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二月的天空已經逐漸的明快了起來,青山綠水,嬌花弱柳,不時有乳燕從屋檐上飛過,就如一個個淡淡的黑點,點綴在明快的蔚藍天空之上。
春天,本該是讓人看到生機的一個季節,但是因着各種原因,大虞的後宮卻是一片蕭條,充滿着一種沉悶壓抑的氣氛。抄手遊廊裡走着的內侍宮女,腳步都特別輕,彷彿踩重了一些便會讓盛怒的皇上暴起。
這幾日來,宮中因着皇上脾氣不好而被處置的宮人已經有數十人,現在就是連掛在抄手遊廊下頭的鳥籠裡都是一片沉寂,那些鳥兒彷彿知道了此時不宜開口,開口必然會自食惡果。
後宮裡靜悄悄的一片,除了清華宮裡傳來暴怒的吼叫之聲。
“你,爲何沒有拉住她?”赫連鋮盯着縮在房間一角的慕瑛,臉上有一種壓制不住的憤怒:“你就這般眼睜睜的看着她走掉了?”
慕瑛戰戰兢兢的擡起頭來望着赫連鋮,低聲道:“皇上,臣妾那陣子已經被嚇傻,根本不知道要做什麼。”她捏着帕子擦了擦眼睛的淚,眼前彷彿浮現出高太后那匆匆離開的身影,樹枝搖搖曳曳,高太后頭上戴着的首飾明晃晃的閃了下,瞬間便不見了蹤影。
赫連鋮伸出手來,一把抓住了慕瑛的衣領,一雙眼睛惡狠狠的盯向了她:“是你,是你故意這樣做的,是不是?聽說,你還阻撓羽林子去尋她,你究竟包藏了什麼樣的禍心!”
高太后的屍身被運回來,赫連鋮望着她那慘烈的形狀,雙腳一軟,不由自主跪倒在她的屍身面前。他低着頭,不想讓旁人瞧見他眼中的淚珠子,心裡頭卻有一種說不出的難受。
雖然他猜忌她,懷疑她,可她畢竟是與自己相依爲命生活了十多年,她那溫柔的話語,她那慈祥的眼神,已經在他心裡留下了深深的印記。這幾日,他也曾經想過,赫連毓謀逆,自己究竟要將高太后怎麼辦,究竟是殺還是留,一直在糾結不清,可是他萬萬沒有想到,高太后已經自己做出了選擇。
她死了,而且死得那般慘。赫連鋮望着高太后胸口的那個大洞,嘴角的一絲黑色血跡,腦袋似乎要爆裂開來,他扶着桌子角站起身來,朝外邊大喊了一聲:“究竟是誰去找的太后娘娘?快些讓那些人來見我!”
幾個羽林子歡歡喜喜的走了進來,本以爲皇上要重重獎賞他們,可沒想到,皇恩浩蕩,聖旨下,賜死,全部施以剮刑。
幾個人不由得大吃了一驚,個個口中喊着冤枉,赫連鋮在屋子裡邊聽得心中焦躁,怒喝了一聲:“先割了舌頭!”
站在高太后屍身旁邊的慕瑛不由得打了個寒噤,剛剛挪開一步,就被赫連鋮抓住,她無處躲閃,只能拿着直直面對着赫連鋮那暴怒的臉孔。
“好,很好。”赫連鋮喃喃說了一聲,慕瑛還沒有弄得清怎麼一回事,拳頭便落了下來,她只覺左邊臉頰熱辣辣的痛,嘴裡有幾分鹹腥,伸手摸了摸,手上便有一抹鮮血。
“皇上。”慕瑛哀求的喊了一聲:“臣妾無能,不能勸着太后娘娘一道回宮,皇上要責怪臣妾儘管責怪,自會是還請皇上保惜自己的身子。”
赫連鋮飛起一腳將慕瑛踢到了角落裡邊:“沒用的東西!”他喘了一口氣,低頭看着高太后,她的眼睛依舊沒有閉上,睜得大大的在那裡,似乎有些鼓了出來,十分嚇人。他抖抖索索的伸出手,用力去合她的眼睛,可怎麼樣合不上她的眼睛。
慕瑛從角落裡爬着走了過來,抱住桌子一角哭了起來:“母后,母后,皇上其實根本不會將你如何,你又何苦、何苦!”
躺在那裡的高太后沒有回答她,她的衣裳此時已經被漚幹了,可依舊緊緊的貼在她身上。赫連鋮回過頭來望了慕瑛一樣,大聲叱喝:“誰說朕不會處置她?她的兒子謀逆,她這個做母親的還能逃脫?”
“不,皇上!”慕瑛聽着赫連鋮的話,唬得全身都在噠顫:“你不能這樣對太后娘娘,太后娘娘根本就沒參與謀逆,你怎麼能將她怎麼樣?”
“沒有參與謀逆?赫連毓就是她生下來的,若是她生他,如何會有謀逆的人出來?”他恨恨的盯着高太后的屍身,咬着牙齒,腦子裡想着該拿什麼酷刑對待她纔好——雖然她死了,可自己也不能讓她這般輕鬆!
“皇上!”慕瑛一把抱住了赫連鋮的大腿,不住的抖抖索索的哭喊着:“皇上難道忘記了是太后娘娘將你一手撫養長大的?即便沒有生恩,她也有養恩!皇上年幼的時候,是太后娘娘臨朝稱制,纔將大虞維持了穩定,皇上難道就不想想她爲你做了多少?”
“朕不想!”赫連鋮大喊了起來:“朕不想被任何人左右,你閉嘴!若是再要多說,那你就陪着她一起去!”
慕瑛的身子癱軟了下來,她的手無力的鬆開,就聽着赫連鋮大聲的喊叫:“將高太后的屍身妝奩下,隨便找塊墓地埋了,不讓她進皇陵,也不能陪在先皇身邊,將她的名字從皇室名冊上勾掉,以後祭祀時不得享受祭品。”
“皇上,你真狠心。”慕瑛坐在那裡,喃喃的說,她伸手摸了摸自己的左臉,那邊已經微微的額腫了起來。將高太后的名字從皇室名冊上勾去,不入皇陵,那高太后就成了孤魂野鬼,以後無人祭祀,她就只能在陰間飄蕩了。
“娘娘。”陳姑姑將慕瑛扶了起來:“咱們先回朝鳳宮去罷。”
慕瑛無精打采的應了一聲,赫連鋮已經大步走了出去,不知道做什麼去了,高太后的屍身也已經被移開,清華宮的那塊青石路面上有着滴滴的水珠。
太后娘娘真是冤枉,太原王的謀逆,難道不是突然之間發作的?陳姑姑攙扶着慕瑛往外走,心中暗自嘆息,要不是皇上去找事兒,太原王又怎麼會謀逆?太原王可真是個好人,總是帶着一臉溫文爾雅的笑意,如何會去謀逆!
“姑姑,母后這樣死了也好。”慕瑛望了望天空,雖然那裡有一個明亮的太陽,可她卻依舊覺得寒冷。“母后若是不死,被抓了回來以後,還不知道皇上會怎麼樣對她呢。”
“就是。”陳姑姑點了點頭:“這樣也爽快。”
“陳姑姑,你去託人到外頭買些香燭錢紙來,本宮要去萬寧宮裡祭拜母后,這還在母后的頭七呢,怎麼着也要給她燒點香燭錢紙本宮才安心。”慕瑛哽咽着說了一句,那眼淚珠子又成串般落了下來。
“是。”陳姑姑低聲應了一句,朝身後的紫萱紫菱使了個眼色:“你們快些來扶住娘娘,我這就去派人出宮轉轉。”
月色沉沉,天地間一片寧靜,滿月已經缺了小半塊,露出了一張陰晴不定的臉,正冷冷的看着地上的萬物。春蟲低低的在草間吟唱,可那曲調卻是這般哀愁悽婉,聽得過路的宮人全身都有些寒意。
萬寧宮的宮門虛掩着,昔日那守門的宮女已經不見了,唯有門口懸掛的兩盞氣死風燈還在亮着,彷彿變成了那長明燈,根本不會熄滅。
慕瑛帶着陳姑姑紫萱紫菱沿着那道彎彎的院牆往萬寧宮裡走了去,走到門口,見着一扇門正在不住的晃動,不由得心中一顫,不敢伸出腳步。陳姑姑走上前一步,猛然用力,將那大門推開,就聽“吱呀”一聲,門開了,一陣冷風撲面而來,將紫萱手中提着的繡球燈吹得團團得亂轉。
“太后娘娘回來了!”紫萱驚叫了一聲,幾乎拿不穩手中的燈籠。
慕瑛倒很是鎮定,她一步跨了進去,朝着天空那輪殘月拜了拜:“母后,若是你回來看瑛兒了,那還請現身!”
沒有人回答她,四周一片寂靜,只有那草間有小蟲子在低低吟唱,慕瑛有些失望,朝陳姑姑點了點頭:“我們進去罷,先到主殿裡去拜祭下,然後去太后娘娘內室那邊燒些香燭錢紙。”
陳姑姑將手中的籃子掂了掂:“走罷,娘娘。”
萬寧宮的主殿與門口不足百步,修建得十分雄偉宏壯,站在門口瞧過去,就見幾角飛檐高高翹起,似乎要刺破那深藍色的天際。主殿裡一片漆黑,看不清哪裡是雕花窗戶,哪裡又是正門,只能憑着對這萬寧宮的熟悉慢慢往前走了去。
剛剛靠近主殿的漢白玉臺階,忽然那主殿裡頭亮起了燈火,主僕四人都大吃了一驚,就如被魘住了一般,站在臺階上一動不動,誰也不敢再往前一步。主殿裡的火光似乎大了不少,裡邊還傳來細細的哭泣聲,慕瑛心中一陣陣發涼,莫非母后覺得自己死得冤,回來哭訴了?
“母后,母后!”那細細得哭泣聲越來越大,中間夾雜着含糊的喊叫聲,那聲音是這般哀慼,讓人聽了一顆心也撕扯得分外的疼痛。慕瑛站在那裡仔細聽着那哭喊的聲音,心中漸漸明白了。
在裡邊哭泣的人,正是皇上赫連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