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奶奶急得拍大腿,“怎麼不行?哎喲老大哥,您是不是擔心我們對他不好啊?我呂娟今天就給您發個毒誓……”
賈建業趕緊攔她,“大妹子!別別別!我哪能不信你啊……那、那都是我們兩個老的在說,也該聽聽小輩們的意見不是?”
老爺子說着話猛盯自己兒子,那眼神就像高壓炮,可賈思源身子剛剛一動,就被老婆扯了扯衣角。
孫成鳳往前站上一步,委委屈屈地小聲說:“既然您要我們小輩說,那我就大着膽子說幾句。這事唐奶奶不是第一次提,照理說咱們家肯定不能答應,宏宏可是賈家的長子嫡孫,就算放在平常家裡,也沒有過繼給別家的道理。不光外人要戳我和思源的脊樑骨,公公也很難做人,可就像唐奶奶說的,那位大師要是真準,宏宏在咱們家一直養不好,那所有的罵名都只會堆在我頭上。”
她說到這兒就哽咽起來,“都說後媽難做,賈家的後媽更難做。宏宏三天兩頭地生病,我這個當媽的難辭其咎啊。要是真中了大師說的,我這媳婦就怎麼都是錯,裡外不是人啊!”
聽孫成風說完,唐民益也站起來開口了。
“媽,賈伯伯,那我也說兩句。其實,我是不信什麼旺不旺的,但我確實很喜歡宏宏。我以前聽我爸說,戰場上您救了他好幾回,也相互囑託過要是有個萬一,得把彼此的子女當成親生的照顧。現在是和平年代了,可我們兩家的情誼沒變,您要願意讓宏宏做我的兒子,我保證他就是我唐民益的親兒子。”
賈青宏聽着岳父這一席話,看着對方臉上認真的表情,心裡是百般滋味。他知道岳父是個一言九鼎的男人,從上輩子就知道,原來如此年輕時的岳父就已經對他付出過這種承諾。
唐奶奶聽兒子果然比她說得好,老臉上重新燃起希冀,添磚加瓦地補充道:“是啊老大哥,我們唐家人丁單薄,賈家兒孫滿堂,您就拿出革命情誼,幫幫我們這家孤兒寡婦。”
唐奶奶一邊說一邊抹眼淚,老爺子被這番話說得眼睛都溼了,想起死得不明不白的唐立本。
唐民益聲音清朗堅定,回頭看了眼孩子又接着說:“我媽雖然是有點迷信,但她說的也是事實。宏宏在這邊動不動就生病,每次到我們家住個幾天,情況就能好上許多。當然,我沒有責怪大哥和孫姐的意思。他們確實忙,大哥在市委上班,孫姐還沒出月子,宏宏身體這麼弱,很不好照顧,也別把大人累壞了。”
唐奶奶連聲附和,“是啊是啊,宏宏每次去我們那都能養起點肉來,回來一病,就又掉下去了,看着多讓人心疼!老大哥啊,咱們都一把年紀了,哪用得着管別人怎麼說三道四的?都是爲孩子着想嘛!”
賈建業默然聽了半天,硬是沒等到自家兒子開口,這樣被唐家兩員大將左右夾攻,心裡不由對賈思源很有點上火,衝着兒子吼上了,“思源!你啞了?!”
賈思源實在躲不過去了,只得帶着笑出聲,“爸,這個事嘛……我哪有發表意見的餘地,我和成鳳都聽您的指示。”
賈建業氣得夠嗆,這個大兒子在市委才上了幾天班呢,就把那股官腔帶到家裡、帶到親生兒子身上來了?
“賈思源!你這個混帳東西!你還笑得出來?宏宏是你的親兒子,你的長子!你他媽的……老子真是白生了你!”
看老爺子一臉暴怒拍案而起,氣得鬍子都在抖,唐民益上前一步勸道:“賈伯伯,別生氣了,大哥也是尊敬您,大事終究都是您做主嘛。”
老爺子看看眼前一表人才的唐民益,再看看自己那個沒臉沒皮的兒子,簡直感到一陣悲從中來,頹喪地嘆着氣坐了回去,“唉!唉!他要是有你一分……我賈家家門不幸啊!”
賈思源終於笑不出來了,看向唐民益的眼神異常微妙。
唐民益也知道,老爺子在他們面前這麼說,實在是氣昏了頭了。他眉心微皺,不動聲色地轉移話題,撫着老爺子的背小聲問道:“賈伯伯,其實這個事,是不是也問問宏宏?還有他媽媽?”
老爺子聽得一愣,“問宏宏?他這麼小,懂個什麼?”
賈青宏早就等得不耐煩了,掙扎着坐起來揮舞手臂,“爺爺!我懂!我懂!”
老爺子看着孫子精緻得像個洋娃娃的小臉,忍住滿心的火氣走了過來,俯下身低低問他,“宏宏,你真的懂啊?你知道爺爺和唐奶奶唐叔叔在商量什麼嗎?”
唐民益也走過來捏捏賈青宏的小手,微笑着慢慢地對他說:“宏宏,唐叔叔想要做你爸爸,你願不願意讓我做你爸爸?”
賈青宏眨眨眼看着爺爺那一臉的糾結,再看看唐民益嘴角溫柔動人的微笑……連傻子也知道怎麼選好嗎?爺爺,對不起了!
“爸……爸爸!”他故作天真地重複唐民益話裡的最後兩個字,用軟糯的童音再一次叫出這個他早就想恢復的稱呼。
其實岳父算是玩了個小花招吧,對一個三歲孩子說出長句,孩子多半都會重複後面幾個字。不過此時的他真的很高興,這個小花招也說明對方確實很想做他爸爸。
老爺子簡直沒什麼話可說了,對大孫子幼稚的選擇繼續嘆氣。唐民益見好就收,笑着又對老爺子說:“賈伯伯,這對於兩家來說都是件大事,我們鄭重提出,您也請鄭重考慮。我們是不是,都在家庭內部開個會,徵求過所有家庭成員的意見後再做決定?您慢慢想,我上課時間快到了,今天就先走了。”
賈青宏聽着唐民益要走,像個小孩子一樣鬧了起來,伸出雙手揪住唐民益的衣袖,怎麼都不肯放手。反正自己現在就是個三歲小孩,怕個什麼丟人?他不但不肯放手,還小聲哭了起來,嘴裡含含糊糊地亂叫:“叔叔爸爸……唐爸爸……”
開玩笑……賈家對他簡直是虎穴狼窩,爺爺雖然也在,但經常出去開會啊什麼的,再加上爺爺自己身體也有點毛病,哪裡管得上那麼多?最好是趕緊地把他帶走吧!
他此前都很乖巧,默默地聽着大人說話,這猛然哭鬧起來,眼淚像斷線的珠子直往下滾,一顆接一顆的,看得老爺子和唐民益心裡發軟,兩個一起鬨他。
唐奶奶也擠到牀前,拿出手絹給他的小臉蛋擦眼淚,擦着擦着自己都哭了,斷斷續續地懇求老爺子,“老、老大哥誒,您看宏宏這麼乖的孩子,生起病來也很粘人哪。這怪可憐的哦,就讓我先帶個幾天唄?我保證,把他養起點肉來?”
這又是哭、又是鬧、又是哄的,把老爺子搞得頭都大了,再回頭看到那兩口子還是光顧着裝委屈,一個掉淚一個安慰的,忍不住狠狠剜了他們幾眼,終於對唐奶奶軟下態度,“得得得,大妹子,你把宏宏帶過去吧。不過我先聲明啊,那事我可還沒答應!”
這話一落地,賈青宏首先就不哭不鬧了,還鬆開一隻手,另一隻手照樣緊緊揪着唐民益的袖子。
唐奶奶喜出望外,“是是是!您還要開家庭會議表決呢!咱家就不用了,我宣佈:全票通過!”
賈老爺子眼睛一橫,“亂說什麼!你家裡還有三個女兒呢!重男輕女的思想要不得,虧你還是重要領導幹部!”
唐奶奶接受批評,屢教不改,“好的好的,反正結果都一樣!”
唐民益乾脆揭開被子,把他從牀上抱起來,結結實實裹在自己的棉大衣裡,對他很小聲地說了句,“宏宏,跟爸爸回家?”
他拼命地點起頭,整個人埋進唐民益此時還並不寬厚的胸膛,兩隻小手牢牢攀附着對方溫暖的脖子。
唐奶奶笑得眼睛都看不見了,連聲對老爺子許願,“哎呀老大哥,您就放心吧!我們保證把他養好!”
老爺子萬分無奈,努努嘴示意唐奶奶收拾孩子的衣服和小被子,“看你這冒失勁!”
“領導批評得對!一定改、一定改!”唐奶奶手腳特別麻利地收拾起來,把孩子常穿的衣服滾進被子,捲成好大一包,抱着就往門口衝。
就連唐民益也對自己老媽這昭然若揭的心思感到羞臊,臉上微微一紅,抱着孩子向老爺子道歉,“賈伯伯對不起,我媽就是個急性子。”
老爺子直覺大勢已去,卻也沒有什麼辦法,只得揮揮手故作大方,語氣充滿失落,“唉,去吧,去吧!”
唐民益就那麼抱着他再對那兩夫妻道別,他在自己親生父親臉上沒有看到任何留戀,後媽眼中的不捨假到讓他噁心。看來這兩夫妻早就商量好了,甚至導演了這出大戲,就把他當個梨子一樣讓給別人家。
過去的那輩子,他最終並沒有姓唐,可能爺爺還是太捨不得他,硬頂着把他要回來了。所以纔有了後面虛情假意的三十年,他生活在毫無原則的寵溺和縱容之中,被養成一個性格乖張、飛揚跋扈的廢人。
這輩子不能再那樣,也不會再那樣,他雖然還很小,但畢竟有着成年人的記憶和智商。當然,他目前能做的不過是讓自己更可愛一點,更乖巧一點,讓唐奶奶和他心裡真正的爸爸更加喜歡他一點。
既然有個什麼“大師”說他旺唐家,而賈家是他的剋星,那他必須讓這位“大師”的預測成爲不可逆轉的現實。就算這次不行,他還擁有無數機會,他知道後面三十年的許多大事,這對現在過於弱小的他而言是個絕對優勢。
唐民益把他一路抱回唐家,交到唐奶奶的懷裡,再哄了他一會兒,掐着時間打算出門。唐奶奶突然想起點什麼,喊住兒子鄭重叮囑,“民益啊,宏宏還病着,你請幾天假在家照顧吧。唉,最近形勢很嚴峻,你在外邊一定要注意,不然又得吃大虧。”
唐民益沉穩地聽着,讓母親不要擔心,請假沒有問題,自己也一定會多加註意,就急匆匆地騎着自行車去上學。
唐奶奶還是不太放心,抱着孩子一直送出院門。賈青宏的心情卻完全不一樣,他目送着唐民益沐浴在清晨陽光下的背影,滿心都是歡樂和希望——
他的這輩子纔剛剛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