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離隨着那羣太監來到御花園西南角一所灰磚砌成的院子裡。
院中並無花草擺設, 只有十來間小小簡陋的屋子,看來是專門關押犯錯的宮女太監的地方。
曹寶掏出鑰匙,打開了其中一間的房門, 一臉嘲諷的笑:“周離姑娘!進去罷!”
周離咬了牙下脣:”公公,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曹寶冷笑:“是太后娘娘親口下旨拿得你, 你明白不明白, 可沒人關心, 也沒什麼關係!”
“俗話說得好,捉姦捉雙,拿賊拿贓, 你們說我偷了東西,我究竟偷了什麼?”
曹寶哼了一聲冷笑道:“死到臨頭, 還這般狡辯, 也不想想這宮裡是什麼地方, 你也不是新來的宮女了,你見過太后親口吩咐要抓的人, 需要給你細細解釋的嗎?”又轉過臉來繼續說:“也叫你死得明白!丫頭啊!咱們做奴才的在宮中當差,偷吃一點御廚房的果子,偷拿一塊布料,那都不算什麼大不了的事兒!可你倒好,居然膽大包天, 連太后和皇后佩戴的金步搖都敢偷了去!這不是自己找死麼!”
周離大吃一驚, 她一直將步搖收在自己牀下的櫃子裡, 沒想到太后還是知道了, 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
曹寶見她半晌不言語, 就一把攥住她的手腕:“你的贓物現在就在太后宮中!還有何話說!趕快進去罷!”
周離摔開了他的手:“別碰我,我自己會走!”
她緩緩走進那間堆滿了雜物的小屋, 門砰地一聲關上了,門外傳來落鎖聲,屋裡一片漆黑。
房間裡沒有窗戶,她藉着門縫裡的光亮打量了一眼屋子,只見所有的雜物上都佈滿厚厚的灰塵。
她也顧不上這許多,只是從胡亂堆着舊衣服裡抽出一件下來,隨手抖了灰塵,依着門坐下,整個小院一片靜寂,看來只關押了她一個人。
她想,自己一個小小宮女,能招誰惹誰,居然讓太后親自派人抓她?一定是自己和皇帝的事情泄露出去了,可是,能有誰泄露呢?
她輕輕嘆了口氣:“太后一心想立郭盈爲後,如今知曉趙禎的心意,會怎麼對付自己呢?像對錶姐一樣嗎?還是賜死?”
她想起自己的爹孃,進宮到現在,爹孃那邊的音訊一點也沒有,孃的心思一向很重,夜裡,肯定因爲思念自己,偷偷哭過多少次了吧,還有爹,他是個沉默寡言的人,唯一派遣苦悶的方式就是站在錢塘江邊,對着滾滾的江水發上半天的呆,她走後,爹的這個習慣更加改不過來了。
如果自己被賜死,家裡人多半不會知道,嗯,不知道也好,這樣他們就會以爲自己的女兒還在宮裡,雖然沒有自由,可是好歹有飯吃,有衣服穿,這樣他們也不會太過難過。
如果她這樣不明不白的死了,趙楨會知道嗎?他在傷心之下,會對太后做出什麼舉動?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她獨自在這間暗室裡怔坐,也不知道過了多久,只覺得腿都坐得有些麻木了,只看見門縫裡那點光亮一點點黯淡了下去,她的生命,是否也像這束光一樣,很快就消失不見了?
門外突然傳來雜沓的腳步聲,她猛地站起身來,然後眼前一片光亮刺眼,那扇門被人打開了。
門開了,還是曹寶,他笑吟吟地站在門口,和之前判若兩人:“周離姑娘!可委屈您了!太后命我將您原樣不動地送回翠微宮去!”
周離愕然,難道太后如此輕易放過了自己?
曹寶依舊恭敬地笑着:“周離姑娘!太后讓奴才轉告您,這一切都是誤會!她還賞賜了您許多東西,都送到翠微宮去了!你還在踟躕些什麼呢!”
這時,便有翠微宮的兩名宮女急急走來,說是奉了太妃之命,來接周離回宮。
回到房中,青霜忙迎了上來:“這一天可急死我了!菩薩保佑,你總算平安歸來了!”
言辭懇切,欣慰之情溢於言表,周離微微一笑,自去打開衣箱,取出衣服將身上那套汗溼的衣服換了。
門外傳來小太監的聲音:“周離姑娘在嗎?”
青霜急忙開門應道:“在呢!公公何事?”
小太監笑道:“奉陛下旨意,將這些食物賜予周離!”
周離急忙穿好衣衫,出門來跪着接下小太監手中的描金食盒。
回房後打開一看,裡面幾碟飯菜,盡是美味珍饈,她餓了一天,此時卻又沒了食慾,見玉環不在房中,便徑直來到牀邊,彎下身子,拖出了一隻樟木箱子。
打開箱子一看,那支金步搖果然不翼而飛,果然是這個補搖惹得禍。
她長長吁了一口氣:“青霜!咱們這屋子,這一個多月以來,都有哪些人來過?”
“除了咱們三個,只有你在御書房當差時的那個好姐妹雲霞,來過幾次!其餘,便沒有了!
雲霞?周離心中突然浮起一個可怕的念頭,卻又不敢往深處想,情不自禁搖了搖頭,強迫自己不要再去想。
金太妃派人將太后賞賜給周離的東西悉數送進她房裡,看着那些光閃閃的綢緞布匹,還有珠光耀目的首飾,青霜不自禁地爲她高興:“周離,你真的快要飛上枝頭做鳳凰了!”
周離心中卻隱約覺得不安起來,太后難道這樣容易就跟自己的兒子妥協了嗎?這可不像是太后的行事,她在宮中不停地聽人說過太后的事蹟。
趙禎已經整整兩日沒有到翠微宮來了,自從她被太后放出來之後,兩人還沒有見過面,這更加印證了周離的擔憂。
第三日,太妃最愛喝的武夷山雀舌沒有了,周離去庫房取茶葉,誰知那管茶葉的小太監卻道:“武夷山雀舌是頂尖的好茶!庫房本就不多,此番卻不能給你了!”
周離忍不住說:“咱們太妃娘娘是常年喝這個茶的,爲何平日能給,今日卻不能了?”
小太監雙眼一翻:“你是真傻還是怎地?難道不曉得陛下就要大婚了!到時候文武百官都要來宮中觀禮,有多少好茶也不夠供應的!這可是冊封皇后的大喜事,你們太妃這次就不能讓一讓?”
周離耳朵轟的一聲,急忙問道:“大婚?封后?陛下封誰爲後?”
“當然是樞密使郭大人家的小姐了!你在宮中當差,居然連這都沒聽說?”
周離不知道自己是如何走回翠微宮的,只覺得腳下虛虛浮雲浮,像是踩在雲端。
回到房中,將門關緊了,才發覺自己的身體在不停地顫抖。
她靠着房門,仔細想了想,便轉身開了門,直奔御書房而去。
趙禎永遠是個用功讀書的好皇帝,即使大婚在即,也是卷不釋手。
幾日來,他的臉色明顯憔悴了許多,大婚事宜都是母后一手操辦,不用他費半點心。
他一直下意識地躲着不肯見周離,他無法面對周離那雙清澈的眼睛,無法面對她信任的表情。
所有的難過,他只想一人吞嚥。
然而,又拖得了幾時?
大殿外傳來細碎的腳步聲,這聲音是如此熟悉,曾經,是如此令他歡喜。
他垂下眼簾,不敢直視。
黃昏的夕陽下,她纖細的身影一點點拉長,一寸寸地移到他的書案前。
趙禎鼓起勇氣擡頭,只見她臉色蒼白,靜靜地等着他開口。
他苦笑:“離兒,對不起,我食言了。”
“爲什麼?告訴我原因?”周離語氣柔和,波瀾不驚。
趙禎胸口一酸:“你不怪我?”
“我知道,你一定有你的原因和道理,你知道的,我不是在乎那個皇后的位子,我只是想知道爲什麼?”
她的聲音涼涼的顫顫的,令他不知不覺就淚盈於眶,他澀聲道:“太后說你偷了鳳凰步搖,一心想娶你性命,我若不同意立郭盈盈爲後,就保不住你!”
周離鬆了一口氣,心中懸着的一塊大石轟然落地,她忍住了奪眶而出的淚水,梗嚥着道:“我就知道,我一早便知道,你一定是有苦衷的,趙禎,你——終究不曾負我!”
趙禎見到她的眼淚,心下萬般不忍,他雙手緊緊地抓抓住書案,嘶聲道:“我沒有辦法,我真的沒有別的法子!這些年來,我再怎麼努力,也始終無法將權力掌握在自己手中,我對不起你!”
周離忙將眼淚擦乾,上前扶住他的手臂:“陛下!陛下不要這樣!你對我的好,我心裡都有數,我發誓,我不在乎那個皇后的位子,真的一點也不在乎,我只要能夠時時刻刻常伴陛下身邊,餘願已足!”
趙禎見她這般溫柔勸解,心中更加酸楚。
周離笑道:“你還不知道吧,太后賞賜我許多好東西,看樣子,她並不反對我們在一起!陛下,那中宮之位,本就是該由功臣之女來坐,太后的決定,一定有她的道理,我
——我只願做陛下的寵妃,你放心,我不會吃醋的。”
趙禎見她笑了,心中的難過稍微解了一些,握住她的手道:“大婚一過,朕就將你封爲貴妃,如何?”
周離微笑着點了點頭。
十天後,宋仁宗趙禎迎娶樞密使郭顯之女郭盈進宮,封爲皇后,宮中大宴羣臣三日,仁宗頒下聖旨,命天下大赦,普天同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