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正峰說起教學就有點犯愁,“我搞技術沒有問題,教人恐怕不太行。”
唐青宏和袁俊正跟找來的木愚在裡間聊天呢,聽到大人的談話也探頭出來湊熱鬧,“學校老師會教人啊!咱們那個老校長脾氣好,聽我班主任說,他以前也是年年被評爲先進教師呢,不如請他來做您的顧問?教農民伯伯跟教小學生差不多唄?”
一聽他的話,袁正峰笑了出來,仔細一想還真是,就對唐民益說:“這個提議確實不錯啊,我沒教過人,是要向那些老教師取取經。”
唐民益微笑着點頭,“好,這個顧問我去請。”
袁正峰順勢誇獎了唐青宏一番,這個孩子心思處處不離開他爸,腦子也轉得挺快,以後肯定大有作爲嘍。
唐民益自然又謙虛了半天,但臉上難免露出一絲喜悅,又對袁正峰提出,不如在鎮農技站抽調幾個人來協助他的工作,並問他心裡有沒有合適的人選。袁正峰內心充滿感激,知道唐鎮長這是間接讓他提拔下屬,早早培養出能用上的得力助手。就算他現在還沒有正式任命,但手裡做的都是實事,比起一個務虛的位置,要實在得多。
在大的成績還沒出來之前,他不能找領導討官做,等成績真的出來了,纔好名正言順把他提上去。唐民益的意思袁正峰心裡都懂,當然不會有什麼牢騷,這也是對他的磨礪和考驗,看他穩不穩得住,是否可堪大用。
關注着兩人對話的唐青宏也懂,爸爸一定想要重用袁正峰了,只要這個人經得住考驗,又能幹出成績,做事做人兩面到位,那他就是爸爸爲雲溝鎮培養的鎮長接班人。
第二天上午,唐民益把幾個主要領導聚在一塊兒,聽取袁正峰的當面彙報,然後開了個小會研究決策。馬書記父子倆對這事都表現了興趣,經過上次賣山貨賺錢的事以後,他們也覺得搞經濟改革大有可爲。
馬書記現在看袁正峰的眼光都不同了,那是越看越可心,笑着提出不如讓小袁暫代農技站副站長一職,小袁今天給咱們立個軍令狀,要是這個項目做成功了,小袁就立功扶正;要是不成功,小袁就自請下臺。
袁正峰當即拍着胸脯表了決心,這個軍令狀他敢立。在技術上其實已經成功,缺的就是實際操作了,請領導們給他機會,也給全鎮鄉親們一個致富的機會。
唐民益一看火候到了,微笑着帶頭鼓起掌來。有書記和鎮長的拍板,其他同志自然也沒什麼異議。通過決議後,唐民益簡單地作出安排:從今天起,袁正峰就從農技站抽幾個人,結伴下去找農民調研,對這個項目做進一步完善。廣播站也同時展開宣傳,力求讓百姓對這項技術有個初步瞭解,不至於心理牴觸,覺得會佔用了務農時間。除了積極宣傳,技術小組還要注意教案的編寫,要以農民們容易接受和弄懂的方式來組織培訓。
這事兒就算開了個好頭,接下來一切都高速的運轉起來。工地上幹得熱火朝天、越來越多的人關注菇房、鄉村廣播站對於本鎮諸多變化的循環宣傳……還有馬家父子跟李輝那一羣人每天不斷的糾纏摩擦。
到了十月國慶假期,唐民益已經做好去廣市的準備,去那邊一趟不光是爲了廣交會,還有其他更加重要的事情要辦。鎮上的工作他臨行前做了交接,整個班子比起剛來時也團結得多,讓他比較放心。只有馬鎮長被他私下叮囑過,對於李經理的態度必須軟中帶硬。軟的是態度,一定要客氣禮貌;硬的是質量,一定要細心再細心,嚴格再嚴格。
他本來也猶豫了一下,帶不帶兒子一起,畢竟假期不長,但他在廣市要待的時間有點久,怕是要耽誤兒子的學習,還擔心兒子的身體吃不消。唐青宏只看他一個眼神就知道他在想什麼,軟磨硬泡使盡渾身解數讓他一定要帶上自己,還特別懂事的拿紙筆寫了保證:唐青宏去廣市期間絕不會把學業落下。
唐民益看着兒子認真寫下的那張保證書,也確實不忍心把兒子一個人丟下,加上那次去京市行程比這次還急,兒子好像也還撐得住,小孩子總是想多出去玩玩,廣市現在發展得那麼好,他們父子倆除了做正事,還可以抽空玩上一兩天呢。
國慶假期的第二天,他們已經身在廣市,一起坐在軍區的車上。來接他們的人是嚴司令的警衛員,幫他們把隨身帶的不少東西搬上車,那些東西是上次龍其浩送給他的,他收下時就想着借花獻佛,把那兩條好煙和大半箱好酒都帶到這來,兩條煙和半箱酒送給嚴司令,留幾瓶酒另作他用。
車開進軍區大院,直接把他們送到嚴司令的家裡。對方正在家跟一位下屬討論工作,一看到警衛員帶着唐民益進來,邊說話就邊往這邊走,伸出手握住唐民益把他介紹給那位下屬餘軍長。
嚴司令五十多歲,身材略微發福,五官硬朗,一臉豁達直爽的表情;那位餘軍長四十上下,一臉的笑相,看着十分溫和。可唐青宏認識他的臉——不出十年,餘軍長就會取代眼前的這位嚴司令,成爲南方軍區的新任司令員。他與嚴司令立場和派系都不相同,嚴司令是龍唐系忠心耿耿的老部下,而餘軍長卻是鄭孫系在軍方新一代的中堅。眼下兩邊正在合作,相處得自然融洽,到時候矛盾激化、利益相爭,過度耿直的嚴司令就鬥不過這位深藏不露的笑面虎,在六十來歲提前退休。
如今的餘軍長鋒芒內斂,笑得如沐春風,握住唐民益的手一陣寒暄,感慨唐兄弟年輕有爲,唐政委後繼有人,對唐青宏也是連誇帶贊,還說他們父子倆一看就是一家人,長得很像。
唐青宏笑得很甜,也是“爺爺”、“伯伯”一通叫,眯起眼睛露出兩個小酒窩,心裡面卻好一通腹誹:爸爸是從政又不是從軍,都沒走唐爺爺的那條路,而且自己哪裡跟爸爸長得像了?這番話說得八杆子打不着嘛。
餘軍長很會看形勢,跟爸爸握完手說完客氣話,就識相地告辭了,把嚴司令留給他們這對大小客人。嚴司令這下更自在了些,喊老婆出來一起見客,嚴夫人趕緊準備茶水果盤端出來,笑眯眯地打量他們兩父子。
看這裡沒有外人在了,唐民益才請那位臨時司機把菸酒抱進來,嚴司令也毫不客氣,樂呵呵地全都收下了,這些好東西自然要跟給下面的兄弟們分享,還意有所指的感慨他們這些老傢伙只喝得慣國產酒,不像那些新派人物熱衷吃西餐喝洋酒那一套。
嚴夫人看自己的丈夫一句客氣話都不講,還小聲埋怨了他幾句,他把唐民益的肩膀一拍,對老婆豪邁地說:“我大侄子給我送點東西,有啥好客氣的!”
唐青宏對這個還不算老的嚴爺爺很是喜歡,上輩子就印象不錯,只是那時立場相左,他一心爲着渣爹辦事,聽聞嚴司令提前退休時還曾暗自高興。這輩子就不同了,他希望這位嚴爺爺老而彌堅,不要被那個笑面虎鬥下臺。
於是他懷着補償的心情,在這對夫妻面前小嘴抹了蜜般,把兩老誇得天上有地下無,還積極地給他們削蘋果剝香蕉,提升到跟爸爸一個等級的待遇。
嚴司令兩口子被這個娃差點萌殺了,特別是嚴夫人,被他哄得笑靨如花,捏着他的小手跟他聊個不停,還問他唐奶奶現在過得怎麼樣?都好幾年沒有見過老首長了呢。嚴夫人也是唐奶奶昔年的部下,因此這一家子跟唐家如此親近,爸爸一到廣市就直奔嚴家落腳。
關係既然親近,就不再出去安排,而是在家裡吃了便飯。說是便飯,嚴夫人還是整出一大桌來,味道竟然挺不錯的,把向來挑食的唐青宏都給吃撐了。
看他摸着小肚皮感嘆吃太多,嚴夫人就更加高興了,沒有什麼比這個更能稱讚她的手藝。唐民益看兒子吃得肚子都鼓出來了,無奈地怪他兩句,就伸手幫他輕輕揉撫,“你啊,是在嚴爺爺和嚴奶奶面前控訴爸爸,平時刻薄你了吧?”
他伸了伸舌頭,眼珠亂轉,“纔不是呢!我就是在提醒爸爸,您做菜的手藝還要提高呀!”
嚴司令兩口子哈哈大笑,唐民益則是苦笑,“看這孩子,我這個爸爸真難做喲,伺候他吃喝拉撒,還要被他挑剔做得不好。”
嚴夫人立刻就關心起唐民益的終身大事來,“民益啊,你們兩父子生活,沒個女人照顧還是不方便呀。你現在還年輕,不如考慮一下再找個人?要不我給你去文工團物色物色?保證給你介紹個漂亮大方的姑娘。”
唐青宏聽得汗毛倒豎,他和爸爸過得好好地,爲什麼要多出一個人來跟他搶爸爸?他連跟着媽媽去美國都沒考慮過,就是爲了待在爸爸身邊,看着爸爸、照顧爸爸,也享受爸爸的照顧,如果爸爸真的再婚,那他在爸爸心裡還能保住現在的地位嗎?
他不是爸爸的親生兒子,唐青宏從來沒忘記過這一點。只要爸爸再婚了,他就可能會被忽略,後媽的滋味他早已領教過,實在不想再領教第二次了!就算對方會很好很好,但他只是個非常自私的人,就算爸爸將來總會跟哪個女人再婚,那也必須是在他長大以後,不能再憑藉幼小的年紀粘在爸爸懷裡以後!
他懷着可惡的私心,故意反應很大地抱住爸爸,就跟所有任性的小孩子一樣叫了起來,“爸爸,你不要我了嗎?我是不是哪裡惹你生氣了!”
唐民益看到了兒子臉上真切的驚恐和害怕,心裡不但沒有覺得他煩,反而覺得感動又心疼:宏宏再怎麼懂事,畢竟只是個七歲多的孩子,害怕被人搶走爸爸是再自然不過的事情。
於是唐青宏如願以償,在爸爸溫暖的懷抱裡聽到了那個想要的答案,“宏宏別怕,爸爸不會不要你的,爸爸現在一心做事業,連你都照顧不過來,哪裡還有時間精力再給你找新媽媽?”
說完這一句,唐民益偏過頭笑着婉拒了嚴夫人,“我真沒有這個打算,現在太忙了,又在基層幹,條件差一點的我看不上,好一點的吧,我也不忍心讓人家跟着我吃苦受累。還是以後再說吧,謝謝您的關心。”
幾人正聊着,一個電話打了進來,現任的廣省省委副書記衛書記說晚一點過來拜訪。這也是衝着唐民益,對方收到消息肯定要來一趟見個面,唐民益動身前就給他去過電話的。
放下電話沒幾分鐘,又一個電話打過來,這次是汝家的老六汝鵬飛。汝姓不多見,但在廣省誰都知道他家。汝老是鄭孫系那邊僅剩的一位老總,鄭孫系在政界走勢強勁,軍方卻人脈凋零,經過裁軍之後汝老手中權力分散,自己也長期臥病在牀,子孫裡留在軍方發展的只有個別,重心慢慢偏向政商兩界。
汝六是汝老的幺兒子,上面兩個哥哥三個姐姐,本人在廣市做着進出口貿易生意。雖說汝家實質上在走下坡路,可畢竟在廣省盤踞多年,親信衆多,俗話說瘦死的駱駝比馬大,何況汝家仍有高官厚祿傍身,汝六在廣省儼然就是個手眼通天的小王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