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哈,胡老弟,你們族中祭山大事,卻不送貼子給我,不夠意思啊!”
那兩路人馬,都是騎了馬的,來的也快,眼見得他們到了跟前,勒繮下馬,大笑着走上前來。
一個灰須飄飄,蒼首闊背,一個面白無鬚,目光狹長,卻赫然便是如今白甲軍中的左路大將軍孫通孫老爺子,以及大善寶綽號鐵鏊子的湯老壇主。
相比起保糧大將軍來說,寨子裡的人不知道他們二人的底細,倒是對他們不怎麼害怕了,但是周圍的一衆江湖頭臉人物,見着這兩個人,卻頓時都大吃了一驚,紛紛的上前來拜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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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我的天……”
而在斜刺裡,寨子裡的老族長、二爺,以及那鐵手彭等人,則早已是驚的身子都僵了。
保糧大將軍這等人物,怎麼也肯屈尊來大羊寨子裡觀禮?
最關鍵是,這胡家小子連個官都沒做,怎麼這保糧大將軍的夫人,倒向他行禮?
“壞了,壞了……”
而更遠些的地方,那鐵手彭纔剛剛擠到了寨子口前面,便已經直接傻了眼,一口氣吸了進去,半天不敢吐出來。
他旁邊的徒弟也都意識到了不對,慌忙道:“師父,這兩位看起來都像是咱們這一門道里的,只是他們這身本事如何,我瞧不出來,你……你可認得?”
“那,那是……”
鐵手彭說話都有些結巴了起來:“那可是袞州的大守歲孫老爺子啊,旁邊那位便應該是大善寶的湯老先生了,他們兩個,都是入了府門的大宗師,是咱們這一門裡的頂尖人物……”
“他們,他們怎麼也會到這裡?”
“……”
這廂,那孫老爺子與湯壇主與胡麻、保糧將軍見了禮,孫老爺子便笑道:“胡老弟,我早就想來你們寨子裡拜會高人,卻不知你家師傅,周老先生,如今可在寨子裡?”
胡麻笑着,扶了二爺過來,道:“這位便是我家師父,週二爺。”
孫老爺子頓時一臉驚訝:“當真?”
“這還有假?”
胡麻笑道:“我只拜過這一位師父,如假包換!”
“哎呀……”
孫老爺子二話不說,立時一撩長袍,便要下拜:“老前輩在上,受我一拜。”
二爺唬得臉都變了色,急道:“不可,不可,受不起哩……”
“應該的。”
就連胡麻都覺得,孫老爺子不該有這一拜,畢竟他那歲數,可是瞧着比二爺還大,這一拜,多少顯得彆扭。
但卻不料,孫老爺子是老輩人,最講規矩,正色道:“我與胡兄弟平輩論交,且服他這一身本事,早就說了要來拜見高人,如今是頭次見了長輩,又是趕上了祭山這等大事,怎能不拜?”
說着,便即恭恭敬敬,行這一禮。
而旁邊的楊弓見了,倒也一下子反應了過來。
他出身苦些,小時候沒人教,但這些禮數不熟,但卻不拿那虛架子,見這人是胡麻的師父,便跟着跪下,笑道:“原來是教出了我兄弟這等厲害人物的師父,那我也得磕個頭。”
隨着他們跪下,二爺攙扶不住,這寨子口處,不知道多少人,全都已經傻了眼。
四下裡倒像是無數的脖子被掐住,連個出聲的人都沒有。
大羊寨子以及鄉鄰的百姓們,自然是直接給嚇的麻了不少人都在偷偷掐自己大腿,懷疑自己是不是大白天裡做夢。
那如今正被胡麻扶着,受了這麼幾位大人物一拜的二爺,怎麼看怎麼還是那個熟悉的周家老光棍的模樣,但是爲何,如今倒彷彿是頭一次認識他似的?
“亂了套了,亂了套了……”
而那鐵手彭,更是一把白鬍子在風中綾亂,這會子直接連氣都不敢喘了。
臉上一時青,一時白,只覺脖子都變得涼颼颼的。
“師父,咱們這……”
旁邊的弟子也是看的瞠目結舌,道:“要不要也上去打個招呼?”
“我的老天爺,保糧大將軍,守歲大宗師,都向了你這個徒弟磕頭,您老這面子,豈不是要上了天了?”
“……”
“打個屁的招呼……”
可是鐵手彭聽着,卻是心驚膽顫,擡起袖子遮了臉低聲道:“快走,趁着還沒人瞧見咱們,快走吧!”
“啊?”
旁邊的弟子吃了一驚:“您不是說要佔了名份,以後纔好說話?”
“那是之前!”
鐵手彭已經往人羣裡擠,壓低了聲音訓着,倒像是帶了懊惱的哭腔:“論理說,只要他叫咱一聲師父,那就是佔住了道理。”
“但功大欺理這話你沒聽過?”
“誰知道這大羊寨子祖墳燒了什麼香,竟是有了這等體面這就不是咱能上趕着講這理兒的了,硬是往上貼,那反而是要給自己招來大禍了……”
“快走吧,這官身你不用想了,明州府城也不能呆了,爺幾個一起去別處討生活吧……”
“……”
一邊說着,一邊早已不動聲色的擠出了人羣,這就要走,都不敢走寨子口,要從後面柵欄上翻出去。
臨走前,他還忽地想到了什麼,低聲問小弟子:“給伱留着琢磨的把式圖,在不在你身上?快拿出來,把這活兒留在寨子裡。”
“以後,便說不定是能留條命的人情哩!”
“……”
衆弟子見他說的如此嚴重,也慌忙拿了出來,放在了那席面上,忙忙的找地方溜出寨子去了,馬車與轎子都扔在這裡了。
而胡麻則也是邀請了衆人,回到寨子裡面坐下,保糧大將軍與孫老爺子,湯師爺等,都在這外面的流水席上坐,保糧將軍夫人,則是在裡間,由幾個寨子裡的婦人陪着說話。
雖然大家都是知根知底,但保糧大將軍的身份在這,自是該他坐上座,只是楊弓又哪敢搶胡麻師父的位子,倒是把二爺這個主家,推到了貴客的座上。
這麼多大人物把自己捧起來,二爺都心虛了,一個勁的偷眼看胡麻,胡麻則是低頭吃酒,怎麼說呢,還是挺樂意看二爺如今這窘迫模樣的。
老頭子那身江湖豪氣,如今怎麼不見了,倒跟個小媳婦似的羞羞噠噠?
而招呼之間,他也目光略一掃,倒是沒有再看到那個鐵手彭,只是看到了一卷特意留下來的圖簿,便不動聲色,讓周大同收了起來,卻也不急着告訴二爺。
如今是喜事,不急着找場子,反正知道了鐵手彭的名號,也不怕到了明州府找不着他。
倒是二爺,也有心問問那鐵手彭,便胡麻卻只讓他放心便是,再加上身邊的人皆陪了二爺說話,便也漸漸沖淡了這心底的不快。
這一天,乃是大羊寨子有史以來,最爲光彩的時候,不論是那保糧大將軍,還是一個個威風凜凜的孫老爺子,湯老壇主,以及各個以前聽能聽說,從未見過的體面老爺,全來了寨子。
不僅其他村寨里人,都徹底服氣了大羊寨子祭山的資格,就連大羊寨子裡面的族人,也都跟做了夢似的,喜氣洋洋。
如今再偷眼去看胡麻,總算明白了周樑與趙柱兩個人說的話。
而這一場飲宴起來,整個寨子裡面,卻是人聲鼎沸,喜氣洋洋,燈火通明之間,便連這深邃幽靜的老陰山,都彷彿變得詳和了許多。
“二爺說人氣能擋災,喜氣能避禍,雖然是鄉下的老見識,但如今這寨子裡的情景,倒真像是啥事都能擋似的。”
胡麻都不由得想到了二爺的話,一時直覺的有些相信了二爺的話,一時又心間哂笑,若是真這麼容易,當年自己原身的父親,怕也不用丟了條命了。
而在飲宴之間,氣氛漸漲,衆所周知,保糧大將軍最愛講犖段子,只是如今娘子在側,他不敢講,衆人便也說些明州左近的形勢,天下事,滿桌子鐵血殺伐之氣。
偏也在這時候,忽然桌子中間點的蠟燭,忽地連爆了幾朵燭花,打斷了說話的興致。
衆人皆是怔了一下,便笑道:“燭花爆,喜事到,這可真是應景。”
話猶未落,忽然之間,那居中的蠟燭之上,燭花又爆了一下,旋即燭火微暗,竟是漸漸的熄了。
一時衆人無聲,遠遠的有陰風吹了過來,風透骨涼。
“嗯?”
胡麻看了一眼這枝熄掉的蠟燭,目光瞬間變得冷了許多,緩緩轉頭,向深山方向看了一眼,心間已是微生了警兆。
而在這股子陰風吹來的方向,衆人跟着望去,赫然便見陰影裡,不知何時,竟無聲的走來了幾個身體僵硬,臉色鐵青的人來。
最前面的那個,正是鐵手彭,只見他背了雙手,緩緩踱步,一點一點,來到了席面之前,目光森森從衆人臉上掃過,最後落在了二爺的臉上,陰聲道:“周槐,你好不懂禮數。”
“早些年既在我跟前磕了頭,叫了師父,便是我的徒弟,如今師父在這裡,你設宴卻不來請,還大喇喇的坐在了上座,這成何體統?”
“教出了幾位徒弟,卻沒有一個過來跟我這個當師爺的磕頭,這又是哪門子的規矩?”
“……”
四下裡已是死寂一片,無數目光齊齊望來,如此深夜之中,竟是每個人都覺得心間生寒,有種莫名的驚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