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穗想起少年沉靜如水的眼神,還有那晚他說的話,也許,黑衣人真不是她殺死的?
伴隨着顧曦鈞的催眠聲,金穗漸漸鎮靜下來,情緒沒有那麼激動了,況且她內心不是真正七歲的孩子,又有前世的職業經歷,心理承受能力不是常人能比的。
同時她在心裡暗示自己,黑衣人不是她殺的,就算她殺了人,也是正當防衛。這一覺,她睡得相當安穩,再也沒有奇奇怪怪的夢境。
顧曦鈞哄睡了金穗,靜靜地坐了一會兒,隨即輕手輕腳地出去了,正要喚珍眉進去,卻見外面站了好幾個人,中間的兩位少年衣衫華麗,器宇軒昂,各有各的氣度。
正是慕容霆和姚長雍。
慕容霆含笑而立,卻是不怒自威。而姚長雍臉上一貫的嚴肅沉靜,小小年紀便像是有說不完的心事似的。
“你們都聽見了?”顧曦鈞拍拍老淚縱橫的黃老爹,做個手勢,將大家引到前廳裡去。
慕容霆手中玩弄着一把摺扇,他纖長的手滑過扇面上的美人圖,像是在溫柔地撫摸美人的臉,走了幾步,離得屋子遠了,笑道:“顧大夫,數年不見,你倒是越發無禮了,見了爺竟連禮數也忘了,倒先問起了爺?”
“……”姚長雍抿脣笑了笑。
顧曦鈞一瞬間收起了臉上的溫情,掛上他的標牌冷麪,陰陰地拱手道:“見過慕容王府的霆大爺。”
慕容霆一噎,咳了兩聲,無趣地摸摸鼻子:“還是一樣經不起開玩笑啊!”
幾人坐定,慕容霆轉而對姚長雍道:“雍哥兒,我今兒才曉得,原來你救黃姑娘還有這一番曲折。不過,這幾年。你倒越發沉靜了,心思卻越加細膩了。真讓我開了眼界。”
說着,他想到方纔與顧曦鈞說的話,又嘆息一般道:“才幾年光景,真當是,士別三日當刮目相看。”
姚長雍所爲,他的確非常驚訝,他自己是軍中出身,要是他做出了一刀砍掉人腦袋的事情,姚長雍不會驚訝。而像這樣換個位置,他卻驚訝了。要不是聽到他手下私下議論,他還不知他的表弟竟能爲一個女孩做到這般地步。儘管那女孩是他救命恩人的遺孤。
“霆表哥過獎了,”姚長雍略皺了皺眉,目光中透出一股子涼薄和堅定,嘴角勾了勾,有些自嘲地道。“不過是經歷了一場生死,對有些事看得真切了罷了。況且那賊人活着反而不好處置了,落得這個下場,他早該有準備的。至於其他的,當時情況緊急,倒沒多想。”
慕容霆目光一黯。明瞭姚長雍爲何這麼說。
黃老爹原本不喜姚長雍,只因姚長雍的出現打亂了他們一家平靜的生活,還把金穗也拖拽到這個泥潭裡。聽了姚長雍的所作所爲,再見了他的人,倒真心佩服起他來。
“不管咋說,姚少爺救了我孫女兒,還請受我一拜。”黃老爹抹抹眼淚。平復了情緒之後,站起身就要拜姚長雍。
姚長雍連忙扶住他:“黃老太爺客氣了。這件事說到底是由雍引起的,雍自愧難當,解救黃姑娘是雍義不容辭的事,黃老太爺不怪雍給黃家帶來麻煩便是對雍寬宏大量了。”
慕容霆滿意地點點頭,細細瞧了瞧黃老爹的臉色眼神,果見他沒有半絲怨恨,心想,這黃老太爺倒是個明白人,不枉雍哥兒冒險救他孫女兒。
顧曦鈞有些不耐煩,陰着聲音道:“你們先拜來拜去吧,黃家丫頭的藥我得親自去看着,便不奉陪了。”
說罷,起身走了。
“還是這個臭脾氣,他啊,就吃虧在這個脾氣上了。該講禮的時候沒禮,不該講的時候禮數倒是一大堆。”慕容霆涼涼地看了一眼顧曦鈞的背影,對於他的無禮不以爲意,早便知曉他是個恃才傲物的人,也領教過他的脾氣。
姚長雍拉黃老爹坐下,吩咐人上茶,慕容霆問這些日子住着可好,缺什麼短什麼儘管問丫鬟們要。
黃老爹一一答了,其實他相當尷尬,只因慕容霆和姚長雍兩個皆是十幾歲的少年,這樣帶着關切的例行問候,倒像是他們兩人是長輩一般。他心裡嘆着氣,一樣的水米,養出來的人果然還能是不一樣的。
慕容霆問完之後,姚長雍歉意地說道:“黃老太爺,這幾天晚輩要去伯京走一趟,嚮慕容府的長輩們問個安。黃姑娘先在此休養,這個院子是王府的產業,不用擔心安全,只管放心住着便是。等過些日子晚輩從伯京回來,再與黃老太爺和黃姑娘去雙廟村。”
黃老爹哪有不同意的,連忙答應了,金穗的確需要好好休養。
姚長雍再客氣一番,便和慕容霆相攜離去。
祝葉青等慕容霆上了馬車,他從外面進來道:“黃老太爺,這是我們爺送給黃姑娘補身子的,哎,你莫推辭,這回的事兒可夠驚險的,好歹是碰到了兩位爺,不然傷了黃姑娘毫毛,我可怎麼跟我們家老太太交待!”
祝葉青心有餘悸,把幾大包禮品推到桌子上。
黃老爹推辭不過他,只得收下了,心想,這人情欠來欠去,真不知誰欠誰了。
祝葉青轉而問道:“說起來驚險,那會兒我都快放棄了,傅掌櫃那兒滴水不漏,你怎那麼肯定黃姑娘在他那兒呢?”
傅池春的障眼法做得十分巧妙,把他們的人引到伯京相反的方向去了,祝葉青起先也認爲金穗在他的馬車上,後來卻又不肯定了。他要放棄追蹤傅池春的時候,黃老爹卻肯定地告訴他,金穗就在傅池春的馬車裡。
黃老爹本忌諱祝葉青的人裡會有傅池春的奸細,此時卻沒什麼顧忌了:“這說起來,其實與我家兒媳婦兒也有點關係……”
“……席氏曾教黃姑娘打一種叫同心結的絡子,外面沒這種結法兒。黃姑娘在住的地方帳簾子下面打同心結,同時在窗戶轉軸裡藏了繡了她名字的布卷。黃老太爺見了這兩樣東西才肯定黃姑娘一路跟着傅掌櫃。”
祝葉青將黃老爹的話轉述給姚長雍,眼裡難掩讚賞,一個七歲的小女孩做到這個地步真是不容易,況且後來又有她一把剪刀殺掉黑衣人的壯舉,他都忍不住懷疑這個女孩是老天爺眷顧了她,還是她果真那麼聰穎。
姚長雍沉思,半晌笑道:“看來祝掌櫃對這個孩子印象蠻好。”
“這孩子是個真孝順的,骨子裡有股韌勁,別的孩子要是遭遇這般連番變故,怕是早長歪了,”祝葉青緩緩道,嗓音裡滿是激賞,只是聽到姚長雍說金穗是個孩子的時候忍不住想笑,他自己也沒多大,在他眼裡也不過是個孩子,“虧得她爺爺看得緊,自小受的教導不差,心性堅定,就是大家子裡的千金小姐在她這個年紀也難有這個氣度。許是她本性便如此吧。”
“我還是頭一回見你這麼夸人。”
姚長雍笑容越發深了,想起第一眼見到金穗時,那個小女孩身上臉上滿是鮮血,呆愣愣的不會說話,他便憶起了自己掉進河裡無望掙扎時的情景。那種絕望恐慌、河水沒頂的感覺,他一輩子都忘不掉,當時心頭忽然就涌上了一股心疼,後來纔有那般舉動。
她的母親在他絕望的時候拉了他一把,那麼,她絕望的時候,他也不吝嗇拉這一把。
祝葉青看了一眼姚長雍,見他思緒飄遠,不知想起了什麼,過了半晌,他忽然提道:“我着人查了查,傅掌櫃在擄了黃姑娘後,給她餵了一種藥丸,叫未晞白露。吃了後,人身體不能動彈,口不能言,意識清醒,眼睛不受影響……”
“舅舅的手段越來越不入流了。”姚長雍臉上的笑意緩緩消失。
祝葉青掐了掐手心,接着低低地道:“可是,他把黃姑娘放在了馬車的暗格裡。”
姚長雍微微變了臉色,胸口那種窒息感又涌了上來。
祝葉青便覺得自己有些殘忍,再怎麼堅強,姚長雍始終是個還沒長成的少年。
姚長雍想的卻是,那個小女孩似乎根本沒受黑暗的影響?或者是,殺人的恐懼掩蓋了對黑暗的恐懼?
聽了祝葉青提到的這幾件事,他倒真的對金穗佩服起來了。
正在兩人各自沉浸在自己的思緒中時,有一騎飛奔追上馬車,馬車後的護衛放他進來,來人喊了一聲:“祝掌櫃,顧大夫的急信!”
馬車伕旁邊的小廝一把將信接過,信使繞到車隊前頭一段才調轉馬頭往來處回去。
這個過程中,馬車既沒停下,也沒減速,依舊平緩快速地往前駛去。
小廝將信隔着簾子遞給祝葉青,祝葉青拆開,信裡套着信,他神色一凜,遞給姚長雍:“雍四爺,是顧大夫給您的。”
仔細看的話,他的神色有一絲焦急。
姚長雍從容地接過,從頭讀到尾,忽然,他啪地將信拍在小几上:“傅池春,你太過分了!”
祝葉青神情一變,姚長雍將信遞給他,他匆匆掃了幾眼,面色煞白:“什麼?竟然是阿芙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