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光潔可鑑的黑檀木條桌几乎能照得見人影,身邊斟酒的女子穿着一件低低的裹胸,披着一條粉色的披帛,芙蓉粉面,微微帶着些羞赧般,低着頭,皓腕如雪,酒壺在她手下斜斜而起,一線清亮的美酒從壺嘴裡傾瀉而出,滴入碧綠色的翡翠盞中。
“王爺,請滿飲此杯。”美人忽然擡起頭來,嘴脣上似有珠光流動,眼睛全是水波漣漣,恰如有無邊春水,漾漾的從那幽黑的眸子裡溢了出來。
齊木端端正正的坐在桌子後邊,臉上沒有一絲笑容,吝嗇得沒有給那美人一個眼神,郭慶凡在旁邊瞧着,心中暗叫不妙。
還想讓美人捧酒相勸,將太原王灌醉,這纔好讓他疏忽於內室的佈置,孰料他滴酒不沾,這可如何是好?郭慶凡想了想,站起身來,走到齊木桌子旁邊,將那酒壺接了過來,往自己的酒盞裡倒了一杯:“王爺,下官敬你一杯,祝王爺事事順意。”
齊木見郭慶凡親自來敬酒,而且也是同一個酒壺裡倒出來的,這纔將戒備之心放下,舉起酒杯來,朝郭慶凡點了點頭:“郭大人,多謝了。”
這杯酒下肚,偏廳裡的氣氛頓時不同了些,坐在桌子旁的蒼州官員們紛紛都舉杯朝齊木敬起酒來:“都說王爺丰姿神秀,今日得見,果然如此。”
齊木乃是武夫,素日裡站在赫連毓身邊,旁人都是在恭維赫連毓,第一次被人如此誇獎,不由得有幾分飄飄然,喝了第一杯,喝第二杯第三杯自然更容易了些,他舉起杯來開始與那些官員拼起酒來,赫連毓站在屋子一角,本想上前提點一二,可礙着現在他的身份,也不好上前去阻攔,只能眼睜睜的看着齊木與那些官員們開懷暢飲起來。
讓赫連毓放心的是,齊木喝了酒以後並沒有出現什麼異常的情況,看起來這酒裡並沒有摻雜其餘東西。站在角落裡,赫連毓心中暗道,這郭慶凡看來該是誠心歸降了,他是宇文徵的弟子,自然會聽從恩師指點,宇文徵現在被赫連鋮免去了大司馬一職,懷恨在心,暗地裡偏向自己,這也未嘗不是理由。
再說了,赫連毓心中沉了沉,想到了那個宇文如眉,頗有幾分不自在,宇文太傅府大概是想要支持他登基,以後便可以將那宇文如眉扶上皇后的寶座了。她?赫連毓長長的吐了一口氣,宇文如眉不是不好,只是他已經有了慕微。
微兒現在過得怎麼樣?齊敏將她照顧得可好?站在那裡,赫連毓有幾分難受,眼前彷彿出現了那日,赫連鋮要□慕微的情景來。他的手心裡滲出了汗珠子,無論她心中喜歡的是誰,變成了什麼模樣,他還是在意她,一點都不因她的無情而改變了自己的心意。
赫連毓靜靜的站在那裡,一顆心已經飛過了這歡聲笑語的偏廳,直直的飛去了屋子外邊,在那月色裡不住的翱翔。四月的春夜格外溫暖,一輪皎潔的月亮站着滿地的落花,讓他不由自主想起了那滿院的紫薇花來。
當那花朵飛起,就如夢境一般,她站在樹下,花瓣紛紛揚揚,就如漫天花雨,將她籠罩在無邊的花霧裡。花非花,霧非霧,她的眉眼間,有一種說不出的魅力,將他深深吸引了過去,再也無法挪開身子。
“微兒。”剛輕輕的喊了一聲,忽然就聽偏廳裡傳來了驚呼之聲:“王爺醉了!”
齊木,真醉了。
他竟然拉着身邊的美人站了起來,搖搖晃晃的往外邊走了去。
赫連毓見着情況不好,趕緊跟着幾個護衛追了過去,卻被刺史府的親衛攔住:“王爺要歇息了,你們這些做護衛的還要打擾不成?”
“王爺要歇息,自然是我們送過去,哪裡要身份不明的女子相送的道理?”赫連毓呵斥了一聲,一雙劍眉高高揚起:“讓開。”
赫連毓發起怒來很有氣勢,那些親衛一怔,護衛們已經從他們中間衝了過去,一把抓住那個美人,將她摔到了一旁:“這裡用不着你了,快些回去罷。”
那美人被摔在地上,楚楚可憐的望着齊木:“王爺,讓奴婢扶你進去就寢罷。”
齊木回頭看了她一眼,眼神朦朧:“你是誰?我又不認識你。”他跌跌撞撞的往前邊走了去,幾個護衛將他扶住,有人暗地裡掐了他一把:“王爺,你清醒些!”
一陣風吹了過來,這春鶯的風,暖洋洋的,吹得齊木胸前的衣裳敞開了些,他露出牙齒笑了笑:“你們莫要擔心我,我還清醒着呢,只是不想到裡邊與他們喝酒罷了。”
見着齊木眼中忽然沒有那絲朦朧,幾個護衛這才鬆了一口氣,哈哈一笑:“原來你也會使小手段,竟然將我們都騙過了。”
“其實我是不想與他們喝酒,要喝酒,咱們哥兒幾個一道喝個痛快,那才叫舒服,誰願意與他們喝?”齊木口裡噴出一股酒氣,腳下卻還是步履沉穩:“你們放心,我也就喝了那麼七八盞而已,沒事!”
“知道你酒量好,可七八盞也不少了!”衆人擁簇着齊木進了郭慶凡給他準備的屋子,擡眼打量了一番:“這屋子佈置得不錯,你今晚可要好好享受一番了。”
屋子裡收拾得乾乾淨淨,一色檀木傢俱,那雕花的牀上掛着鮫綃帳幔,朦朦朧朧就如一團輕霧,牀邊有一個立着的燈,雕琢得很是精緻,一個美人,手中託着一個蟠桃,蟠桃裡邊是一盞燈光,蟠桃嘴子裡還吐出絲絲嫋嫋的白煙,看來裡邊還放了薰香。
靠窗放着一張檀木書桌,上邊擺着文房四寶,還有一盆叫不出名字的花來,花朵很大,每一片花瓣裡都伸出了幾根觸角來,細長如須,那花瓣潔白如玉,氣味芬芳。赫連毓走到旁邊看了看,笑了笑:“這不是龍鬚花?這郭刺史也真是風雅,竟然能找到這般難得的花來。”
龍鬚花乃是一種用來制香的花朵,花朵大而豔,一般長在大虞的深山角落裡邊,但是也有一些風雅之人,喜歡將龍鬚花放在案頭,權當描摹之用。
護衛們仔細查看了周圍,不見有什麼可疑的地方,衆人拍了拍齊木的肩膀:“你就替着王爺,好好的在這裡邊睡一覺罷。”
齊木摸了摸那柔軟的被子,咧嘴一笑:“我還是第一次睡這般軟和的被子吶。”
“你可別高興得睡不着!”衆人朝他嘻嘻一笑,擁簇着走了出去,這時就見一個小丫鬟從園子門口走了過來。
“你來做什麼?”赫連毓站住身子,望了那小丫鬟一眼:“王爺不需要人貼身服侍。”
小丫鬟低下頭去,怯怯的捻着自己的衣襟,低聲道:“奴婢是到外邊上夜的,我們家大人說,怕王爺半夜口渴或是……有旁的事情,外邊要留個看門的。”她伸手指了指外邊窗戶下一張小小的竹塌,上邊放了一牀被子:“奴婢就歇在這裡,沒有在屋子裡歇息。”
赫連毓低頭看了看那小丫鬟,不過十二三歲光景,說話的時候不敢擡頭,看起來便是膽小老實的模樣。他點了點頭:“那你便睡下罷,別吵了王爺。”
“是。”那丫鬟低聲應了一句,脫了鞋子挨着那張小竹塌就躺下了,赫連毓與幾個護衛看了看,轉身走到前邊那一進屋子裡去。
這院子有兩進屋子,前邊是給他們住的,後邊是給赫連毓住的,只是郭慶凡並沒有想到,現在的赫連毓只是一個護衛。此時的他,正手裡拿着一個酒盞,緊張的往那邊院子裡張望着。
“大人,稍安勿躁,那薰香與那龍鬚花的香味混合在一處,會讓人昏睡,即便太原王只是假醉,聞着那香味自然也會沉睡不醒。”旁邊一個幕僚躬着身子,用極低的聲音說着:“就不知道他們有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若不是制香的行家,誰又知道這個?”郭慶凡笑了笑,伸手摸了摸鬍鬚:“我若不是捉住了那江洋大盜,也不會明白這裡頭的奧妙。”
“那是,那是,大人有心,素日裡審案時還做了手札,才能想得如此妙計。”幕僚彎腰奉承:“那太原王真不識好歹,送他一個美人,竟然不要。”說到後邊,忽然間猥瑣的笑了起來,那聲音十分難聽。
“可不是,我想着他是太原王,也不好一個人孤孤單單的去那邊,所以特地安排了個美人跟着去見閻王爺,沒想到他竟然拒絕了,真是沒有福分。”郭慶凡望了望那一線院牆,嘿嘿一笑:“那也怪不得我了。”
月亮又圓又白,照得地面上雪亮一片,這個春夜,萬籟俱寂,只有樹枝的碎花不住簌簌的掉落下來,發出輕微的響聲。赫連毓靠在牀上,心裡頭沒有一絲睡意,他心裡頭不住的在想着慕微,她究竟在哪裡,過得好不好,懷着孩子,是不是跟辛苦?
他長長的嘆了一口氣,心裡邊酸楚的一片,本來一切都是好好的,可沒有想到,忽然間他就丟了一切,他的家,他的妻子,還有他的母親。他根本就沒有想過要背叛赫連鋮,他與赫連鋮是多年的好兄弟,和睦親近,可是現在卻被形勢所逼,一夜之間,他便成了赫連鋮的敵對者,打起了叛逆的旗幟。
如果能夠重新再來一次,他會不會任憑赫連鋮□了慕微,將她的肚子剖開,將她的孩子用刀子挑出來?赫連毓打了個寒顫,心中默默唸了一聲,不會,他絕不會坐視慕微有這般悲慘的結局。
睡意慢慢的上來了,赫連毓合衣躺倒在牀上,閉上了眼睛,他只希望在夢裡能夠見着慕微,能夠握住她的手訴說離別的痛苦。
暖暖的風,自東南而來,將炎熱的氣息吹進了他的房間。
那烏藍的夜幕裡,帶着濃煙的一抹紅色瞬間展開,就如那滿山的紅杜鵑,開得燦爛無比,嬌豔欲滴。 щщщ ▲тTk дn ▲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