弄八音盒的人,一直在不斷的調試着音調。直到深夜,一支完整而準確的曲調奏完,八音盒再沒有響起。
柳雅也不知不覺的一直聽到了深夜,等到周圍完全寂靜下來,卻已經是睡意全無。
此時她的腦海不斷回憶着從前的種種,想着滄千澈,也想着古尚卿、秋影、秀寧他們。
“爲什麼好像我越走越遠?難道說真的回不去了嗎?”柳雅忍不住喃喃的自語。
這一個月來,她也是第一次覺得心孤寂,彷彿當初放棄的東西,已經不知道飄向了何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