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嬋是她看好的兒媳婦,好生養,她兒子三年前曾娶過一個媳婦,卻是個短命鬼,過門不到半年便死了。要不是月嬋使了詭計迷了楚王妃的眼逃脫,她兒子哪裡會揹負個克妻的名聲,直到如今仍是孤身一身。
這回逮着月嬋,且月嬋嫁爲人婦,看衣着穿戴,貌似還不錯。新仇加舊恨,楊婆子哪兒能輕易放過她。
月嬋狠狠地瞪着楊婆子,若非顧忌楊婆子是楚王府的婢僕,她早一巴掌扇過去了。
楊婆子冷笑一聲,破口開罵,一口一句“破鞋”。月嬋的眼睛瞪紅了。曉煙可沒那麼多顧忌,回嘴道:“哪兒來的野婆子冒充楚王府的人,就這臭嘴,是從糞坑裡爬出來的吧?”
楊婆子轉身哼道:“小騷蹄子,待會找你算賬!”回身趁月嬋沒反應過來,一巴掌扇到她臉上,“啪”地一聲響,觸耳驚心:“她罵我,我就打得你!”
是可忍,孰不可忍。月嬋大怒,推了一把楊婆子,曉煙更生氣,她當月嬋是親姐姐的,一下子騎到楊婆子身上不讓站起身,卻不敢真招呼她巴掌。
襄陽城可是楚王府的地盤。
楊婆子氣急,衝那幾個拉板車的男人喊:“你們是死的!還不給我拉開她!”
那幾個男人見楊婆子捱打,心中十分解氣,卻不想因此得罪楊婆子,正猶豫要不要上去拉開曉煙,只聽轎子裡傳來女孩略帶沙啞的聲音:“兀那惡婆子。先是言語辱我家嬤嬤和丫鬟,惡言相向,後是動手打我的人。我竟不知,楚王府的規矩壞成這般。縱容惡僕當街欺民!”
隨着話音,金穗撩開轎簾子,臉覆面紗走了出來,眸帶寒霜。
那幾個男人聞言,紛紛不敢上前,再看這位小姐的穿戴,越發不敢得罪,但想到楊婆子的一張惡嘴,這會兒若不幫她,丟了面子。回去後不定得使什麼手段擠兌他們。
金穗一瞬間看出他們的猶豫。擡眸望一眼他們身後板車上堆得滿滿的菜。清冷道:“楊婆子與我府裡的嬤嬤有些私怨,她放下王府的差事當街解決,你們也能如她一般不把王府的事放在心上麼?我可曉得。這幾日楚王府上擺流水席,菜蔬是頂頂重要的,若是因你們而怠慢了賓客,這項罪責,你們擔得起麼?”
這幾人一聽便明白了金穗的意思,一是讓他們趁機脫身,二是若耽擱了送菜時辰,楊婆子很可能會將罪責推到他們身上。幾人忙忙地朝地上狼狽的楊婆子拱手,眼睛躲閃,不敢看她。道:“楊媽媽,你也說了,王府的差事耽誤不得,我們先將菜送回去,您慢慢與這位……嬤嬤解決你們的私怨!”
說罷,推起板車,高喊着讓路,一溜煙跑了。因方纔嚇出一身冷汗,這會兒貼在身上,也不覺得熱,一個個跑得飛快。
楊婆子目瞪口呆,氣得眼珠子要脫眶而出。
月嬋和曉煙兩個將楊婆子反扭了胳膊降住,楊婆子眼睛毒辣,觀金穗穿着不是官家的,頂多是個小富戶出來的,且先前只聽說月嬋跟個商戶走了,卻不知是哪家,便口無遮攔地罵道:“有娘生沒爹教的死丫頭,楚王府的人你也敢碰!你碰奶奶一個試試……”
“啪”!“啪”!
金穗一連扇了楊婆子兩個巴掌,沒省一分力,打得楊婆子眼冒金星。而金穗彷彿沒事人似的,嫌惡地看了一眼右手的白手套。曉煙解氣,會意地從隨身荷包裡取出一副新手套,當着楊婆子的面爲金穗換上,將髒手套塞在另外一個荷包裡。
周圍的吸氣聲此起彼伏,這打的可是楚王府的奴才啊。打狗還得看主人。抱着看好戲的心態,人羣越聚越多。
金穗打得很有技巧,不會讓楊婆子的臉頰腫脹,聲音也不大,楊婆子卻殺豬般地嚎起來,半句話說不出口,一雙眼瞪得猩紅,如要吃了金穗般。
月嬋擔心地望着金穗,金穗回她一個安心的眼神,月嬋放了一半心,想了想楊婆子前後的言語作爲,眸光微閃,另一半心也放下了。
這時候,人羣外有一道沙啞磁性的男聲傳來:“誰這麼大膽子,打我楚王府的人?”
衆人一聽是楚王府的人來助陣了,又是興奮,又是害怕,紛紛後退,爲來人讓出一條道來。
楊婆子還在掙扎,金穗示意月嬋放了楊婆子,月嬋見到那道男聲的主人便露出笑顏,手一鬆,放了楊婆子。面對楊婆子的金穗衝她丟出一個輕蔑的眼神。
楊婆子自以爲有靠山,受不得金穗的眼神挑釁,忍着臉頰疼痛,口中嘟嘟噥噥罵道:“嘔心爛肺的臭……”
這回沒等她罵完,金穗“啪啪”兩巴掌,楊婆子的腦袋兩邊甩,最後一下噗通倒在地上,摔得半邊身子癱瘓一般失去知覺。更可怕的是,她發覺整張臉沒了痛覺,連呼吸都是疼的。
金穗這才轉身,蹙眉看向來人,微微眯眼。這人沒有家僕被打的羞惱,反而笑吟吟地冷眼旁觀,雙手抱胸,一副看好戲的模樣。模樣俊朗,身材魁梧,年紀在十五六歲左右,雙眸顧盼生輝,眼中水盈盈的,似藏着無盡的惡作劇心思。
他嘖嘖嘆了兩聲,嘴角飛快地閃過一絲笑意,瞪着銅鈴大眼,虎着臉道:“姑娘可真狠哪!一點面子都不給我楚王府留。”
月嬋見金穗沒反應過來,忙帖耳小聲道:“姑娘,是楚王府的六公子!”
金穗如醍醐灌頂,嘀咕道:“原來是他!怪道瞧着眼熟呢!”這小子比她大兩歲而已,長得跟堵牆似的,比實際年齡瞧着要大多了。
月嬋一口唾沫嗆住,低低地咳嗽。楚六公子耶,又不是長着大衆臉,怎麼姑娘會不認得了?
金穗記得住人臉,但記不住一張變化的人臉。現在的楚回塗和小時候相比越發挺拔英俊了,小時候是頭小蠻牛,現在則如頭蟄伏的小豹子,周身散發着危險的氣息。後來金穗才知曉,楚回塗早早參軍,上陣殺敵過,因此身上纔有嗜血之氣。
腦子裡轉着這兩個讓人噴笑的比喻,金穗上前行一禮,對地上楊婆子的痛吟哀呼充耳不聞,神色如常,態度恭謹:“六公子萬福。我是楚王府的客人,還沒進楚王府的門呢,便被這惡僕出言侮辱。我想着,這人不是冒充楚王府的人,便是楚王府沒調/教好便放了出來。畢竟王妃娘娘庶務纏身,如何管得着一個小小婆子的規矩。未免這位媽媽以後再衝撞了別的客人,我少不得出手管教了。六公子方纔也看到、聽到了,這媽媽對我出言不遜。”
楚回塗聽着金穗叫他六公子,便知金穗已認出他,哪裡還有心思管地上的婆子,臉上唬人的表情也繃不住了,樂滋滋道:“黃妹妹怎麼認出我的?”隱隱有驕傲之色。
這句話一出,月嬋蹙眉,曉煙歡喜,金穗挑眉,意外道:“難得六公子還記得我。”楚回塗該不會是在巴郡府出生的吧?變臉倒是輕車熟路。
“我在那邊的小茶鋪和朋友喝茶,原沒認出你,只是對你換白手套的動作印象太深刻,我還記得小時候你套上白手套拈起青蟲子的情景,一瞬間就對上號了。這沒長眼的死婆子欺負你?”楚回塗龍行虎步,一腳踹向楊婆子。
他這一腳是下了力的,一腳能將楊婆子的腿踹折。
金穗攔了一把,楊婆子仍是疼得嚎出一嗓子,這一嚎,牽動臉頰肌肉,頓時上下全身一起疼,欲叫叫不出,欲滾不敢滾,真個在油鍋裡煎熬。這下她哪兒還有不明白的,六公子和眼前的姑娘是熟人,這位要命的小主子不是去參軍了麼?什麼時候回來的,她怎麼沒聽到消息?
楚回塗在楚王府裡最爲受寵,從來不會看誰的臉面,發起脾氣來,貼身伺候幾年的小廝都能給抽一頓鞭子,遑論她們這些在主子面前沒露過臉的奴才了。
這回是連踢兩塊鐵板,一塊是楚王府的客人,一塊是楚回塗。她不由地怨怪金穗,早說是楚王府的客人,她哪兒敢得罪她啊?
金穗先前見月嬋不敢回嘴罵楊婆子,便知楊婆子在楚王府裡有背景,她可不想弄死楊婆子招人恨。而楚回塗這一句話,一個動作,金穗立刻將他與四年前的楚回塗重合在一起,深知他是個急性子,忙道:“我已教訓過她,便算了。好歹是王府裡的媽媽,哪兒說打便打的。”
“哈,黃妹妹,這種口出妄言,仗勢欺人,敗壞我楚王府名聲的賤婢,該拿鹽水沾了鞭子抽死了事,活着是髒了我楚王府的青石地板!回去我再讓人教訓她,定要娘娘抽死她!”楚回塗橫眉怒目,惡狠狠地瞪向楊婆子。
楊婆子狠狠地抖了抖身子,心頭的那點報復立馬嚇得煙消雲散。她知道,楚回塗說的是真的。
金穗聽出楚回塗的話音,胸腔裡涌起一股溫暖,輕柔勸哄道:“罷了,不過是言語之失,哪兒就傷了她性命那般嚴重。況且,如今正值楚王爺登王之喜,不宜這般大動干戈。六公子方纔在哪兒喝茶?這會兒日頭毒,我正口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