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手握住了五煞神的骨頭,一手握了鋸齒刀,胡麻腳下橫移幾步,尋摸了一個合適的位子,雙足踏定了一個方位。
早先在這山谷周圍做出來的幾手佈置,如今尚未撤掉,只要找着了合適的位子,一旦谷間生變,自己全身化死,充作鎮物,便可以再立時起上一個壇來。
做好了準備,這纔看向了黑黝黝的礦脈口子,摒住了呼吸。
如今其他人也如他一般,那些割肉工匠,早就退出十幾丈去了,一個個的簇擁在一起,瞪着一雙雙驚恐的眼睛看向黑洞洞的礦脈。
周大同卻是守在了胡麻身邊,雙手各抓了一把平時礦工用來割肉的太歲刀。
趙柱與周樑,則是分立左右,一個手裡抓着根木棍,一個手裡,握着一根九節鞭……
……這是孫老爺子的一個弟子留下來的,被周樑順手留下了。
就連老算盤,這會也像是動了真格的,他本來極是膽小,一見不妙就要開溜,但在這當口,許是太過在意這礦脈裡的東西,居然都沒有溜竄。
雖然腿都哆嗦了,但還是解下了身上的衣袍,然後褪了褲子……只褪了一半,便從腰間拔出了一枝灰布死死裹着的長條出來。
解開了最外面的灰布,裡面居然是一枝鑲了黑邊的旗子,因爲被裹起來太久,皺巴巴的,但他卻如護至寶,雙手抱在了懷裡,縮着腦袋,彷彿心裡安定了些許。
上面有着八卦紋絡,還有着什麼祖師的字樣。
“誒?”
見了老算盤這舉動,哪怕洞裡的東西再吸引人,胡麻都忍不住側頭,瞅了他一眼。
這老傢伙跟着來礦上,行李都沒怎麼準備,吃吃喝喝,全是跟着他們,更不用說帶什麼傢伙什了,沒想到,他其實還是有物件在身上的,只是藏的位置,實在讓人不忍直視。
但如今也不及細問,只是皆瞪大了眼睛,全神貫注的看着礦脈裡面。
“嘭”“嘭”“嘭”
裡面的動靜,離得礦脈口子,越來越近了。
衆人心也跟着到了嗓子眼,雖然強站着腳步不動,上半身卻都下意識離洞口遠些,彷彿被無形力量推歪了。
“呼……”
也就在一顆心緊張的要跳出腔子來時,忽地一股狂風從洞裡吹了出來,衆人只覺得口鼻之間,皆是濃烈厚重的血腥氣味,彷彿一瞬間來到了屠宰場。
緊跟着,便是整個身體,都一下子被詭異陰冷的風吹得通透,彷彿五臟六腑裡的熱量,都被這一股子風給吹走了似的。
幽幽蕩蕩,眼前一陣陣發花,只覺天色都暗了,彷彿有烏雲不知何時飄了過來,竟是把纔剛剛爬到頭頂上的太陽,都遮住了,晌午的天,卻是一下子變得黑沉沉的。
“嗖!”
也在這股子風裡,礦洞之中,忽然直挺挺的爬出來了一個渾身上下血淋淋的東西。
隱約之間,只見那東西似是人形,但卻渾身鮮紅,他姿勢詭異的爬了出來,周圍的邪氣更是一下子便強烈了數十倍,連這天色都彷彿一下子就黑透了。
衆人耳中的詭異混亂動靜,如今卻忽地化作了一股子洪流,衝蕩神魂:“人間欺太歲,孽債應許時!”
“……”
這聲音驚得衆人同時神魂俱震,耳中只聽得一陣鬼哭神嚎之聲。
細細密密,變化萬千,有的彷彿是堂上高官,正在怒叱下方的罪犯,有的彷彿是冤魂嚎哭,有的彷彿是禮官在祭拜上蒼,有的彷彿是戰場殺伐。
種種不同的聲音,皆彷彿代表着不同的畫面。
僅僅是聽見了些許,眼前便要現出各種形象的畫面來,一時間衆人都不知所以,彷彿一下子被帶到了地獄之中,眼前看到了無數的畫面,耳朵早已被各種不同的聲音塞滿。
他們手裡本來各自抓了傢伙,但如今迷迷糊糊看到了這從礦脈裡鑽出來的詭異傢伙,卻只是肚子裡都要冒出恐懼的苦水來,又哪裡能舉得起來?
“娘嘞,是屍將軍……”
同樣也在這一片混亂裡,忽地響起了老算盤驚恐萬分的大叫聲。
如今整片谷裡,所有人都被嚇到,惟有胡麻與老算盤還好一些,胡麻入了府,底子紮實,雖然也受到了影響,但頭腦耳目仍算是清明,看清楚了這礦脈裡面鑽出來的東西。
赫然便是一個彷彿全身的皮都被扒掉的怪異人形,身上還穿戴着破破爛爛的一塊塊板血紅板甲。
這玩意兒是屍妖?
心驚之間,胡麻忽地想到了一點:“這玩意兒就是莊二昌的那個大徒弟……”莊二昌之前說的話,有的真,有的假。
但問過了這些礦工,卻是知道,莊二昌的大徒弟,穿上了他那件祖傳的符板甲,進了礦脈去試探,然後人就瘋了,重新又鑽了回去,這件事卻是真的。
只是,所有人,包括了莊二昌在內,都以爲這大徒弟又重新鑽進了礦脈,定是已經死的徹徹底底,但如今瞧着,這人居然還活着?
不對,分明瞧着不像是活人了,但肯定也不是死人,或許真就變成了老算盤說的,屍將軍一類的東西。
非人非鬼,已如旱魃一般,成了會動的死人,而且瞧着兇殘可怖。
“吼……”
這怪物一衝出了洞來,便忽地發出了一聲震天吼,又或者說,不是吼,而是某種涌動着的邪氣,在他胸膛之內衝擊,發出來的怪異聲響。
隨着吼聲,衆人皆是耳膜發麻,神魂顫慄,身上一時覺得溼淋淋的,有人下意識的抹了一把,睜開了模糊的眼睛去看,便赫然看到滿手都是殷紅的鮮血。
竟是自己身體裡的血液,都彷彿通過毛孔被吸了出來,迷迷濛濛,盡數向了那屍妖的身上飄了過去。
周圍幾個礦脈,也彷彿受到了無形的影響,那些曝露在外面的,無論是黑太歲,還是青白太歲,血肉都在飛速枯萎,彷彿裡面的東西,已經被無形的吸引,快速的扭曲。
“小掌櫃快出手,只有你能救咱的命啊……”
旁邊的老算盤,已經扯起了懷裡的旗幡,矇住了自己的臉,聲音顫顫的大叫了起來。
他不敢看,離得這東西遠,會被他吸引的靠近過來,離得這東西近,身體裡面的血液又會被吸出來,看他一眼,血從眼睛裡出來,不看他,耳朵、鼻孔裡面,也會有鮮血跟着涌出來。
谷內一衆割肉工匠與周大同他們,都已經渾身上下血淋淋的,甚至在谷外,那些早就被封了起來的屍體,也彷彿受到了感應,皆手足顫動,似欲站起。
“何方妖魔,竟敢作亂……”
胡麻早有了準備,忽地抄刀而上,身上驟然化死,成爲了這法壇裡的鎮物,藉機衝了上去。
他這一化死,有兩個好處,一是身上死氣沉沉,血液便不會被隔空吸走,二是成了鎮物,便借來了法壇力量,能與這東西一斗。
但殊不料,他已做好了鬥上一場的準備,也欺近了這怪物的身邊,死死盯住了這渾身血紅的人形怪物,神情繃緊。
卻不料,這怪物爬出了礦脈之外,便口中只發出些別人聽不懂的怪異聲響,眼中精光大作,似欲擇人而噬,但他剛一看到胡麻閃身來到跟前,竟是臉色大變,眼中忽起大怖之色。
本是異常兇殘的它,卻像是忽然看到了什麼極爲恐怖的事物,竟是吼聲忽地中斷,雙腿僵直彈動,一下子便倒退了四五丈之遠,身上邪氣散亂。
“嗯?”
胡麻也正神經繃緊的看着這怪物,萬沒想到他會這反應,因着他反應太大,倒是將自己也嚇了一跳。
正留神着它還會不會再做什麼,竟是莫名其妙,口中忽然含糊不清的說了些什麼,於他而言,像是下意識發出來的動靜,聽着像是一聲喝叱,但關鍵是……
……這些話從胡麻自己嘴裡出來,但他既沒想說,也不懂是什麼意思。
可是那渾身血淋淋的怪物,卻像是更加的驚恐,身子都像是在發顫,身邊層層血霧,忽地轉身,身子僵直,雙臂平立,竟是一蹦一跳,一躍數丈,直挺挺的向了谷外跑去。
所過之處,草木皆被染成了血紅色,靠近了它七丈之內的人或是生靈,也瞬間便被薰得頭腦一空,跌倒在地。
“走了?”
胡麻遠遠盯着它逃掉的背景,心間顫顫,良久沒有緩過神來。
“糟糕,糟糕……”
而隨着那怪物逃了出去,老算盤也終於略清醒了些,旗面抹了一下自己的臉,努力睜開了眼睛,顫聲道:“真他孃的險啊,虧他們那些人還爭來爭去,差點養出了一個大屍妖……”
“這究竟是什麼?”
得了他的提醒,胡麻才忽地轉過身來,向了老算盤低聲喝問:“這傢伙在礦脈裡封了這麼多天,究竟是人還是鬼?”
“當然不是人了,這是陰將軍!”
老算盤呼呼的喘着粗氣,一張糙臉慘白不已,聲音顫聲的厲害:“虧得我們及時打開了這礦脈,不然,怕是這一兩天裡,全都要莫名其妙的丟了小命,被徵爲陰兵……”
“該死的莊二昌,自作聰明,這礦脈裡的好東西,怕是直接便宜了這行子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