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嘉四年,宸妃娘娘有孕,元嘉四年12月,同樣是一個雪夜,宸妃娘娘難產。
墨天昶彷彿回到了多年前的那一天,同樣的大雪天,凌夕瑤房裡也是這樣,一盆一盆的往出端着血水。
墨天昶感覺到恐慌,這一次他不可以坐以待斃遠遠的看着,他必須要做些什麼。
“皇上,皇上,你不能進去啊!”守在房門外的小太監一臉焦急的攔着要進屋裡的墨天昶,“女人生孩子的地方是污穢之地,皇上您是真龍天子,不可……”
話還沒說話,墨天昶的眼神突然轉爲凌厲,如同刀子一般凌遲着他,小太監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爲下雪了冷的,一直打顫。
墨天昶咬牙切齒的反問,“污穢之地?朕的女人污穢?”
“奴才不是這個意思啊!皇上饒命!”小太監嚇得一下子腿軟得跪在地上,一聲一聲的在雪地裡磕頭,連綿綿的白雪上都濺上了鮮紅色。
“滾開。”墨天昶的喉嚨嘶啞,這兩個字因爲緊張而變了調。
他在擔心,擔心產房裡的那個女人。她叫得撕心裂肺,一定很疼、很難過,叫得他的心也開始一陣一陣的收緊、抽搐。
小太監跪爬着讓出了個道兒,墨天昶走了進去,一陣血液的腥味瞬間充滿了鼻端,墨天昶不由得將眉頭皺得更深了。
屋裡一陣忙亂,幾乎要將墨天昶忽略,他也沒有介意,而是直接進了內室,剛巧一個嬤嬤從屏風後面出來,看見墨天昶之後頓時嚇到了,眼睛瞪大,“皇上?”
墨天昶沒有反應,繼續往前走,想去屏風裡面看看凌月奴怎麼樣了,老嬤嬤卻一直擋在那裡,對着守在內室門口的小丫鬟呵斥道,“怎麼回事?皇上進來了怎麼也沒通知一聲,萬一衝撞了皇上怎麼辦?”
那小丫鬟哆哆嗦嗦的跪下,墨天昶心煩,也懶得理她們,就要繞過老嬤嬤自己進去。那老嬤嬤一下慌了,忙跪下拽住墨天昶的小腿,“皇上!皇上,裡面的景象不堪入目,還請皇上回避啊!莫要讓血腥衝撞了龍體……”
“那是我的妃子!”墨天昶用力收回自己的腳,對這幫頑固不化、迂腐至極的奴才感到不耐煩,“滾開!”
“皇上!”老嬤嬤再次抓到墨天昶身上龍袍的衣角,“這不光是爲了皇上啊!還是爲了宸妃娘娘!皇上想啊,娘娘心愛皇上,皇上要是進去了,定會擾亂娘娘心神,不能專心在這孩子身上,本就難產,那豈不是更……”
墨天昶剛要踢向老嬤嬤身上的腳頓了一下,然後收了回來,是啊,他不能去擾亂凌月奴的心神。
老嬤嬤見皇上是打消了那個心思,立馬差人搬了個凳子過來,放在屏風之前,“皇上,老奴理解皇上的心情,皇上可以坐在這裡等着,裡面有什麼情況,老奴立馬向皇上稟報。”
墨天昶極其疲累的點了點頭,又聽見裡面的凌月奴尖叫了一聲,還摻雜了細細的抽泣聲,他頓時心亂如麻。
良久,那屋裡撕心裂肺的叫聲小了下去,傳來的是一聲嘹亮的啼哭。
墨天昶大喜,不自覺的從凳子上站起來,固執地往裡面走,一衆丫鬟攔都沒攔住,老嬤嬤懷裡抱着一個孩子,這好與墨天昶相撞。
“皇上,宸妃娘娘產了一位小公主!”
墨天昶的注意力被那孩子吸引過去,這孩子生下來就漂亮,隨了凌月奴去了,長大後肯定又是一個禍國殃民的苗子。
墨天昶愛憐的摸了摸那孩子的臉蛋,問道,“宸妃呢?怎麼樣了?”
“這……”老嬤嬤突然吞吞吐吐,墨天昶發覺不對勁,心裡頓時一緊,着急道,“怎麼了?宸妃怎麼了?”
老嬤嬤還是不說話,墨天昶也不管孩子了,一把將嬤嬤推開,徑直往牀邊走過去。
凌月奴臉色蒼白得嚇人,一身薄汗,頭髮溼噠噠的黏在臉上,眼角還有未乾的淚痕。
墨天昶試探的叫了一聲,“月奴?”
良久,凌月奴費力的睜開眼睛,墨天昶喜出望外的笑了,剛剛看老嬤嬤的反應他還以爲……
墨天昶蹲下身子,溫言軟語,“月奴,你生了個小公主,你知道嗎?那孩子有多漂亮……”
凌月奴蒼白的勾起了一個微笑,又閉了閉眼睛,眼角滑下來一滴眼淚,墨天昶溫柔的幫她拭去。
她張了張嘴,氣若游絲,墨天昶以爲她要說什麼,忙把耳朵附在她的脣邊,一股溼熱的氣息吹進他的耳朵,“我……我不想……只當個影子……”
墨天昶震驚的瞪大了眼睛,心臟驟然一陣抽痛,凌月奴的手拽着他的袖子,嘴角還掛着淺淺的微笑,墨天昶想要解釋,可是什麼話都好像哽在喉嚨裡,說不出來。
“我好累……”凌月奴閉上了眼睛,抓住他袖子的手緩緩無力地垂了下去。
墨天昶有些驚慌,忙抓起她的手,卻發現軟弱無力,又拍了拍她的臉頰,凌月奴依舊沒有反應,墨天昶嚥了口唾沫,強逼自己鎮定下來,大聲地衝外面喊道,“來人啊!傳御醫!御醫呢!”
也許連他自己都沒發現,他的話裡顫音有多嚴重,昭示了他有多害怕凌月奴的離開。
當一衆太醫跪在墨天昶面前求饒告罪的時候,他精神恍惚,失魂落魄的走出了充滿血腥氣的屋子,連一句“都給我拖下去斬了”都沒說。
我不想只當個影子。
我好累。
墨天昶的耳邊一直迴盪着凌月奴臨走前的最後兩句話。
原來,凌月奴早就知道了那些事情。他以爲自己可以瞞天過海,可是沒有料到,凌月奴那樣聰慧的女子,怎麼會連這一點都看不出來?
墨天昶不得不承認,當初他娶凌月奴的確是因爲她和凌夕瑤長相有幾分相似,他也的確是拿她當替代品。
可是四年的恩愛相處,他又愛又恨,也終於看明白了一個事實。
凌月奴就是凌月奴,是一個單獨的個體,不是一個替代品,不是誰的影子,她們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
他怎麼會這麼蠢?直到現在才懂得這些,纔看清這些……
凌月奴這些年來假裝不知道,假裝不在意,可背地裡會有多痛呢?她得有多痛,纔會在臨走之前說她不想當一個影子?
直到死,凌月奴還一直以爲自己是個替代品。
他讓凌月奴含恨而死,心有餘願。
爲什麼?
爲什麼自己要這麼晚才醒悟?爲什麼自己要讓凌月奴誤會這麼久,委屈這麼久?爲什麼他一生只爲兩個女人動心,兩個人卻都如此年輕的就走了……爲什麼?
墨天昶傷心欲絕,很長一段時間都處在生人勿近的狀態。
對於那個公主,奶孃抱着孩子來問取名事宜的時候,墨天昶連看都沒看一眼,低低的說了兩個字——惜月。
那孩子叫墨惜月,“月”是凌月奴的“月”,是皇上爲祭奠寵妃凌月奴所取的名字。
將信紙合上,楊鳶洛久久回不過神來。
真想不到,那麼一臉嚴肅的皇上竟然有這麼一段傳奇般的曠世奇戀,原來墨天昶還是個癡情種子!
楊鳶洛拿出火絨將蠟燭點上,將信紙湊在燭火上,看它一點一點被燃燒殆盡。
原來墨祈煜竟是凌月奴的兒子,而他的哥哥竟然還喜歡過他的孃親?
這種事說出去可能就是個笑話,可是看完了那些故事,楊鳶洛只覺得心酸。
怪不得墨天昶對墨祈煜如此寬容,原來是得了曾經愛過的人的囑咐。
怪不得墨天昶在墨惜月兒時對她那麼嚴苛,甚至是狠厲,原來是因爲凌月奴。
當時的墨天昶肯定將凌月奴難纏而死歸罪於墨惜月身上了,可是過了那麼多年,皇上卻變得如此寵愛墨惜月,大概也是因爲墨惜月長得越來越像當年的凌月奴,勾起了墨天昶的回憶和愛憐之心。
原來每個人的生活都如此痛苦。
思及此,楊鳶洛想起來自己前世慘死,其實,現如今除了不甘和屈辱,好像也沒有那麼痛苦了。
楊鳶洛深深的嘆了一口氣,凌夕瑤是墨祈煜的生母,這個事實雖然之前弄玉梳已經給她做過鋪墊了,可是現在看到完完整整的過往事情,楊鳶洛還是覺得極其震驚。
會不會是誤查呢?
畢竟這個故事情節實在太像街上小攤賣的話本子裡寫的故事了。
或者,會不會是弄玉梳故意杜撰的?
因爲不想幫她調查這些事情……
楊鳶洛心亂如麻,覺得還是得靠自己去求證一下比較好,不然搞錯了,自己就那麼大言不慚的和墨惜月說了,關乎南儲國脈,很有可能耽誤大事。
有時候一個線索差了,就有可能影響整件事情的發展,她絕對不能馬虎!
想到這裡,楊鳶洛更是覺得事情嚴重,自己必須得去當面問一問墨祈煜,問清楚了才行。
想曹操曹操就到。
門外一陣悉悉蟀蟀的響動,伴着嘈雜的腳步聲,墨祈煜走進來,前面有兩個小丫鬟幫忙打着簾子,後面還跟着寄緒,可以說是前呼後擁。
“愛妃最近怎麼習慣晚睡了?”
墨祈煜不正不經的調笑道,說得楊鳶洛有些窘迫,瞅了那兩個小丫鬟一眼,也都是臉上一紅。
這王府裡的丫鬟們的想象力也未免太豐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