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一瞬間繃緊了神經,月光順着漸漸洞開的窗戶流泄而入,一蒙着臉的黑衣人如敏捷的貓兒一般從窗子上跳了進來,落地無聲。
過程中,他幾乎沒發出任何聲響。
金穗的眼睛隱藏在簾帳之後,在敵我未明之時,她不敢有任何異動,小剪刀悄悄滑到手中。
這種情況太不正常了,外面有傅池春放在她身邊的守衛,這麼幾天過去,監視她的人從未少過五個。單憑這一個黑衣人很難在不驚動其他人的情況下,把那五個守衛全部做掉或者打暈。
也許,那個什麼八竿子打不着的攝政王府被祝葉青說動了,派了傳說中的武林高手來救她?
這也太扯了。
金穗情願相信自己點背,沒那麼好的運氣。
她心裡已經做好了最壞的打算,不管怎麼樣,就算奮起一搏,也不該在這個時候。
黑衣人原地站着沒動,豎起耳朵細細聽了聽,快速走到金穗的窗前。
金穗在黑影掠過來的時候,早有準備似的緩緩地閉上了雙眼。
黑衣人似有顧慮,手摸到被子上,眉略皺了皺,輕輕地摸到被面上金穗的手腕。
看來,這個人非常小心和細心。金穗在他過來的時候已經放緩了呼吸,剛纔他那一頓,大概是在聽她的呼吸聲,此時則在摸她的脈搏,呼吸聲可以騙人,脈搏卻是騙不了人的。
可黑衣人沒摸出異常,金穗暗笑,她身體柔弱,脈搏比常人的要弱些,即使此時緊張,心臟跳動得也只是比平常快了那麼一點。
金穗正戒備着黑衣人接下來的舉動,卻見黑衣人快速地從懷裡摸出一方白色的巾帕。寂靜清冷的夜裡飄來一抹刺激氣味的味道。這個味道金穗聞過一回是再也忘不掉的,而那一回,造就了她與黃老爹數日的分離以及這連日來的心驚膽戰。
她不動聲色地把呼吸放得更慢,吐氣多,吸氣少。
黑衣人把巾帕捂在金穗嘴上,等她微弱地掙扎兩下,接着全身軟下來,方纔拿開,一把將金穗夾在腋下,輕巧地跳出窗子。
金穗藉着月光瞧得朦朦朧朧的。黑衣人一路逃出農家院子時,藉助了攀牆的工具,後院裡幾個護衛軟倒在地上。另有一穿着護衛衣服的人提着挎刀來回巡邏,等黑衣人跳出院子後,他也跟着跳出了院子,卻沒跟着黑衣人走,而是躥去了別的方向。
金穗謹慎地睜開雙眸。黑衣人大概認爲她已經完全暈掉了,絲毫不擔心她會中途醒來。而她到底吸入了少量的迷魂藥,腦袋有種沉重的疲憊感,卻是如水的涼夜讓她恢復了少許的神智。
過了一盞茶的時間,她的眼前逐漸清明。
而這個時候,黑衣人解開馬繮繩。跳上了馬,在他抖動繮繩時,橫趴在黑衣人身前的金穗回望一眼農家小院。
小院在黑暗裡次第亮起了燈。有隱隱綽綽的喧譁聲傳來,有人在叫嚷“逃跑了”之類的話,夾雜着咒罵聲。
金穗微微閉眼,再睜眼時,馬兒奔跑起來。關於傅池春那一行人的聲響越來越遠。她在心裡先祝福一聲那個屢次幫了她的小少年,期望他不要被傅池春責罰得太厲害。
緊接着。她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到眼前來,在心裡估量有幾成把握能拿下這個身手敏捷的黑衣人。
相對黑衣人來說,她完全處在劣勢之中,力量、速度、敏捷度根本無法與他相提並論。她唯一的優勢就是出其不意。
而這個出其不意,她只有一次利用的機會。
金穗靜靜地等待時機,首要的是,她能借助這個黑衣人逃出去,不能被傅池春抓回來。
至於這個黑衣人是誰派來的,金穗回味剛剛聞到的巾帕上的味道,那刺鼻的味道中夾雜着一縷茶香,而這茶香正是普洱茶。
虧得黃老爹當初讓她跟顧曦鈞的隨身小廝瞿麥學煮茶,她聞了那麼久,再加上在暗格裡待了好幾天,對上等普洱茶的味道已銘記在心,對普洱茶的味道分辨能力也提升了一個檔次。
巾帕上的茶香正是傅池春的普洱茶。金穗苦笑,她想她知曉那巾帕是做什麼的了,恐怕就是冬兒用來擦拭茶壺的那塊帕子吧?
思及傅池春晌午時眼中對她流露的濃濃殺意,她有九成的把握肯定這個黑衣人是傅池春派來的。這麼說來,只因冬兒用他心愛的茶壺從馬蹄下救了她,傅池春就要殺了她,還很隨意地給了黑衣人一塊擦茶壺的抹布作爲作案工具。
金穗不知該作何表情,是說傅池春侮辱了她呢,還是傅池春太瞧得起她,如此大費周章地讓她消失在這個世上。
對於傅池春的動機,她無法猜透。
馬蹄聲沉悶地落在地上,同時其他方向也響起了隱約的馬蹄聲,不大一會兒,村裡犬吠雞鳴,十分之熱鬧。
這種障眼法最簡單,卻也最有效。
金穗還不曾知曉,當時傅池春派人從黃老爹手中把她搶走之時,用的也是這種障眼法。
黑衣人行至半路,馬頭一轉,換了方向。很快後面的火把便看不見了,但他對這裡似乎不是很熟悉,一路上都瞪大了雙眼辨認方向。
前面有狼,後面有虎,現在是動手的最佳時機。可還沒等金穗動手,黑衣人便拉住繮繩停了下來,他東張西望一番,輕夾馬腹,緩緩停在一刻槐樹底下。
金穗計算了下路程,他們已經穿過了兩個村莊,農家院子裡的人不知她的真正方位,這個地方應是旁邊那個村莊的田地,真可謂荒郊野外,夜黑風高殺人夜了。
在黑衣人打量周圍的時候,金穗也在瞧瞧打量這裡的地理環境,這時馬兒動了動,金穗往那個方向一瞥,別的沒看見,倒是看見了一把鐵鍬反射着月亮的冷光。
敢情黑衣人還準備把她殺了之後直接埋了啊?
她心裡一寒,再不猶豫,在黑衣人下馬之時,一手去搶繮繩,一手持剪刀,刀尖朝外,用盡最大的力氣劃過黑衣人的脖頸,一擊得手,她沒時間確定黑衣人是否真死掉了,電光火石間,她由趴伏的姿勢轉爲坐騎,上半身伏低,貼在馬背上。
黑衣人直覺脖子上一寒,已察覺不對,不過,他還沒意識到是金穗把剪刀遞送進了他的脖子裡,而是以爲有人偷襲。他的動作更快,一把抓住偷襲他的手。
金穗一個趔趄,來不及多想,另外一手緊緊抱住了馬脖子,低喝:“放開!”
黑衣人當然不會乖乖聽話放手,這時候已經發現是金穗偷襲他,他的面色極爲難看,惡狠狠地盯着金穗,一手緊緊捂住飈血的脖子,一手抓着金穗的手,把她往地上摜,嘴裡氣急敗壞地叫嚷:“死丫頭,敢偷襲老子,看我不大卸八塊拆了你!你個狠毒的臭娘們!噝——”
他邊說邊拉扯金穗,像是人死前有個極強的執念——要死,也要拉個墊背的。
黑衣人現在只想把金穗殺死,可脖子上巨大的疼痛傳來,漸漸的,放完那番威脅的話之後,他再也無法開口,因爲血從他嘴裡冒出來了。死亡的恐懼瞬間攫住了他。
金穗十分害怕,緊張之餘,空氣中淡淡的血腥味飄散開來,她學的那些東西,理論多過實踐,她還是第一回傷人至性命。可現在她沒時間對黑衣人仁慈,黑衣人不死,今晚她便要葬身於此。
幾乎是下意識的行爲,金穗放開了馬脖子,剪刀從右手換到左手,在摔下馬之前她用剪刀割破黑衣人手腕上的動脈。
黑衣人兩處致命的地方受傷,極爲光火,他知道自己活不成了,生命撐到了極限,可這個小丫頭瞧着乾乾瘦瘦的,身子的柔韌性卻是極好,總能找到最佳的角度牢牢地攀附在馬背上,他怎麼都拽不下來。
這一回,金穗在收手之時順勢扔掉了剪刀,轉而一把抓住了馬尾巴,整個身子倒仰,背部墊在馬屁股上,差一點點就掉了下來。
馬兒吃痛,後蹄亂蹬,一下子將馬屁股邊上的黑衣人給踢翻在地,接着便狂亂地奔跑蹦跳,要把金穗給掀下來。
金穗驚呼一聲,吊在馬尾巴上可不是什麼好事情,可情況緊急,容不得她換個地方抓。不過兩個回合,她便以極爲危險的姿勢被摔出去。
完了,金穗想着,這一摔還不得把骨頭給摔碎了。
身體的本能反應讓她先護住頭部,迷糊中聽到有人喝了一聲:“鬆手!”
她一個機靈,不知怎麼的,便鬆了手,跟隨那聲“鬆手”而來的,是腰上一緊,耳邊響起肅殺的聲音。
金穗從頭昏腦漲中稍微回了點神,擡眼便是沒了馬頭的高頭大馬轟隆一聲倒在地上,她臉上不知什麼時候粘上了熱熱的液體,呆了一樣,金穗用手摸了摸。
鼻子裡慢慢地充斥着血腥味,她的身上手上全是血,有人的血,有馬的血。
“你……”金穗動動身子,發現全身癱軟,肌肉劫後餘驚地不自覺顫抖,扭過頭,擡起沉重的眼簾,火把的光明亮耀眼,只見抱着她的是一位目光沉靜的美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