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渡卿

“打什麼架?”宸王把人往後拖:“你一個小姑娘,怎麼打幾個大男人?”

玖珠往前撲騰幾步,把後衣領從宸王手裡拽出來:“你別拉我!”

彎腰在地上撿起一根大木棍,玖珠把裙邊一撩,氣勢洶洶地衝了出去。

軟軟小白兔,變成咬人的鋼牙兔。

宸王看着她一個人走出了千軍萬馬氣勢的步伐,懶洋洋地往樹幹上一靠。

“王爺。”隱在暗處的一位隨侍走到他身邊:“這……這可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宸王見小丫頭離那幾個閒言碎語的男人只剩下幾步的距離,“去幫着打啊,一個個長着腦子眼睛,不知道用?”

玖珠靠近三個男人時,他們還在高談闊論。

“論才德,還是齊王殿下令人欽佩。”青衫男子高聲道:“有什麼不敢說的,宸王本就是不學無術,喜怒無常……”

“嗷!”話未說完,後背傳來刺骨的疼,有人在背後偷襲他!

“何人如此大膽!”他疼得原地蹦起,回頭看見一個膚嫩貌嬌的少女,手裡拿着大木棍。

“你這女子,無緣無故,爲何……”

“叫你們背後說人壞話!”玖珠抄起木棍,舉起來便打,木棍在空中劃過,打出了可怕的破空聲。

捱打的男人被嚇得連滾帶爬,其中一個男人反應過來,想去奪玖珠手裡的木棍,卻被她抽在了大腿上。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沒到疼痛處。

“誰家的瘋婆子,有辱斯文,既然如此,我等也不遵守君子之禮了!”

說完,三人把玖珠圍困在中間,揚起了手,準備讓她知道什麼叫男人爲天,女子嬌弱。

然而下一刻,三人就像是被人砸出去的石頭,齊齊被人踹飛。

三人躺在地上,哀叫連連,原來這個瘋婆子還帶了一羣幫手。一羣人毆打他們三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書生,講不講武德?

“三個大男人,竟欺負一個弱女子。”幾個勁裝打扮的男人幾步上前,單手拎起三人,肅聲道:“爾等身爲我朝子民,卻妄議皇室,該當何罪?!”

說完,不等三人還嘴,把三人揍得哭爹喊娘後,掏出繩索把三人捆在一起:“隨我兄弟幾人走一趟衙門。”

玖珠見這幾人匆匆而來,又拎着人匆匆離開,手裡提着木棍茫然四顧。

“發什麼呆?”宸王抽走玖珠手裡的木棍,見她一副反應不過來的模樣,把棍子丟在地上:“一言不合就動手,打的還是讀書人,你也不怕他們那一張嘴?”

“他們算什麼讀書人?”玖珠把挽起的袖子放下去:“君子和而不同,今日乃登高望遠之日,來往者衆,他們如此高談闊論,道他人是非,簡直丟盡了讀書人的顏面。”

宸王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這幾個讀書人可不笨,他們本就是有意讓人聽見。

“你可知,今日齊王會來飛霞山登高?”

“嗯?”玖珠點頭:“我在山腳看見過他,所以呢?”

宸王:“……”

這女娃娃看起來不太聰明的樣子。

“他們這番話,是講給齊王聽的,亦或是講給齊王身邊人聽的。”宸王是個沒耐性的人,但他今天心情好,願意陪這個腦瓜子不好使的小丫頭多說幾句:“趁現在人少,沒人發現你打了人,我們趕緊走。”

“他們說宸王殿下壞話,我打不死他們。”玖珠扶了扶鬢邊的髮釵,小聲抱怨:“他們討好齊王就討好嘛,幹嘛欺負宸王殿下。”

欺負?

小姑娘的語氣實在太委屈,若不是因爲自己是當事人,他差點都要相信,自己是個經常挨欺負的小可憐了。

“剛纔幫我打架的,是你手下嗎?”

宸王挑着眉點頭:“你幫我折茱萸枝,我幫你叫人打架,是不是很公平?”

“也不是很公平。”玖珠仔細想了想:“我好像比較佔便宜。”

“沒事,我一個大男人,不跟你計較這種小事。”宸王看了眼四周,此時還沒人來:“你家長輩是誰?”

這家的長輩心可真大,敢讓這麼虎了吧唧的小姑娘單獨來採茱萸。

“家父姓明。”在對方叫人幫自己打架後,玖珠把他劃入“講義氣的好人”類別,也不怕被他知道自己的姓氏。

“明?”宸王臉上的笑容僵住,把玖珠從頭到腳打量了一遍:“你是禮部侍郎明敬舟……大人的掌上明珠?”

這是宸王有生以來,第一次如此禮貌地稱呼明敬舟。

“你也認識我父親麼?”玖珠眼神亮晶晶地看着宸王。

“略有相識。”

相識便是相識,略有相識是何意?自從來了京城,玖珠就發現,自己的認知能力,趕不上京城人士的說話水平。

“難怪你方纔如此憤怒,原來是護未婚夫。”宸王沉默片刻:“下次要打架,不要自己動手。”

自小生活在道觀之中,玖珠對男女情愛之事十分懵懂,提及婚嫁,也無小女兒情態:“宸王殿下本就是好人,跟他是不是我未婚夫有什麼關係?”

宸王:“……”

只有山間吹得稀里嘩啦的風,能理解他此刻的心情。

“小姐,小姐!”春分提着裙襬跑過來,緊張地打量她:“剛纔這邊傳來吵鬧聲,據說是有幾個喝醉的書生在鬧事,你沒事吧?”

“我沒事。”玖珠向宸王眨了眨眼,示意他不要把剛纔的話說出來。

“母親讓我採的茱萸,我都摘好了。”玖珠抓住春分的手:“春分姐姐,我們回去。”

人已經揍了,現在要做的,就是儘快逃離現場。

“好。”春分把披帛替玖珠掛在臂間,朝宸王福了福身,牽着玖珠的手,離開了林子。

宸王走到剛纔那顆茱萸樹下,彎腰撿起玖珠爲他折的茱萸枝,想了想,把它拖回了宮。

“這麼大一枝茱萸枝。”蘇貴妃看着落地花瓶裡的茱萸枝,難得平時連一片紙都不記得帶回來的兒子,能在重陽日這天給她帶茱萸枝:“瞧着挺新鮮。”

“能不新鮮?”宸王懶洋洋地靠着軟塌:“這可是你未來兒媳,親自爬樹上去摘的。”

“你遇到玖珠了?”蘇貴妃看宸王。

“嗯。”宸王垂着眼瞼,蘇貴妃看不到他眼底的情緒。

“本宮覺得這姑娘不錯。”知道兒子對這門親事不冷不熱,蘇貴妃忍不住開口替明家那位小姑娘說話:“瞧着是好相處得性子。”

“模樣確實標誌。”宸王點了點頭。

就是腦袋瓜子看起來不太好使的樣子。

等兒子走了,蘇貴妃疑惑地問身邊婢女:“渡卿這態度,是喜歡還是不喜歡啊?”

“娘娘,五殿下不討厭明家小姐,就是好事。”婢女安慰蘇貴妃:“前些日子,殿下提起婚事就皺眉,今天奴婢仔細瞧了,殿下心情還算好。”

知道婢女這話是爲了安慰自己,蘇貴妃嘆氣,都怪陛下不會養孩子,把她兒子養成了這種紈絝性子。

宸王剛從明月宮出來,就遇到了進宮請安的齊王。

“五弟。”齊王看着宸王身上的玄色紅紋錦衣,幾個兄弟中,除了老五,無人會穿這麼張揚的衣服。

宸王停下腳步看他。

“聽聞今日五弟的隨侍,抓了幾個書生到衙門?”齊王嘆氣:“秋闈在即,十年寒窗不易,若不是什麼大事,五弟就饒了他們。”

“確實不是什麼大事,他們不過是誇四哥你才德兼備,順便辱罵我不學無術,喜怒不定罷了。”宸王挑眉:“四哥心善,派人把他們放出來便是。”

齊王面上的溫柔笑容微僵。

儘管五弟不學無術是事實,但身爲兄長的他,是絕對不能承認的。

“四哥儘管去放人,我絕不會再追究。”宸王甩袖把手背在身後,下巴微擡,在齊王與齊王府隨侍目光中大步離開。

宸王隨侍們學着主子的做派,只用眼角餘光看齊王府的隨侍。

齊王府隨侍被氣得面色漲紅,卻不敢多言。

誰讓宸王有個得寵的母妃,子憑母貴,宮裡誰也得罪不起。

“王爺。”隨侍擔憂地看着齊王。

齊王微微擡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那幾名書生論皇家是非,離間本王與五弟的兄弟感情,當嚴懲。”

風吹起他的袍角,卻無法在他眼底落下半分漣漪。

自從重陽登高後,送到明家的請柬便多了起來。有請沈氏與玖珠賞菊花的,有請她們吃蟹的,還有請他們品茗的。

京城裡最不缺人精,他們既不喜宸王平日做派,又不敢得罪蘇貴妃母子。明家女即將嫁入宸王府,無論是真心還是假意,只要是女眷之間的重要聚會,都會安排家中後輩,親自把請柬送往明家。

這些聚會,大多都被沈氏婉拒,直到孫家府上送來品茗宴的請柬。

孫家小姐與齊王的成婚吉日,定在冬月初六,如今已是九月下旬,離孫家小姐出嫁的日子,只剩一月有餘。

作爲傳承幾百年的書香世家,孫家在讀書人心中的威望不言而喻。明家也是近些年,靠着一門兩狀元一探花才奠定了地位,與孫家相比,到底是缺了些底蘊。

齊王本就有賢名,待娶了孫家女,便是如虎添翼,更受推崇。

沈氏拿着請柬,扭頭看埋頭開開心心啃點心,捧着茶盞咕咚咕咚往肚子裡喝的女兒,用手絹輕輕替女兒擦嘴。

“謝謝母親。”玖珠朝沈氏甜甜一笑。

沈氏輕輕捂着胸口。

什麼皇上宸王孫家姑娘,沒一個好東西!

品茗宴當日,女眷們盛裝打扮,早早到了孫家,換着花吹捧孫採瑤。

“沈夫人到了。”

說笑聲頓時變弱,孫採瑤面上的笑意稍減,凝神看向門口,一眼便看到沈夫人旁邊的明玖珠。

青眉如遠山,紅櫻點嬌脣。

“沈夫人安。”

“這便是令千金吧,當真是眼納星辰,雪染骨,好難得的標緻模樣。”

原本還在吹捧她的女眷,轉頭紛紛圍攏在了沈氏母女身邊。

孫採瑤抿了抿嘴角。

這些人私下裡瞧不上宸王行事乖張,不學無術,可在討好未來宸王妃這件事上,誰也沒有落下。

她站起身,主動朝明玖珠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