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青宏心裡正想着事呢,車外傳來的一陣喧譁引起了他的注意。
幾個打扮時髦的年輕人一臉跋扈,走路拐七扭八的,嘴裡還在呼呼喝喝,像鬼子進村似的沿街掃蕩。這幾人時髦中又帶着一股土味兒,其實有點奇形怪狀,頭髮都有點長,要麼梳得油光水滑,不知抹了幾斤摩絲;要麼燙了小卷加上染髮,好幾個都牛仔褲配花t恤,脖子上還掛着金燦燦的鏈子,腳上不是高幫跑鞋就是擦得亮鋥鋥的尖頭皮鞋。
這是模仿港臺明星造型呢?標準的城鄉結合部風格吧……唐青宏看得直想笑。可看清楚那幾人在做的事之後,他不由自主皺起了眉頭——這種程度的紈絝子弟簡直是丟紈絝的臉,竟然還有人在水果攤拿東西不給錢、擡腳亂踢路邊的欄杆、對漂亮女孩擠眉弄眼講髒話、亂兇路過的老人和小朋友,惹得所有人退避三舍,這都是些什麼東西呀!
唐青宏頓時忽略了之前對馮柏語的微妙感想,想出聲問他這都是些什麼人,還沒來得及開口,那些傢伙就奔着這輛車過來了。
因爲別人都紛紛躲避,他們精力過剩地東瞄西看,似乎是認識這輛車和開車的人,嘴裡大叫着什麼圍在車前。領頭的一個十*歲,典型的油頭粉面,就是頭上燙着小卷毛的那個,用力拍着車窗讓馮柏語停車。
馮柏語向後瞄了唐青宏一眼,停車搖下窗戶很不耐煩地看向那夥人。
領頭的那個把頭伸進車窗,一雙眼睛使勁往裡頭看,發現後座上只有個小孩時愣了一下,賤兮兮地對笑着馮柏語說:“喲,不是說你gouri的進秘書科了嗎?怎麼改行當司機了?開的還是縣委一號車滿街亂竄,你這個gouri的公車私用,思想境界有待提高啊!”
這嘴髒得要命,還說得那麼自然,估計就是平常的口頭禪。唐青宏聽得有點反胃,坐在駕駛位的馮柏語也冷下臉,雖然並沒直接翻臉,語氣卻充滿鄙視,“讓開,我在忙公事。”
那羣人來勁得很,纔不肯讓道呢,圍在車前不依不饒,追問馮柏語這個小孩兒是什麼人。領頭的那個還把手伸進車窗內對着唐青宏搖動,嘻嘻哈哈地自我介紹,“我叫尤強,小姑娘你叫什麼呀?長得真漂亮!”
唐青宏的臉也冷了下去,開始仔細觀察這個尤強的長相,換了上輩子的話,這種人少說要被他打斷腿。
逗完了唐青宏,尤強又對馮柏語調笑,“嘻嘻,你這張小白臉也越來越好看了,後面這個孩子該不是你的私生子吧?不過看這年紀,你也太能了,哥還真沒看出來啊!”
這話一說,他身邊的一羣狗腿都跟過來往車裡瞄,還跟着一陣起鬨,把唐青宏當稀奇玩意兒猛看。唐青宏緊攢手指握成拳,壓住心底的怒意,他真正生氣的時候是不用嘴皮子罵人的,只會事後整死那些不長眼的東西。
坐在駕駛座的馮柏語聽到“私生子”三個字,身子頓時一僵,回頭看了唐青宏一下。唐青宏也看到這個年輕男人的臉色都發青了,對那句話反應很大。
在他開口之前,馮柏語就沉着聲音對尤強發飆了,“閉上你的臭嘴!這是唐書記的兒子,我正要把人送到機關宿舍。”
尤強又愣了一下,“哪個唐書記?”
身後的狗腿裡有一個年紀大點的,湊上來就對尤強咬耳朵,尤強聽了幾句才“哦”的一聲,又趴在車窗上把頭伸進來,“原來你不是小姑娘呀?你叫唐什麼?哥以後有空去找你玩!”
唐青宏懶得理他,垂下眼簾看着自己的一雙手,馮柏語皺眉再次叫尤強他們讓開。尤強也能給自己找臺階下,對唐青宏揮揮手就帶着那幫子人離開了,並沒有繼續糾纏。
等那羣人走遠,車子又開動之後,唐青宏也沒了四處兜風的興致,直接讓馮柏語把他送到宿舍。
車開進機關大院後,馮柏語把他帶到事先準備好的住處,他進門一看就吃驚了,這房子條件真不錯。
很新的兩室一廳,電器齊全,而且全是市面上最新最好的產品;傢俱一看就價格不菲,都是紅木的,佈置得比鄒亦新書記家裡豪華多了。這可是吳省最窮的貧困縣啊,官員們的日子卻過得這麼好。
馮柏語一直跟在他身邊,看他坐在真皮沙發上自己也不坐,唐青宏擡眼一看,微笑着招呼,“馮哥,您坐,站着幹嘛?”
馮柏語麻利地去廚房倒了兩杯水來,放在茶几上才坐下,唐青宏用好奇和天真的口吻問他,“剛纔那個尤強是什麼人?我是說,他的父母是誰?
“咳,他就是普通的機關幹部家屬,整天無所事事,到處惹是生非的,仗着爸媽有點小職務就興風做浪。這地方風氣不好,不過現在你爸來了,正可以好好管管。”馮柏語又開始對唐青宏打小報告了,還真是本地班子裡的大叛徒,就是不知道這種試探到底有什麼目的。
而且馮柏語提起尤強的口氣充滿蔑視,都有點憤世嫉俗的味兒了,唐青宏不由得想了想自己,不也是一個正宗的官二代,照理說馮柏語也該很看不上吧?
唐青宏露出震驚的表情,“那他們這樣亂來,家裡不管的嗎?我爸就對我可嚴了,連說別人的是非都不讓呢。”
馮柏語立刻安靜下來,表情倒沒什麼變化,讓唐青宏暗讚一聲對方臉皮不薄啊。
他拿着遙控打開電視機,對馮柏語乖巧地說:“馮哥,您不用陪我了,免得耽誤工作,我自己看看電視等爸爸回來。謝謝您今天送我。”
馮柏語的表情終於有點緊張起來,似乎拿不準他是客氣禮貌,還是自己在他面前說了什麼不該說的話?剛纔還好好地,這就送客了?
又幹坐陪唐青宏待了一會兒,馮柏語始終沒能從他嘴裡套出什麼話,只得尷尬地站起身來道別。
等對方走了以後,唐青宏一反剛纔的懶散,拿起電話給鄒夫人打過去報平安,嘴巴像抹了蜜似的,“白姨!我們到地方了,一路都很好,唉,我現在就想您了!”
他的白姨其實比他爸年紀大多了,小兒子都讀中學了,但他叫鄒書記伯伯,叫鄒夫人向來都是白姨,稱呼上的差別還曾經被鄒書記專門扯過一回皮,“宏宏啊,你也太厚此薄彼了?我就那麼老?不是,我是說你白姨看着有那麼年輕嗎?”
鄒夫人在那頭聽得聲音都快化了,無比慈愛地安慰他,“宏宏,白姨也想你,你爸在嗎……什麼?他現在就去辦公室了?哼,早知道你就留在這邊算了,白姨繼續照顧你!”
他笑嘻嘻地回答,“我爸忙嘛,謝謝白姨,我也想留在那邊呀……可是我爸太可憐了,都沒有人照顧,不像鄒伯伯還有您照顧呢。”
鄒夫人搭話道:“你這孩子啊……我們說讓你爸給你找個新媽媽,這樣你們兩個都有人照顧了,你又堅決不肯。怎麼,現在想好了沒有?沒媽媽的孩子纔可憐呢。”
這話題他真的不愛聽,勉強擠出笑意回覆道:“知道了,白姨……爸爸纔剛來,工作太忙了,肯定沒有時間的嘛。”
“嗯,那等他做得順手了,你也多關心關心你爸給你找新媽媽的事情啊,還有,現在身邊沒個人照顧,你一定要注意身體呀,別幫着你爸做飯洗衣服,那都是女孩子家做的事情!你才這麼小,精力放在學習上就行了,其他事情都讓你爸幹!”
他“嗯嗯哦哦”地敷衍應着,心裡是無奈和甜蜜的吐槽——他也不想幹那些女孩子的事呀,但他心疼爸爸。每天在外邊忙死忙活的,還有好些應酬要喝酒,回到家時又累又醉,他哪裡忍心還讓爸爸幹家務活?
爸爸第一次看到他做飯洗衣服的時候也很心疼,說放着一會讓我來,他都是笑着撒嬌爭取的,“爸,我就週末回一次家,平常又不幹活,您就讓我乾點吧,體驗生活!”
後來接到調令要回吳省,爸爸還專門跟他談過一次,說咱們過去以後是不是找個人幫忙打掃做飯?你上學、我上班,家務事做不過來呀。
他當時就堅決的拒絕了,他纔不要一個外人介入他和爸爸的生活裡呢。他寧願自己多做點事,也不願讓陌生的女人得到機會,保姆的活全部都是女人在做,說不定爸爸這道堅強的堡壘會因爲多年的空虛而被輕易擊破。
他態度堅定,語氣卻是軟糯糯的,“爸,我來做家務,反正只有我們兩個人,沒多少活可以乾的。再說你也經常在外面吃飯,專門請個人多浪費呀?你工資不高,我又還在讀書,對吧?”
當然,沒錢這個理由純屬瞎扯……他媽每年都給他匯款,那金額大得很,爸爸收到匯款通知時那眉毛皺的呀。但他知道爸爸不願意用那些錢,也不願意用奶奶的錢,爸爸是個自尊特別強的大男人,就愛用自己那點工資來養活他們父子兩個。
這一點讓他覺得爸爸真偏執,不過也覺得這種偏執有點可愛,感受到一種小小的幸福。爸爸連親媽的錢都不要,非得用自己的錢來養他,那是不是說明對於爸爸來說,他是完全屬於爸爸的?根本不想也不會把他交給別人來照顧?哪怕那個人是奶奶。
掛斷了這個電話,他又分別打給木愚和袁俊,告訴他們自己已經跟着爸爸回到吳省,以後隔得近一點了,有空時可以見面玩玩。
木愚現在已經十六歲了,性格比從前更加沉穩,話還是那麼少,心思卻很細,“嗯,我來找你,給你過生日。”
因爲學習成績太次,木愚輟學專門跟他爸學手藝,去年就出師了,是整批徒弟裡最出色的,作品的精細程度甚至不比他爸差。木謹自從當上那個木雕工藝廠的廠長,一批又一批的開班授徒,把自己壓箱底的手藝一點不藏私的全部分享出去,如今木雕工藝廠的規模擴大了不少,產品的質量和產量也一直在提高,辦事處落在地級市,木愚家也在那裡買了房子,全家搬過去在市裡坐鎮,經常帶着作品去全國乃至世界各地藝術節參展,家鄉那邊交給他第一批徒弟裡最好的幾個人繼續打理。
唐青宏撫摩着鑰匙扣上一直掛着的小老虎,知道木愚既然說了就一定會來,正好自己趁機會勸勸木愚再回到學校上幾年學。藝術創作光有手藝不行,還得有足夠大的眼界和想象力,多學些知識、多看看世界,纔有可能從匠人升級爲真正的大師。
袁俊則老老實實留在雲溝鎮,被他爸管得很嚴,學習上特別刻苦,成績經常全校第一。接到唐青宏的電話,他簡直歡天喜地,說要跟他爸申請暑假來找宏宏玩,順便帶一批好的中藥材過來。他爸這兩年開始研究中藥材養殖了,說想在雲溝鎮搞一箇中藥養生基地,把雲溝鎮發展成旅遊風景區,爲外來的遊客提供住宿、中醫按摩、養生藥膳一條龍服務呢。
這個思路非常好,袁正峰果然是個腦子活泛的人才,唐青宏聽着袁俊自豪的話語,對自己爸爸的眼光也是由衷佩服。於是兩個小傢伙電話的主要內容變成一起狂贊自家老爸,用詞之肉麻華美比小學課本的範文還要過分。
接下來他還跟媽媽、奶奶、妹妹、錢小天……都打了電話,全部打完後累得夠嗆,準備自己去廚房做點啥吃的,然後好好的睡個午覺。
剛從沙發上起身,門鈴就被人按響了,他還以爲爸爸回來了呢,高高興興地跑過去開門,結果門外站着一個滿面帶笑的中年女人,手上提着菜籃子。
他微微一愣,以爲對方是走錯了門,女人身後又冒出一顆頭來,滿腦袋燙過的小卷毛,“嗨!唐小宏,哥來找你玩了!”
他頓時滿心厭惡,這個尤強怎麼這麼快又找來了?
那個中年女人看着他有點冷漠的表情,立刻熱情萬分的開口,“哎呀,你是宏宏吧?尤強他爸是縣裡財政局的局長尤大虎,我是他媽媽。”
原來是財政局長的兒子……跟新書記跟得這麼緊,看來局長在機關裡的日子不太好過?唐青宏幾乎冷笑了一下,“請問您有什麼事嗎?”
被這麼“客氣”地對待,尤夫人一點不冷場,仍然笑得異常喜慶,“哎呀,我家尤強回來跟我說了,你爸讓人把你一個人送宿舍呢。他們那些男人都在忙公事,我也打電話問了大虎,中午他們要在外面吃飯,都是住在一個院裡的,我來給你做頓飯吃。”
唐青宏對這種自來熟實在熱不起來,禮貌地說了句,“謝謝,我自己可以做。”
可那個尤媽媽完全不把自己當外人,帶着兒子就推門往裡闖,“唉,瞧這孩子,確實怪可憐的,唐書記工作那麼忙,你要是自己做燒到手咋辦?就算你出去吃吧,外面的東西也不一定乾淨,怕是要吃壞肚子。我聽說你身體不好呀,一定別出去吃飯,啊?就在家裡吃,我來給你做,一會兒就好了!”
唐青宏這輩子還是第一次遇到這種情況,沉默幾秒纔跟着進來問道:“你們怎麼知道我住這的?還知道我身體不好?”
尤夫人笑嘻嘻地捂住嘴,爆發出一陣誇張的悶笑聲,就像聽到了什麼很稀奇的事,“哎呀你這孩子,你爸可是新來的一把手,這縣裡誰不知道打聽打聽啊?以後都是鄰居了,你爸又忙,有啥事多找咱家幫忙,知道不?不用不好意思,呵呵呵,小孩子臉皮真薄啊。”
他聽着那陣笑聲覺得頭皮發炸,偏偏尤強還在旁邊痞裡痞氣的搭腔,“臨湖就這大一點地方,放個屁全城都能聽到!”
尤夫人聽到兒子嘴裡爆出一個“屁”字,三秒內上演現場版變臉,轉過身就對着兒子一頓咆哮,手也一巴掌拍在兒子的腦袋上,“你又說髒話!老孃怎麼教育你的?跟你那個死鬼爸爸一樣不讓人省心!”
這母獅子般的英姿讓唐青宏往後退開了兩步,唯恐被她犀利的掌風不小心掃到,可她回過頭來又恢復了之前的熱情可親,聲音也變得再次喜慶起來,“宏宏不要怕,哥哥不聽話我纔打他的,宏宏這麼乖,你爸爸肯定很疼你吧?要不晚飯就去我們家吃,你下午跟你爸說一聲唄?”
……唐青宏徹底無語了,撫着頭坐在沙發上。路上勞頓這麼久,他其實真的挺累,只想隨便吃點啥再睡個覺,咋就這麼難呢?
但這纔剛到臨湖縣,他爸爸都還在摸情況呢,他就先發火也不合適。於是終究盛情難卻,他眼睜睜看着那位尤夫人去了廚房,手腳麻利地做飯去了。
所謂眼不見心不煩,如果就這個程度他也還好,問題是尤強也坐在了沙發上,還纏着他講七講八。他努力壓抑着打個耳光過去的衝動,無奈地隨口敷衍着,尤強說十句他頂多回一句,還伴隨腦內正在暴打對方的想象。
尤強不斷嘀咕的中心思想是:那個姓馮的有沒有講哥壞話?其實姓馮的纔不是好東西,哥只是看起來壞,他卻是居心叵測爲人陰險blablabla……
唐青宏實在被纏得很煩,擡起頭反問一句,“他說了你什麼壞話?你猜?”
尤強一下就被點着了,跳着腳就想罵髒話,“狗……”
他看一眼廚房,才把“日”字吞回肚裡,壓低聲音咬牙切齒地編排起馮柏語,“他還說我壞話?我好歹有爹有媽,來歷清白。他嘛……哼哼,他長到這麼大,連他爸是誰他都不知道!就是個‘父不祥’的私生子!以前要不是我媽找關係給他上了戶口,他到現在還是個黑戶呢!”
這個八卦倒是有點內容,唐青宏精神好了一點。聽這意思,尤夫人跟馮柏語的媽關係不一般?但尤強見了馮柏語,就像見了仇人似的。
作者有話要說:忽然一夜暴風來……千樹萬樹淚花開。
希望大家繼續支持,低調看文,這個文其實確實是講一段積極向上的勵志人生,宣揚正面主題的。有追的讀者都應該瞭解了。所以……就勵志人生吧,編編改得也算對,沒有完全對不上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