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臣接着品級魚貫而入,列班站好,皇上不多時也走了進來,坐於龍椅之上。臉上,仍然帶着餘怒,但心裡卻有一絲的安慰。
十年前的一幕,自己現在仍然心有不甘,如今一舉,倒是出了一口惡氣。
衆人蔘拜完畢,韓銘越先令朱峰將此案的最後文書公佈於衆。
當然,在文字其間,皇帝幾次刻意的提及了太后不在其間。這站在殿中的,都是從三品往上的官員,哪個也不是白癡,自然聽得出其中的玄機。太后的黨羽們只是互相用眼神交流了一下,沒有異議,就算有,人已仗斃,保住太后與賢王纔是現在的關鍵。
“說完這掃興之事,再議議其他吧。如今大比結束,各處也正在新舊交替之時,昨日,朕已命吏部草擬了文書。朕也略看了看,今日若無其它要緊之事,先議此事吧。”
說着,韓銘越着令吏部尚書許元當衆宣了文書。
按照當朝的慣例,連同三甲在內的新舉,無一例外的要外放三年,然後再按考紀提拔任用。今年,自然也不例外。從正六品的通判到從未入流的鹽茶大使,這高中的之人都有了歸宿。賀萱被任了一任正六品的布正司理問,但離京都卻是不遠。
這長長的一篇讀完之後,韓銘越問道:“各位愛卿可有異議。”
在這大殿之上,自然也有官員與當科舉子有些牽扯,有些是親眷,有些是友朋,但是,當面要官之事,自然是不好說出的,只能有背後做些活動。
不過,皇上每次定奪這些之時,總要問上一句,表示下自己的公允。
今天,還真就有人提了異議。
“回皇上,小王有所議異。”
說着,韓允臻站了出來。他這一走出列班,倒讓衆人吸了一口冷氣。
今天早上的事情,皇上分明已經對這賢王和太后有了忿恨之心,換作旁人,這個時候皇上越不能注意到自己越好,他這個時候怎麼還敢隨便說話?
“哦?皇侄,你有何想說?”
“回皇上話,小王親目此次漏題案的前後經過,深知,若不是幸得一考生深明大義,此事也未必能被我主知曉,且此人才德兼備,已是有目共睹,自不需要那三年考覈。小王斗膽肯請皇上,破格將此人留於京都供職。”
允臻的這一番話出口之後,連韓銘越都有些意外,他本想,允臻這番說辭應該是爲新科狀元而備的,卻不想,竟然是爲了幫賀萱!
“你說的是……”皇上爲了確定一下自己的想法,明知故問了一下。
“小王所舉薦之人,用本科一甲第三名,賀萱。”
賀萱從剛纔允臻站起列班起,心裡就惴惴不安着。她一直以爲,剛纔允臻不過是與自己說笑,所以纔沒有拒絕;而現在,他竟然不顧祖制先例,讓皇帝破格許自己留京,這平白着又把自己推到了風口浪尖之上。
而現在,自己的名字會這個不知道什麼居心的王爺輕描淡寫的吐出口外,不用擡頭,賀萱也已經感覺得到有多少人正在回頭看着自己,特別是自己旁邊的那兩位,狀元與榜眼!
皇上微微點了點頭,帶着微笑問道:“皇侄所言有理,如此品性耿直之人,就是放在外任也不會泯其本心,若留在君側,纔好更爲國家效力。衆愛卿有何疑異麼?”
誰會在皇上不開心的日子裡亂說話?笨蛋!
現在這朝上的人裡有自願當笨蛋的請舉手!無人!
衆人以沉默表示了自己的態度。
皇上一笑,心想,很好,我也有這個念頭,看樣子,這賀萱與左良走的很近,關切融洽,若真能全心爲朕辦事,俊忠日後也多了個忙手。可是奇怪的是,這允臻爲什麼對賀萱也是如此關注?莫不是也想拉爲己用?
“不知皇職可想好什麼職務呢?”皇上問道。
這個問題,就是個圈套了!
允臻若點了個關係利害的缺,自然是想着往皇上身邊插根釘子;若是要了個不無痛癢的缺,剛纔的一番話,自然就只是對皇帝態度的一個試探。
允臻想了想,說道:“小王前幾日聽說,皇門侍郎一職一直沒有得力之人可供職,不知皇上可否考慮,將賀萱派與此職!”
“臣有異議。”
這時候,站在一旁的吏部尚書許元說道。
“許愛卿有何異議。”
“自本國開朝以來,這一職一直由內侍兼任。如今委任一外臣,微臣只怕有所不便。況且,皇門侍郎職位屬三品,賀萱雖有些功績,但是如此提拔,只怕難以服衆。請皇上三思。”
皇上點了點頭,說道:“許愛卿所言有理。”
皇上剛纔聽了允臻的話,也覺得有些好笑,黃門侍郎,虧他想得出!
這宮裡的太監識字的不多,這所謂的侍郎之職也不過是個虛名設在那裡,沒任何真正的用處。自己也有心想栽培幾個這樣能幫自己分擔的太監在旁,可是卻一直沒能物色到好的。這賀萱倒是個精明剔透之人,況且,他上次爲左妃診出喜脈一事,朕還一直未能顧及得上賞賜,現在也正好是個機會。至於賢王的用意,日後再慢慢細查吧。
韓銘越擡起頭來,看了看站在遠處的賀萱,撫了撫頜下的鬍鬚。然後,淡淡一笑。
“我倒覺得賢王爺今日這提議甚好。賀萱挽國之威嚴於危難之中,事後卻不居功不邀賞,這份氣度也是難得。但正如許愛卿所言,這職務一直由內侍所任,賀萱並不適於此職。”
“皇上說的極是。”允臻含笑答道。他知道,賀萱留在京中這事兒是定了。而自己,也確實愚弄了自己的皇叔一次,破了他的圈套。
“賀萱此人,待人態度不卑不亢,處世有禮有節,不如,就調到禮部吧。”
那站在殿中的許元見皇上堅持,也不過多執拗。悄無聲息的退了下去。
“賀萱聽旨。”
“是。”
賀萱從人羣之中站了出來,上前幾步,跪在殿上。
“朕特准賢王之請,準你留京。領四品奉,拜戶部侍郎職。”
“臣,請皇上恩典。”
“哈哈哈哈,你謝錯人了。你該謝賢王爺纔是。”韓銘越說道。
“是。臣多謝賢王爺恩。”
“免了。起來吧。”
“謝皇上。謝王爺。”
賀萱站了起來,心裡卻有些奇怪,剛纔他們所說的皇門侍郎,這究竟是個什麼官職?爲什麼總讓自己覺得有些奇怪有些彆扭呢?
今日朝上並無它事,其實就算是有事,也被壓了下來。封賞完畢之後,便散了朝。
賀萱下了殿,向她道賀的人自然不少,連那狀元與榜眼都被曬在了一邊兒,賀萱強作歡顏的周旋在其間,好不容易打發了衆人,她覺得自己累的都快要斷了氣了。
賀萱來到宮門外,牽過自己的馬來,沒精打彩的往外走着,心裡還在琢磨着自己究竟被封了什麼官……
“怎麼了?留了京,不高興麼?”
賀萱只顧往前走着,連經過賢王身邊兒的時候都沒擡頭,直到聽到允臻與自己說話,纔回過神來,忙準備見禮,卻被允臻給扶住了。
賀萱向後退了一步,然後說道:“回王爺話,不是不高興,是覺得有點累了,而且……”
“而且什麼?”
“而且,這什麼皇門侍郎究竟是個什麼職務,有哪些擔當,我是一概不知。”
聽了賀萱這話,允臻“哈哈哈哈”的大聲笑了起來,這是賀萱打從認識允臻起,第一次見他如此的大笑,完全沒了平日裡的矜持。
賀萱等他笑夠了,只是微笑着看着自己的時候,眯着眼睛看着允臻說道:“爲什麼你剛纔那一笑,讓我感覺自己被算計了呢?”
“沒有沒有。哪裡有算計你。這真真是個好差,輕閒自在,也不用天天上朝。你要是願意,連宮都不用入。”
“真的假的?”
“我說是真的,就是真的。我能給你要下這個職務,自然就能保證後面的事情。”
“可是,這皇門是什麼啊?”賀萱指了指自己的身後,“皇宮的大門麼?怎麼會有這麼奇怪的官職名稱?”
“此黃非彼皇。不是皇帝的皇,是黃色的黃。不過,這名稱倒是意思不差哪去”
“有什麼不同?”
允臻的臉上露出了一個極奸詐的笑容,說道:“你不知道什麼叫黃門麼?”
賀萱一臉茫然的搖了搖頭,說:“雖然不知道什麼叫黃門,但肯定不是什麼好地方。”
“本王還真當你博覽羣書,無所不知呢。你難道沒讀過周密寫的《齊東野語》麼?那裡有這樣一句:世有男子雖娶婦而終身無嗣育者,謂之天閹,世俗命之曰黃門。”允臻笑着說道。
賀萱聽了這話,瞪着允臻說道:“你直接告訴我黃門是太監門不就得了!還用得着這麼引經據典的!”
“這纔有趣嘛。”
“有什麼趣?哪裡有趣?把我送進宮裡當太監有趣了?”
說着,賀萱氣急敗壞的牽着馬就走,開什麼玩笑!我也得有東西讓你們閹才能進得了這黃門啊!這一次,險此被這個壞心眼的王爺害死了,還說幫我,幫我什麼?幫我快死啊!
允臻笑着一下子拉住賀萱,說道:“你急什麼!誰要送你當太監了。我還沒聽說過,哪個爲考了功名就爲了當太監的呢!你肯皇上也不肯呢!”
“真不知道做了什麼孽,怎麼就遇到了你。”
賀萱也不理他,翻身上了馬,一拉繮繩,離宮而去。只留下允臻還留在原地,細細的回味着剛纔賀萱的表情,又是一陣大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