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大一會兒大江就衝了出來,臉上淚痕交錯,哀求沈致遠,“沈先生,我要休了這個惡婦,麻煩你代筆寫封休書!”
在地上裝死的李氏終於有了反應,騰地從地上坐起來,眼神還略微有些呆滯,聲音也粗嘎的很,“大江,不要,不要啊……我再也不會了,我以後一定好好伺候你,伺候爹孃……”
大江眼睛赤紅,惡狠狠地盯着李氏,李氏的嘴一張一闔,露出裡面的豁牙子,往常大江見了李氏這樣,都會心疼,可是這一次,他竟然覺得十分的厭惡。
“你莫要再說!”大江喝斷李氏的話,“圓子受傷,我不怪你,你也不想他那樣。可是,我問你李氏,圓子受傷後你有沒有好好照顧他?你對他越來越不盡心你當我看不出來?現下圓子沒了,你高興了?”
李氏連連搖頭,眼淚噼裡啪啦地往下掉,圓子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她哪裡就想他死了。
那藥可是她花了高價買回來的,誰能想到給圓子用上之後會變成這樣。
李氏期期艾艾地還要解釋,大江已經不給他機會,又求了沈致遠幾次,沈致遠不敢應承,畢竟在村裡,休妻可不是一件小事。
眼見大江都要給沈致遠跪下了,忽聽身後安貴道,“沈先生,就麻煩你了,李氏這樣的人品性情,我們安家實在是留不得了。”
一直站在院子裡沒有說話的安廣榮也開了口,“按說這不是我們那一枝的事情,我不該說太多,不過,這李氏着實惡劣,若是不給她點兒教訓,只怕會變本加厲。”
大家你一言我一語地數落李氏,大江卻只看着沈致遠,沈致遠最後沉了沉心思,慢慢地點了頭。
大勢已去,李氏也不再掙扎,直到輕飄飄的休書落在她身上,她才兩眼一翻,暈了過去。
饒是這樣,大江也一點兒沒有心軟,當即就去套車,連包袱都沒給她收拾,就把她送回了李家。
李氏走後,元娘趁着屋子裡只有崔氏一個人,悄悄地進去看圓子最後一眼了,安貴親自扶着安廣榮把他送回家,院子裡只剩下她和沈致遠。
沈致遠突然對她道,“謝謝你,覃姑娘。”
謝她什麼?覃初柳一頭霧水。睜着大眼迷濛的看着他。
“多謝覃姑娘剛纔替我說話”,沈致遠解釋道。
覃初柳還是沒明白,她剛剛好像只是陳述事實,沒有替誰說話吧,看這個二貨十分感激地看着她,她便壞心地點了點頭,算是承認了她替沈致遠說好話,然後便轉頭不看沈致遠。
她眼睛落下的地方,正是張氏屋子的窗戶,就見張氏悄悄扒開了一條窗戶縫,偷偷地往外瞧。
四目相對,覃初柳眼眸微凝,張氏氣焰囂張,乾脆直接把窗戶推開了,衝着覃初柳大喊,“熱鬧看完了,你還是早些家去吧,我們家可不歡迎你!”
圓子剛剛離世,李氏剛剛被休,就算她再高興是不是也應該遮掩一下,就這樣明目張膽的笑出來,怎能不招人厭煩。
覃初柳冷笑,看着她的眼睛,不鹹不淡地道,“你莫高興的太早,安家能休一個失德的媳婦,就能休掉第二個!”
果然,覃初柳話音一落,張氏的臉色就變得煞白,慌忙闔上窗子,再不敢出來說一句話了。
“覃姑娘,女孩子不應當說話如此刻薄,這……”
覃初柳眼珠子一瞪,沈致遠乖乖地閉了嘴。
“你不去上課,來這裡湊什麼熱鬧?”覃初柳一邊往屋子裡張望,一邊漫不經心地問沈致遠。
她也想進去看看圓子,奈何前世今生還沒見過死人,心裡害怕,根本不敢靠前。
沈致遠難得地不好意思了,只是他站在覃初柳身後,覃初柳並沒有看到他紅透的臉。
“我,我偶然看你們急匆匆從家裡跑出來,我怕有事,便跟了出來。”沈致遠說話時儘量壓平聲調,讓自己顯得正常些。
覃初柳不疑有他,沒有繼續問下去,只專心地看裡面的情況。
沈致遠長呼了一口氣,其實他不是偶然看到,他是時時注意着覃初柳家的動靜,凡是得了閒,他便站在學堂外面往覃初柳家瞧,若是覃初柳家有個什麼事兒他也好儘快衝過來。
安貴回來後,元娘就出來了,眼睛紅紅的。覃初柳不知道該如何勸慰元娘,乾脆就不說話了,只靜靜地陪着她。
日子,不會因爲一個小孩子的突然離開而有什麼不同。
對於安家村的人來說,去了一個兩歲的孩子遠沒有安大江休了李氏更吸引大家的眼球,村裡關於大江休妻的流言完全掩蓋了圓子離世的悲痛。
其實,真正悲痛的又有幾個人呢。
安貴和崔氏哭了兩日,卻還是不顧大江的反對,決定找個地方隨便把圓子的屍體埋了,連一副棺木錢都省了。
大江是真傷心,陪着圓子的屍體待了一晚上,圓子被崔氏和安貴埋了之後,他不吃不喝了兩天,若不是崔氏哭着說他不孝,說若是他再這樣崔氏也不活了,他這才吃了些東西,慢慢緩過勁兒來。
覃初柳覺得,除了大江,最悲傷的只怕就是元娘了,元娘回家之後雖然沒有再哭過,卻總是無緣無故地愣神。
梅婆子看了也揪心,這一日神神秘秘地把覃初柳拉到後院兒苗棚,極其嚴肅地問覃初柳,“柳柳,你同不同意你母親改嫁?”
覃初柳正盯着已經一層嫩綠的秧苗看,聽了梅婆子的話,狐疑地看着她,“我娘說要改嫁了?對方是什麼人?我可認識?”
梅婆子尷尬地搓了搓手,“沒有,沒有,你母親沒說要改嫁,是我覺着你母親還這麼年輕,也不是不能再找個好人家。”
這個道理覃初柳如何不知,若是真有不錯的人選,且元娘還願意,她倒是巴不得元娘能嫁出去呢。
問題的關鍵是元孃的意願,她只怕根本沒有改嫁的意思。
“梅姥姥,你怎麼突然想起這個事兒了?我孃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她若是不願意,咱們就是把天下最好的男人推到她身前,我娘也不會嫁的。”
梅婆子學着覃初柳的樣子,蹲在苗棚前,伸出手輕輕撫着柔嫩的小苗兒,“唉,我如何不知道。我就是看着元娘那麼喜歡小孩子,若是趁着年輕再嫁了,說不準還能再生……”
說到這裡,梅婆子才覺出不對來,覃初柳也是元孃的孩子,當着她的面讓她娘再生一個孩子,覃初柳心裡應該會不好受。
梅婆子完全想錯覃初柳了,覃初柳不僅沒難受,還覺得梅婆子說的很有道理,這次圓子的事情覃初柳也看出來了,元娘確實喜歡小孩兒,若是能再生幾個……
正胡思亂想間,忽聽身後傻蛋請咳一聲,覃初柳回頭怒瞪他,“做什麼嚇唬人?”
傻蛋依舊無甚表情,緩緩說道,“剛纔你母親在後面!”
一句話,覃初柳和梅婆子都呆住了。
之後的幾天,元孃的精神明顯好了很多,無論是去地裡種地還是在家忙活,再也沒有走神過。
覃初柳不知道是該高興還是該擔心,整日都提心吊膽的。
終於,家裡的旱地種完了,元娘可以暫時歇歇了。這一晚,覃初柳剛從學堂回家,就被元娘叫進了屋裡,梅婆子不在,只她們母女二人。
“柳柳,我有話和你說。”元娘把覃初柳拉到身邊坐下,眼睛卻不看她,“娘是喜歡小孩子……可是柳柳,娘決計是不會改嫁的。娘這輩子除了你爹,誰都不會嫁。娘還有你,這輩子就知足了。人不能奢望的太多,一但有了念想又得不到,就會變,變成連自己也討厭的人。”
元娘推心置腹的一番話說的覃初柳十分動容,她靠在元娘懷裡,“娘,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支持你!若是你想改嫁,就是全天下的人都反對,我還是會站在你這邊,若是你不想改嫁,我就陪你過一輩子,咱們母女永遠不分開。”
元娘摟緊覃初柳,沒有再說話。
清朗的月光從薄薄的窗紙上透射進來,暈黃了黑暗,也寧靜了人心。
李氏被休之後,隔了十多天,纔有她的消息傳進安家村。
她被爹孃狠狠地打了一頓,身子還沒將養好,她爹孃就在給縣衙主簿做填房的堂姐的慫恿下,把她嫁給了縣衙裡一個常年看守死囚的獄卒。
開始李氏還反抗,那獄卒五十多歲了,之前娶過兩個妻子,據說都是被他打死的,她若是嫁過去還能有好?
奈何她想盡了各種辦法,甚至以死相挾,都沒能動搖她爹孃。被休不過六七天,就被一頂小轎擡走了。
覃初柳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只微微一笑,她絕對不會去同情李氏的,她有今天的下場,全是她自作自受。
李氏走了,覃初柳再去鎮上也不用偷偷摸摸地了。
坐在晃晃悠悠的牛車上,感受着春日醉人的氣息,覃初柳的心情特別的舒暢。
可是舒暢的心情沒有持續多久,剛進到鎮裡,就見去往醫館的路上有兩夥人在打架。
不對,準確的說,是一夥人在打一個人,而那個被打的人,竟還是個熟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