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鳳點點頭,金穗便垂下眼簾,她方纔讓青鳳下的藥並不是給蘭娘吃的那種霸道的藥,只會讓蘭孃的兒子和大女兒腹痛罷了。說到底,她狠不下心,沒有喪心病狂到濫殺無辜。
金穗的話看似沒頭沒尾的,蘭娘卻看出了金穗的手段,這個年輕的姑娘絕不是她想象中的柔弱無知,越是什麼都不問,她心裡越是沒底,不知道哪些該交代,哪些不該交代。
兒女的慘叫一聲一聲敲打在她心上,她匍匐在地,淚流滿面:“奴婢全都說……當年從姚府贖身出來,辦起這家喜鋪,有姚府照顧着日子也過得去。十幾年前……到底是那年奴婢不記得了,我老孃染上時疾,府上老太太賞了十兩銀子的恩典,我曉得這是辦後事的銀子,心中既是悲哀,又是忿然……”
恰巧這時候,有神秘人找上蘭娘,讓蘭娘幫忙辦事,給蘭娘銀子。蘭娘靠着姚老太太這棵大樹,在錦官城裡頗有些臉面,認識的關係不少,冬筍娘是她這些年積累下來的線人之一。冬筍娘透露的消息幫助蘭娘替那神秘人推倒了冬筍娘當年所在的錦官城高官。
蘭娘辦成一樁事,得了大筆銀子,嚐到甜頭,膽子也就越來越大。姚長雍成親的消息傳出,那神秘人便設了這個局,蘭娘在裡面起了非常關鍵的作用。文太太那日看得沒錯,金穗出門子那日,穿杏黃衣裳的小丫鬟的確是她的人,那小丫鬟從二門處接了檢查過的香進來,在假山那兒收到了史太太加進來的三根有問題的香。
史太太是史居衡的兒媳婦,也就是當朝淑妃史露華的母親。
金穗深深擰眉,史居衡?她心裡的火氣騰的一下子冒了出來,史居衡綁架黃老爹的目的是什麼?旋即想想不對,史居衡跟黃老爹無冤無仇。卻跟姚長雍有些過節,而這些日子史居衡正和藏寶賭坊的王老五在玩貓逗老鼠的遊戲。
難道史居衡獲悉史家族人是被姚府的人挑撥的?畢竟史居衡的兒子被做局,史家族人去藏寶賭坊出氣。史居衡教子無妨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他就是因此而落馬。從此與仕途無緣,變得瘋狂,亂咬人也未可知。
史居衡和王老五聯手不是不可能。
這麼說,史居衡也有可能藏起黃老爹?
金穗覺得腦子不夠用了,就在前幾天,史居衡和藏寶賭坊針尖對麥芒還是錦官城內的談資,哪裡知曉兩家居然揹着人狼狽爲奸。
“青鳳。派人把結果告訴你們四爺,多注意下史居衡的宅邸。”金穗迅速而冷漠地說道。
蘭娘像是從水裡撈出來的似的,被折磨得嘶啞的嗓音道:“那我兒子和女兒……”
“蘭娘放心,我是講信用的人。你既然說了,我當然會放了他們。但是你這些年做了些什麼事,你背後的神秘人是誰,這些你卻沒告訴我。不過,我現在沒空聽你說。少不得請你四個兒女和男人到姚府做客。”金穗說罷,不再看蘭娘。
蘭娘面色如灰,自己到了姚家人的手裡,只有死路一條,頓時生了死的心。
金穗睥睨着她。站起身,居高林下道:“蘭娘,你莫想着死。你若死了,便是我不抓你兒女丈夫拷問你做的孽,自有人會怕你說了什麼,走漏風聲,而繞不得他們。我想,你爲那神秘人做這麼多年的事,這個道理,你是明白的吧?”
蘭娘臉面埋在地上,嗚嗚哭泣。
金穗正要問青鳳姚長雍在哪裡,就見姚長雍急急從外面走進來,語含責備和愧疚:“這些事我來處理就好了,你不相信我麼?”
金穗乍然見到姚長雍,心一動,忍不住紅了眼圈,看了眼他的身後,無比失望,哽咽地問:“我爺爺沒找回來?”
姚長雍臉色青黑,隱有憤怒,當然不是對金穗憤怒:“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我們先回府。”說罷,面對金穗哀哀的神色,他甚爲喪氣。
馬家兵找了整整一天,沒有絲毫頭緒,歹徒應是準備多時,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是如此迅速,不僅沒找到黃老爹,還被折騰得夠嗆。
金穗有些不願意,黃老爹不見了,她更想回黃府守着,等黃老爹回來。
“長雍,”姚長雍的自責和關心讓她覺得越發不好受,聲音軟了下來,“我想回孃家住兩天,倘若兩天後,還不能找到爺爺,到那時我再回府,好麼?”
每每思及黃老爹失蹤一天一夜,金穗便心痛難耐,呼出的氣息都是疼的,她現在只想回到黃府去療傷。
姚長雍換位思考,若是姚老太太被劫,他恐怕也要瘋了,便溫聲道:“好,穗孃兒,我陪你回去住,好不好?”
聞言,金穗感激地望着他,她才嫁進姚府幾天罷了,黃家給姚府惹瞭如此大的麻煩,姚長雍不僅動用馬太守的兵丁,欠了馬太守的人情,而且同意她回孃家住,這是很大的讓步和寬容。
“爺爺就是在府裡丟的,我怕不安全,我丟了不要緊,你可不能丟。就我去住兩天,等爺爺回來。你,還是回府去好了,以免老太太和太太擔心。”金穗隨着姚長雍上了馬車,如是回答道。
姚長雍正色道:“不要勸了,我怎麼放心把你一個人留在黃府?”
金穗眼一熱,淚珠子滾滾而落。
姚長雍緊抿脣,用帕子給金穗擦着臉頰,神情十分認真,他神情些微疲憊,眼底有片濃郁的黑色,既是急得,也是累得。他說服馬太守搜城,查抄藏寶賭坊,追查外城,引起很多人的不滿,馬太守只管搜查,搜查的理由、搜查令等等,這些全需要他來運作。
金穗哭過一陣子,抑制住悲傷,將蘭孃的審問情況告知姚長雍。
姚長雍聽罷,沉默片刻,而後道:“蘭娘所說的那位犯官,我有些印象,在錦官城做官時,跟藏寶賭坊不對付,曾經抓捕過藏寶賭坊裡面的管事,王老五差點受牽連,後來被政敵查到收受賄賂的證據,被流放邊疆了。蘭娘嘛,恐怕真的是藏寶賭坊的人,只是……”
“只是什麼?”金穗問道。
“只是,”姚長雍頓了頓,撫摸着金穗的背部,“那神秘人在十幾年前便佈下蘭娘這條線,蘭娘又是從我們府上出去的,這條線未免佈置得太長了。”
金穗接着道:“你是說,藏寶賭坊收買蘭娘,其實是衝着姚府來的?”
“什麼姚府?是我們家!”姚長雍嗔惱。
金穗吐了吐舌頭,現在不是計較這個的時候。
“我是想着,藏寶賭坊放棄蘭娘這麼一顆好用的棋子,轉而擄走爺爺,是拿爺爺威脅我呢,還是因着爺爺……本身有不輸於姚府的價值?”姚長雍一面思索,一面摸索下巴。
金穗想起姚長雍曾經的推測,驚道:“是衝着火柴去的?”
姚長雍搖搖頭,沉默不語。
到了黃府門口,姚長雍把金穗放下,回了姚府,金穗望着馬車絕塵而去,心裡是有些失望的。
豈料,她方在曉煙苦口婆心的勸說下用晚飯,姚長雍便轉了回來,又好氣又好笑:“我說了過來陪你的,你果真不信我!”
金穗尷尬,她自己吃不下飯,卻吩咐曉煙多給姚長雍添飯,姚長雍來回折騰,面色十分憔悴,她看得有幾分心疼。
這一夜無話,沒幾人睡得安穩。
翌日,夏公公再到姚府鬧了一場。
姚三老爺直接告訴他,彈劾他的摺子,錦官城的幾位大人已經寫好了,正在送往伯京的路上。夏公公方纔慌了,色厲內荏地威脅了幾句,姚三老爺不痛不癢,喊人拿掃把,將這位對姚太后嫡外祖母不敬的太監趕出去。
夏公公灰溜溜地走了,隱晦地跟蜀王妃提起。蜀王妃嘴角微翹,派人去打聽,果真是彈劾了夏公公。夏公公霎時嚇得屁滾尿流,到姚府門上苦求見姚老太太。姚老太太此刻正爲黃老爹失蹤的事煩心,哪裡會理睬他,打出去了事。
夏公公宣旨不成,反被彈劾一把,沒有姚太后的旨意又不敢私自回京,如坐鍼氈地等着上頭髮旨叫他回去,卻是不敢再去姚府門上鬧了。因着外面戒嚴,夏公公也不敢亂跑,而且他怕自己人生地不熟,像墨兒那般被拐子給拐了,整日關門閉戶,老老實實呆在蜀王府裡。
姚老太太想的很簡單,黃老爹跟人沒仇怨,怕是因着姚府的牽連才被擄走,對金穗心生愧疚,金穗不過是在孃家住幾天,自是沒有二話。
姚大太太得知金穗和姚長雍一夜未歸,免不了詢問鏡春苑的丫鬟們。錦屏和銀屏皆知黃府出了大事,但兩個主子不在,誰都不敢泄露半句,支支吾吾遮掩過去。
姚大太太因夏公公的狼狽正得意,起了疑心,叫來周管家,這才曉得,錦官城戒嚴居然有她兒子的手筆,且兒子與兒媳一夜未歸,正是回的金穗孃家,她不免又不滿了,尋思着等金穗回來叫去好好訓示一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