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輝說是前兩天的奠基儀式他們兩叔侄都上了報,當天辦得相當熱鬧,他叔都在家裡贊小唐會辦事呢。
唐民益自然婉拒了,說急着回去給孩子銷假,還有鎮上丟下的公事太多,改天自己再做東請他們叔侄吃飯。李輝謝意已到,也就不強求了,拍着他的肩膀又套了幾句近乎,簡直把他當成是自己人,還說要開車把他們送回去。唐民益揮揮手上的車票,再次表示感謝,票都買了也不好浪費嘛。
等回到鎮上歇了下腳,兩父子把飯吃完,唐民益就趕去辦公室。老馬兩父子都不在,到工地上嚴格監督去了,老許見着他就像見了親人,代表鎮上的全體幹部羣衆向他控訴李家叔侄在奠基儀式上的醜惡嘴臉。
據說李書記各種佔據鏡頭,講話、動鏟都是第一個,這且不說,人家本來就是縣委一把手。可那個李輝也老往鏡頭前面湊,跟着他叔和建委副主任堂伯拼命出風頭,把馬書記兩父子都擠到邊上去了。後來報紙上登的照片,根本沒有云溝鎮的任何一個幹部,就只有那一家的尊容!
許主任說着還把報紙拿過來翻給他看,果然那兩叔侄佔據了整個鏡頭,他倒是早有預料,只看了看報道的措辭,發現省報跟市報內容基本一樣,着重強調了工程的質量監督將會非常嚴格,大肆讚揚縣建築公司公開、透明的施工保證。他看得面露微笑,問許主任這篇稿子是誰的傑作,正從外邊走進來的袁正峰笑着跟他握手,“唐鎮長回來了?稿子是我寫的,當然,經過了記者同志們的潤色。”
他握緊袁正峰的手,毫不吝惜的給予稱讚,“寫得很好!”
袁正峰還是那副文人氣質,但臉龐曬黑了,眼神已經帶上一點狡黠,“既然要媒體監督,那肯定得監督到位嘛,出多大的風頭就要負多大責任,這也是您再三交代過我們的。”
有這麼一個辦事到位的好苗子,他由衷的感到欣慰,袁正峰果然是個人才,一點就透。三人聊了一會,馬書記兩父子也戴着帽子回來了,一進門就狂喝水,說在工地上曬得夠嗆。
之後馬家父子又是對李家叔侄一陣抱怨,唐民益耐心的聽着,勸他們以大局爲重,嚴抓質量,出風頭的事情以後還多,不缺這一次。馬家父子被他安撫消停了,帶着水杯就奔回工地,發誓說決不放過工程裡任何一個死角。
當天晚上,唐民益和兒子總算睡了一個好覺,在外面奔波數日,兩父子都十分疲累。第二天又是星期天,他們打算再補點覺,結果還沒起牀呢,就被外面一陣敲門聲驚醒了。
聽着外頭好像是在吵架,唐民益趕緊穿好衣服去開門,一看全是大熟人:馬家父子站在門左邊,身邊還有個斯文的中年人,此時這位中年人臉上全是憤慨,手裡還拿着一塊磚;門右邊是李輝和手下的工頭,後面還站着兩邊說好話、不停勸解的許主任。他們一邊七嘴八舌地爭吵,一邊讓唐民益評理做主,原來是有批磚被馬鎮長請來的監督員發現了質量問題。
李輝當然也看出磚確實有點問題,但一個勁地往手下推,馬家父子卻咬着他不放,讓他按照合同條款全部更換、賠償,否則工程就要換公司來接,還要捅到市報上去。
一向囂張的李輝哪會重視這個,覺得這根本不是什麼大事,再說他們的磚也是在縣磚瓦廠拖來的。他手下的幾個工頭跳着腳跟馬家父子對罵,縣磚瓦廠給的磚,能有什麼大問題,縣裡也都是用這種磚蓋房子!
那位從市裡請來的監督員可就不依了,舉起那塊磚讓所有人看,不但形狀不規整,孔洞也非常多而大,這根本不用檢測儀器啥的,肉眼就能看出不達標。監督員誰都不怕,誰的面子都不給,只管面紅耳赤地據理力爭,“這種磚太多了!你們根本沒有經過質檢!我也認真觀察了,你們在承重牆那邊都敢夾空心磚!這是要害人的呀!”
李輝難得來巡視一回,這一來就遇到扯皮,虎着臉就罵自己手下的人,“是不是真有這麼回事?老子是怎麼跟你們說的?知道這裡刁民多,還這麼不注意?出了事情要老子給你們背黑鍋呀!”
有個工頭額頭冒汗,支支吾吾地說不出啥話,眼神只敢往地上看,所有人不由都盯着這個傢伙,李輝的氣勢也矮了半截,心知這事八成是賴不掉了,趕緊對唐民益說好話,“唐鎮長,這事我嚴查!一定嚴查!這個狗東西我馬上就處理他!保證不會再出問題了!”
馬家父子纔不肯輕易放過他,馬鎮長手指都快戳到李輝臉上了,“你的意思是你不知道?你能不知道?你不默許,你手下的人敢偷工減料?拿空心磚當實心磚用!你們心就這麼黑?到時候牆塌了搞出人命來,你想讓我們背黑鍋?”
其他幾個工頭流着冷汗紛紛訴苦,對李輝各種求饒,“輝哥,我們也沒辦法呀!您指定要我們用縣磚瓦廠的磚,這都是硬任務,他們給的磚就是這個質量,好的裡面混點差的,合格的裡面混點不合格的……這些年都是這麼幹的,您不是不知道啊。”
李輝氣得要死,“老子知道啥?你們這些蠢材!就不能學學這些刁民,給老子也做個質檢!差的磚給他退回去,不收!”
馬鎮長熟悉這裡頭的門道,劈面就堵着李輝說:“質檢?你們敢這麼幹嗎?肯定不知道吃了人家磚瓦廠多少回扣!”
李輝被這麼當面打臉,也氣得渾身是火地反咬起來,“你就沒吃過回扣?你一個副鎮長,家裡蓋那麼好的房子,那些石磚是哪來的?你還貪污呢!”
唐青宏也揉着眼睛起牀了,跑到門口跟爸爸一起看熱鬧,這兩邊吵得如火如荼,他和爸爸聽得饒有趣味,這些鄉鎮幹部的小金庫還真豐富呢。
眼看着兩邊各自撕破臉互揭醜事,再吵下去就得幹仗了,唐民益才清清嗓子勸大家不要吵了。問題既然發現了,最重要的就是解決,現在還不是追責的時候,請大家回到解決問題的態度上來。劣質磚該退的退掉、該重蓋的重蓋,在保證質量的前提下不要耽誤工期。
這些話一說,兩邊都各自冷靜了一下,唐民益又把李輝和馬鎮長兩人單獨拉進屋裡,壓低聲音勸他們,“問題肯定是會有的,解決辦法也是有的,我相信你們兩位都有把事情做好的決心,底下的人不聽招呼,那就嚴抓嚴管,畢竟這是修路和建校的工程,不能在質量上馬虎。李經理,馬鎮長現在抓得嚴,也是爲了大家好,萬一以後真的鬧出人命,這事情誰都脫不了干係,你說是不是?”
李輝這才悻悻然點了個頭,“唐鎮長說的是,我當然不會不管,底下的人揹着我亂來,我處理也得有個過程嘛。可馬鎮長就這麼當着大家的面,詆譭我吃回扣什麼的……這真的太過分了。”
唐青宏忍着笑縮在屋裡偷聽,這個李輝其實就是被抓住了痛腳。不過馬鎮長這麼熟悉業務,比李輝也好不到哪裡去,不然怎麼會一抓就準?用馬鎮長對付李經理還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馬鎮長也氣得使勁瞪人,滿面都是怨恨委屈,“唐鎮長都能看出來,我是爲大家好,這種工程真出了質量問題,到時候大家抱着一塊死!我爲你好才抓得嚴,你還當着我家老頭的面說我貪污呢!你就不過分?哼,我對你手下留情了知道不,本來應該按照合同賠償,你說那得罰多少錢?”
李輝這纔想起那個賠償條款苛刻的合同來,一張臉氣得憋成紫色,指着馬鎮長就“你”、“你”了幾下,恨不得又揪住這貨打一架纔好。
唐民益還是好脾氣地兩邊勸,“行了行了,大家把話在這兒說開,待會出去了就心平氣和,啊?我再強調一下,質量必須得抓嚴啊大家,就算不爲了老百姓,也得爲你們自己頭上的這頂帽子。”
最後這句話說到兩人心裡去了,不鬧出人命不是大事,可真要鬧出來了,那誰也脫不開身。兩人相視一眼,不約而同點了點頭,調整好表情纔跟着唐民益走了出去。
這場不大不小的風波終究在唐民益的勸解下平息了。可唐民益和唐青宏都知道,這還只是剛開始。在利益的驅使下,激烈的衝突不會停止,隨着時間和次數的累積,最終一定會爆發。不過就是因爲這樣,兩個工程的質量也會保持得不錯。
兩邊談判後給出瞭解決方案,李輝又得回頭去找磚瓦廠的麻煩,損失當然也是他自己想辦法解決。唐民益把他們都勸得稍稍消氣後,又留下馬書記單獨聊了幾句,馬書記自從聽到李輝罵他兒子貪污,一張老臉就僵着不怎麼說話了。
在唐民益的安慰之下,馬書記半天才吭出一句,“小唐啊,你說,我家那個不成器的,該不會真的有什麼問題吧?”
一邊聽着的唐青宏對這個老革命都有點同情了,只剩下一隻眼睛就能瞎成這樣?馬鎮長問題顯然不小,他家那個房子就能看出來呀。
“馬書記,您是這裡的老書記,鎮上幹部的情況您應該比我瞭解啊。”
“那是我兒子……我就怕,看別人看得清楚,看自家人反而走眼呀。唉,他應該不會的,不會的!”馬書記喃喃說着,臉上露出一絲悔意,“唉,早知道我就不該……”
後面的話沒有說出來,馬書記就嘆着氣跟唐民益道別了。唐青宏等馬書記走遠,才眨着眼睛問爸爸,“他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馬鎮長不可能沒問題啊。”
唐民益搖搖頭,臉上也露出一絲同情,“當局者迷……他是不肯相信吧。”
中午過後,唐民益帶上兒子去了谷醫生家,在外這麼多天,他也怕唐青宏累壞身體,順便去看看袁正峰搞的培育實驗。
谷醫生給唐青宏仔細看了看,只說要注意休息,每個週末保持來一天,別經常缺席就好了,袁俊老嚷着他說話不算數呢。
正說着袁俊就從裡間跑出來了,撅着嘴無比哀怨地看向唐青宏,明明上次答應週末來他家的,結果不聲不響就失約!後來在學校裡問老師,才知道他請假一週呢。
唐青宏也學習起爸爸的哄人功力,帶着一點微笑回答,“家裡突然有事,來不及跟你說嘛。你上次不是說學會燉湯了,現在燉給我喝唄。”
袁俊立刻就高興了,拉着他往後面走,谷老告訴唐民益那個菇房在哪,說女婿一有空就待那不肯出來,簡直像魔怔了,還說以後除了食用菌類,中藥材基地以後也可以做的,那副熱情連他這個老頭子都被感動了。
唐民益馬上去找袁正峰,對方剛從菇房出來,戴着厚厚的口罩和手套,一看見他就加快腳步迎上,跟他一起回了谷家,直到洗完手纔跟他坐在桌前慢慢談。
袁正峰語速很快,聽得出滿心都是激動和興奮,說自己的野生菌種人工培育實驗進行得很好,已經可以考慮擴大規模。唐民益認真聽着,着重詢問他還需要哪些條件,再就是如何組織當地農民辦班學習,都加入到這個科學致富的隊伍裡來。
作者有話要說:今天是不是好點了?趕緊抽完吧……各種捉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