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我便先走了,辛苦媽媽。”
長歌不動聲色地收攏袖口,羞惱地回頭瞪了秦陽一眼,扭頭就走。
好險好險,差點兒就又要被這浪蕩子給騙了。也不是未曾娶親,還對她說什麼“有豔淑女在閨房,室邇人遐毒我腸”。他縱是有司馬相如的才氣,也是將那男人的壞處學了十分。她長歌再笨,也當知道與他不會有什麼好結果。既然沒結果,那又何必蹉跎。
秦陽微微皺眉,上前想說什麼。卻被風媽媽肥碩的身子給擋了個嚴實。嘴脣豔紅的風媽媽甩着帕子站在門口道:“慢走啊,有空也常回來看看。咱們這春風樓哇,就是你的孃家!”
長歌回頭一笑,匆匆往外頭跑了。
秦陽摸着下巴,等老鴇終於回過神來,才盯着她問:“風媽媽,在下可否問一句,這長歌,是從哪裡來的?想來以前,應該也不是什麼平民女子。”
風媽媽眼珠子轉了轉,笑得花枝亂顫:“太保大人,瞧您說得。咱們這春風樓是向來不問往事的。您這不是爲難我麼?”
秦陽白眼兒一翻,掏出一錠銀子在她面前晃:“媽媽自己說的,做生意嘛,就是圖個利。”
眼睛一亮,風媽媽肥肥的手一把將銀子抓過去,呵了口氣擦了擦,然後滿意地塞進自己懷裡:“爺說什麼自然就是什麼,哎呀呀,要聽長歌的事情啊,您裡頭請。”
…
韓朔一路闖進宮裡去的時候,瀲灩正搭着梯子將一小盆野草放到牆頭上去。
底下幾個宮人一臉蒼白地死死抓着梯子,含笑和休語捂着心口站在一邊,幾雙眼睛都落在瀲灩身上,只要她稍微晃一晃,下頭的人都能嚇得一身汗。
心口像是被一隻手狠狠抓着,透不過氣來。韓朔身子僵硬地站在門口,想喊又怕嚇着瀲灩,手背上青筋暴起,恨不得將那人抓下來好好教訓一番。
懷着身子,真是不當一回事麼?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怎麼辦!
瀲灩臉上帶着很溫和的笑意,將那一盆野草放在牆頭上放穩了,然後拍拍手,對着陽光看了看。
“宮牆太高,種在下頭啊,你總是曬不着太陽。”她低聲道:“我出不去,你卻不同。站高些多長些葉子,明年再給我開幾朵花吧。”
巍峨的宮牆下的花壇裡,都種的是喜陰的花草。這野草開的花都謝了,頗沒精神的樣子,瀲灩今天閒着沒事,便將它放上頭了。
野草哪有牡丹蓮花討人喜歡,也不見得就適合長在這華麗的宮廷裡。只是它到底是頑強,無論什麼樣的土壤,也還是掙扎着活下來了。
“娘娘,放好了就快下來吧,奴婢受不住了。”休語捂着心口道:“來,奴婢扶着您。”
將滿三個月的肚子在宮裝下頭也根本看不出什麼。瀲灩心道她們大驚小怪,卻還是老老實實地往下爬。
這梯子是隨意借來的,最後兩根踏腳間隙大了些,瀲灩拿腳尖試了試,輕笑道:“休語,接住我啊。”
“娘娘……”休語的聲音有些古怪。
她這會兒抓着梯子,也不好回頭看,踩着第二處踏腳就往地上跳。
凌厲的氣息從空中穿過,她好像被人給抱起來了。那人呼吸有些急,不過很快又平靜了下去。氣息消散,韓子狐臉上帶着淡淡的笑意,輕聲道:“娘娘這樣大的動作,不怕傷着孩子麼?”
周圍的宮人噤若寒蟬,個個都垂下了頭去。瀲灩抓着韓朔的衣襟,挑眉道:“怎麼會?本宮天天喝着保胎藥呢,它長得比什麼都結實。”
韓朔嘴角彎着,眼裡卻沒什麼暖色,抱着她就往主殿裡走。
“太傅,皇上還在裡頭啊,您這樣進去,當真沒事麼?”瀲灩挑眉,手指輕輕在他胸前點了點,笑得妖嬈。
在主殿門口站定,他低頭看了她一眼,眼底像是一處深淵,有無數的情感翻涌上來,卻很快被壓抑下去,最後只深得長長的一聲嘆息。
“臣失禮了。”
放下她,韓朔先一步走進主殿。內室裡,皇帝正坐在椅子上,好奇地朝他看過來。
“太傅來了啊。”
“臣參見皇上。”他規規矩矩地行禮,座上的人便笑嘻嘻地道:“太傅請起。”
一隻腳上被捆得跟糉子似的,可憐巴巴地坐着不能動。瀲灩跟着走進來,笑吟吟地端着藥坐到司馬衷身邊。
“太傅來找皇上,定然是有事。所以皇上快將這藥喝了,好商議正事。”
舀了一勺藥遞到他脣邊,小傻子的臉立刻皺到了一起。
“愛妃愛妃,朕可不可以不吃藥?反正也動不了了,吃藥也沒用啊。好苦,不想吃。”
瀲灩柔聲安慰:“良藥苦口,皇上不吃藥,腿晚上還會疼的。太傅在這裡看着吶,您也不怕被臣子笑話?”
這話說得寵溺,活像哄孩子吃藥的母親。小傻子勉爲其難地看了一眼那黑漆漆的東西,還是張了嘴。
瀲灩一勺一勺地喂完,很是溫柔。皇帝乖乖地將最後一勺都嚥下去,才苦着一張臉直吐舌頭:“御醫無能,連好喝的藥都制不出來麼!”
“沒有不苦的藥。”瀲灩笑着站起來:“皇上同太傅說話吧,臣妾就不多打擾了。”
說罷,收拾了碗勺就慢慢退出去了。
韓子狐面無表情地看着她,從她喂藥到出去,他一句話也沒有說,像極了安心等待皇帝的忠臣。
然而那袖子下的手,到底還是緊握着的。
“太傅有什麼事?”司馬衷問。
“犒賞三軍的名單下來了,臣想請皇上過目。”韓朔隨意從袖子裡拿出了謝子瞻給他的名單,反正皇帝也看不懂,他不過是借個由頭來看某個人的罷了。
戍邊之兵只回來了幾千人,然而朝廷也必須厚賞,好讓邊關的將士安心。
司馬衷笑嘻嘻地看了幾眼,心裡一沉。而後卻又不動聲色地將名單還給了韓朔。
“這些事情,太傅不用問朕,全然做主就是了。”他笑:“反正朕對這些也沒興趣啊。”
韓朔漫不經心地將名單收回來,輕聲問:“那皇上對什麼感興趣?”
司馬衷認真地想了想,然後道:“朕想等愛妃的孩子出生,給他起一個好聽的名字,然後封愛妃爲皇后,與她一起白頭。”
“哦?”韓朔笑了,食指輕輕敲扶手:“皇上屬意貴妃爲後麼?可高家那邊,怕是不好交代。”
“是啊。”小傻子坦誠地道:“就是因爲你們都說高家不能得罪,朕才一直忍着皇后。朕心裡喜歡的只有沉心一個,若是讓朕爲所欲爲,朕一定早就爲她戴上了后冠。”
嬉皮笑臉的話,像是孩童過家家酒時候的戲言。韓朔聽得忍不住冷笑,沒顧後果地開口道:“爲所欲爲?皇上,這世上哪有能讓你我爲所欲爲的時候?穿着龍袍亦或者是戴着烏紗,人都是有個束縛的。若是當真能爲所欲爲…”
若是當真能,他與她,也不會走到現在這個地步!
皇帝嚇了一跳,小心翼翼地看着他:“太傅,朕哪裡說得不對麼?你怎麼生氣了?”
韓朔回過神,低笑一聲,伸手慢慢捂住自己的半隻眼睛。
“臣沒有生氣,只是有些嫉妒罷了。皇上不用理會臣的。”
嫉妒?皇帝不解地看着他,眸子裡乾淨得什麼也沒有。
韓朔悵然失笑,傻子怎麼會懂呢?男人有時候得不到自己想要的東西,是會十分惱羞成怒的。
“皇上好生歇息吧,臣這便去讓人頒旨犒賞三軍。”
“好。”
踏出主殿的門,院子裡沒看見那抹影子了。韓朔側頭看着門口的含笑,後者輕輕指了指後院。
他悄無聲息地往後院而去,瀲灩正站在那裡看桃花。
“娘娘的左手字太難看了。”
聽着聲音,瀲灩回頭,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什麼左手字?”
面前的人似乎不太高興,隨手從袖子裡掏出一張信紙來,展開放在她面前。
“絕孕藥,這樣的東西若是在後宮裡發現,娘娘是想引起多大的風波?”
瀲灩迷惑不解,不過看着有信紙,心裡也是有些不安定。接過來看了看,那上頭卻根本不是她的字。看完內容,她笑了。
長歌當真是個機靈丫頭,韓朔必然是去春風樓了,她竟然曉得做一封假信,偏又用這樣嚇人的字眼,騙過一隻精明狡詐的狐狸。
身爲他的侍妾,竟然幫着她做事麼?心裡有些疑惑,不過瀲灩瞧着韓朔被騙的樣子,覺得心裡十分舒坦。
這樣不精緻的騙局,韓朔竟然也踩進去了。聰明一世的人,果然也有糊塗一時的時候。
伸手便將信紙撕了,她擡頭看着他道:“不過是試試罷了,也沒想着真能拿到藥。太傅莫要緊張。”
“試試罷了?”韓朔冷笑,上前一步逼得她站到了角落。
“臣慣常不太喜歡說什麼話來威脅人,尤其是自己的人。”眼眸微眯,他盯着她,一字一句地道:“但是這次娘娘可聽仔細了。從現在起到孩子出生,楚家都不會有什麼危險。但,你若是讓它出了絲毫的差錯,我定然要整個楚家來命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