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月中旬,正是寒冬,上京城裡昨日下了一場大雪,今日早上一起了,就見外邊都是白茫茫的一片,屋頂上,園子裡頭,全是一眼的白色,偶爾露出了裡邊一點點綠色的底子,被陽光一照,縷得閃眼。
“今日可是個好天氣!”喜兒站在走廊下頭往中庭瞧了過去,就見到處都是一眼白色,粗使丫鬟們正在打掃青石小徑上的積雪,努力的要將那上邊的雪掃乾淨。
“快些快些,等會要鋪氈毯了。”樂兒有些着急,轉頭看了看內室那裡:“幸得小姐還沒醒過來,否則該要生氣了。”
“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她不會生氣的。”喜兒快活的眨了眨眼睛:“我想小姐今日定然是會笑得合不攏嘴,就連哭嫁都掉不出眼淚珠子了!”
樂兒聽了抿嘴一笑,眼睛低低的從頭髮下邊看了上去,瞅了瞅那掛在走廊下的鳥籠子,伸手抓了一把小米在手中,逗弄那隻金絲鸚鵡:“小姐呀,一心想嫁太原王,現在總算是心想事成,等會怎麼會有眼淚?”
“你們兩個在外邊編派我什麼呢?”屋子裡邊傳來一句嬌滴滴的話語,喜兒與樂兒對視了一眼,兩人臉上都是笑意濃濃,小姐這聲音,真是甜得能滴出水來,哪怕是聽見了兩人得輕聲嘀咕,也沒有一點惱怒。
走進屋子裡邊一看,宇文如眉只穿了中衣站在那裡,抱着那套吉服看個不歇。她長長的青絲披在肩頭,只見着半張側面,粉白的肌膚被那黑鴉鴉的頭髮一襯,更白了幾分。
“小姐,你的眼睛下邊有青色,昨晚沒睡好?”等走到她面前,喜兒樂兒發出了一聲驚呼,宇文如眉擡起頭來時,眼睛下邊那抹青黑十分明顯:“小姐,昨日奴婢便說要你好好歇息,怎麼今日還是有眼圈了?”她拉着宇文如眉坐到了梳妝檯邊,將一面鏡子遞給了她:“小姐,你自己看看。”
鏡子裡有一張蒼白的臉,還有兩個深深的眼圈,宇文如眉驚呼了一聲,伸手矇住了眼睛:“怎麼辦,怎麼辦?我這模樣,該怎麼出去見人?”
“快些讓廚房裡去煮個熟雞蛋過來。”喜兒推了推樂兒:“用雞蛋滾一滾,能去青色。”
樂兒應了一聲,慌慌張張的走了出去,剛剛到了外邊,就遇着了宇文大夫人:“你這般慌慌張張作甚?”
“小姐昨晚沒睡好,眼睛下邊兩個圈兒。”樂兒伸手在眼睛瞎比劃了一圈:“奴婢這就去給小姐煮幾個雞蛋過來滾青。”
“快去快去。”宇文大夫人一步邁進了屋子,見着宇文如眉坐在那裡,眼睛下邊真的有黑黑的兩個眼圈,不由得嘆了一口氣:“眉兒,你莫要看得太緊張了些!”
宇文如眉哭喪着一張臉望向宇文大夫人,口中喃喃:“母親,眉兒就是有些不踏實,睡得很不安穩。”她趴在梳妝檯上看了看自己的臉,只覺得心中驚慌:“怎麼辦?我豈不是不能將那慕微給壓下去了?”
今日成親,還不知道慕微會不會出現在前堂,畢竟她是太原王的王妃,像這樣重大的事情,肯定會要出來的。都說女人做新娘的時候最美,到時候自己穿着吉服都不能將她的美貌壓下去,可不是出乖露醜?
宇文大夫人坐在宇文如眉耳邊,低聲道:“眉兒,你不用這般擔心,昨日我進宮接太后娘娘的賞賜時,聽她話裡頭的意思,到時候要把你扶做正妃呢,你便將心擱回到肚子裡邊,那慕微,總有一天會向你低頭敬茶,規規矩矩喊你一聲王妃的。”
她望着自己的女兒的臉,心中很是得意,自己的女兒溫柔嫺淑,又生得美貌,哪一點比那慕微差?別人都說慕微是京城貴女裡最美的,可在她眼裡瞧着,自家的如眉纔是最最美貌的,那些說慕微生得好得,都只不過是想要拍慕華寅的馬匹罷了。
“母親,太后娘娘真的這般說?”宇文如眉臉上瞬間有了幾分光彩,一雙眼睛也閃閃的亮了起來,她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高太后竟然會想着讓她成爲王妃?望着鏡子裡邊的自己,雙腮帶赤,一雙眼睛就如天邊的寒星。她伸出手來摸了摸手腕上的那一隻芙蓉玉手鐲,太后娘娘肯定是中意自己的,否則也不會弄將她鍾愛的東西賜給自己了。
她原本就是賜了自己過去給赫連毓做正妃的,可沒想到半路上殺出個慕微,還是頂着皇上賜婚的聖旨,自己只好委委屈屈的變成了側妃。太后娘娘肯定心裡邊也不舒服,一心想要將自己扶了正纔好扳回一局,保住她的顏面。宇文如眉拿起梳妝匣子旁邊的一支簪子,微微的笑了起來,自己可算是順風順水。
樂兒端着個盆子走了過來,裡邊盛着幾隻煮熟的雞蛋,還熱騰騰的冒着氣兒。樂兒拿起一個剝開,驚叫了一聲,那雞蛋便掉進了盆子裡頭。衆人往那盆子一探頭,臉上都變了顏色,那個雞蛋竟然是壞的,雖然也已經煮熟了,可那卻是一層灰黑的顏色,瞧上去令人作嘔。
宇文大夫人一個耳光扇到了樂兒臉上:“你怎麼做事的,煮雞蛋之前難道不知道拿了雞蛋看看好壞?”
樂兒捂着臉沒敢說話,她急急忙忙吩咐廚娘煮幾個雞蛋,根本就沒有想着要去看雞蛋是不是好的,再說她湊過去也沒有用處,她也分不出好的雞蛋與壞的雞蛋有什麼區別。分明是那廚娘粗心,怎麼就怪到自己頭上來了呢。樂兒心裡只覺得委屈,站在那裡,眼淚珠子在眼眶裡打轉,只是不敢掉下來。
喜兒見着情況不妙,趕緊端了盆子到外邊去剝殼,生怕萬一這雞蛋都是壞的,宇文大夫人會更生氣。在外邊將那雞蛋剝了殼兒,五隻雞蛋竟然有兩隻是壞的,她趕緊拿着那三隻好雞蛋進來:“小姐,且閉上眼睛,奴婢給你滾滾雞蛋去青色。”
宇文如眉沒有說話,只是閉着眼睛擡起頭,喜兒拿了雞蛋在她眼睛下邊滾來滾去,一種溫熱的感覺炙着她的肌膚,滾了幾下,那滑溜溜的雞蛋便冷了下來,喜兒又換上一隻,如此三番四次,將那三隻雞蛋全部滾了一遍,睜開眼睛一看,下邊那青黑褪了些顏色,只是還有些顯眼。
“呆站着做什麼,再去煮幾隻雞蛋來。”宇文大夫人朝樂兒呵斥了一聲:“真是不省心的奴婢,到時候跟着去了太原王府,還不知道會不會惹出什麼麻煩來!”
喜兒聽着心裡頭一驚,趕緊向宇文大夫人行禮道:“夫人,今日是小姐的好日子,樂兒也是太高興了,所以纔會有些疏忽,夫人大人大量,就原諒她罷。”
宇文大夫人看了看宇文如眉的臉,那青黑依舊還在,心中怒氣騰騰,今日本該是樣樣完美,可沒想到纔開頭就出了這樣的事情,爛雞蛋,這會預料着什麼?宇文大夫人全身打了個寒顫,實在不敢往下邊想。
這邊剛剛替宇文如眉滾了青,就聽外邊一陣喧鬧之聲,看院門的小丫頭子拔腿跑了進來:“夫人,小姐,全福夫人過來了。”
這才全福夫人本來也想請南安王妃,可她卻推說身子不好要靜養,不能來給宇文小姐梳髮了,宇文大夫人聽了只覺氣悶,誰都聽得出來這是託詞,南安王妃分明是想着自己已經給慕微梳妝過,不大好再來給自己女兒來梳髮。宇文大夫人無奈,只好請了淮南郡王妃來給宇文如眉梳髮,淮南郡王妃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也算得是兒女雙全,只是淮南郡王后院姬妾成羣,郡王妃活得也不大自在。
淮南郡王妃在衆人的擁簇下慢慢的走了進來,她高高的昂着頭,彷彿旁邊的人都只是天上的小小星子,她是中間那一輪皓月一般。她身上穿了一件暗金色的織錦衣裳,挽着一塊十樣錦的披帛,顏色十分多,湊到身上,就如開了家綢緞鋪子,各種各樣的顏色都有。
“請全福夫人爲新娘梳髮。”兩個穿着紅色衣裳的喜娘站在一旁高聲喊了起來,屋子裡邊衆人屏聲靜氣,就見淮南郡王妃拿起了梳子,一手握住宇文如眉的頭髮,玳瑁梳子輕輕的落下去,那青絲便從梳子的齒間慢慢的溜了出來。
“一梳梳到眉,舉案齊眉夫妻恩愛……”淮南郡王妃一邊梳着頭髮,一邊唱着讚詞,宇文如眉坐在那裡,心裡邊美滋滋的,一想着自己終於要嫁赫連毓成爲他的王妃,滿滿都是快樂,嘴角邊的笑容怎麼樣也掩不住。
“娘娘,娘娘。”外邊傳來一陣焦急的聲音,衆人正在聽着淮南郡王妃唱讚詞,這突兀的聲音插了進來,顯得格外刺耳。回頭一看,就見一個婆子由宇文府裡的丫鬟領着過來了。
淮南郡王妃瞄了那婆子一眼,正是自己的貼身媽媽,瞧着她一臉焦急,也不知道出了什麼事兒,心中一緊張,那梳子便被已經盤了一半的頭髮勾住,怎麼拉扯也拉不出來,稍微一用力,原來盤好的一半頭髮陡然就散了。
屋子裡頭的人都大吃了一驚,這全福夫人盤發到半路上,竟然將頭髮給盤散了,這事情可真是糟糕,不是吉兆!
淮南郡王妃也意識到了自己犯了個大錯,一張臉漲得通紅,拿着梳子的手微微發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