兩位長輩方纔緩和了些,宮裡的聖旨到達。
宣旨官員是天子近臣,金穗覺得面善,周大管事遞了話給錦屏,錦屏又傳給金穗,是一位姓刁的老大人,全名是“刁安凱”。
刁安凱是皇帝心腹,自然明白皇帝的心思,皇帝一直想拉攏姚家,姚長雍意外失蹤,皇帝也後怕得很,現在是與攝政王爭鬥的關鍵時刻,若是把親近姚家的慕容王府推遠了,肯定會得不償失。
刁安凱聽聞姚老太太和姚大太太染恙,直接讓兩人在大堂上坐着接旨,姚老太太和姚大太太都算是綏平帝的長輩,尤其是姚老太太德高望重,坐着接旨倒也說得過去。
刁安凱威嚴莊重地宣完旨,把聖旨遞給金穗,感慨道:“想不到時隔七八年,本官有幸再次爲姚四奶奶宣旨。”
金穗一挑眉,略有不解。
刁安凱莞爾一笑,捋了捋鬍鬚,道:“姚四奶奶貴人多忘事,當年令堂受封貞節牌坊,便是本官宣旨。”
金穗這才明白,刁安凱是在跟她拉近關係,她雖然傷心姚長雍失蹤,但還沒遷怒到皇帝身上,畢竟當初姚長雍的初衷是去東瀛尋找黃老爹,而非姚太后的算計。皇帝只要用心一查,便會知曉姚長雍的真正目的,當然,其中原由也不排除姚太后的咄咄逼人。
“原來如此,那怪民婦瞧着刁大人面善呢,因當時年紀小,故未能記起,失禮之處請刁大人諒解。”金穗略顯歉意地道,但眼神卻沒有歉疚的意思,扭頭吩咐丫鬟們換了熱茶上來,刁安凱是從伯京來的,宮裡是個什麼樣的形勢從他話裡總能聽出個一兩分。
刁安凱不以爲意,端起萬事如意青花瓷茶盞,撇了撇茶葉末子。斂了笑意,肅然道:“姚老太太,姚大太太,姚四奶奶,姚四公子意外失蹤,陛下着實寢食難安,已經下了聖旨命慕容世子全力搜尋,同時搜捕海上作亂的刺客。”
姚老太太搖了搖頭,提不起勁頭說話,這兩天她腦子清醒了。不再把姚一帆錯認成姚長雍。但是這個打擊太過沉重。臉上全是漠然。姚大太太眸光微冷,止不住冷笑,慕容霆搜救姚長雍何須皇帝下旨,且皇帝也得指使得動慕容霆才行。
掌權後。連攝政王都鬥不過,簡直愧對“一國之君”四個字。顯然姚大太太是遷怒了,本就對皇帝沒有好感,兒子失蹤後,越發瞧不上皇帝了。當初綏平的保證全成了空話,可惜她不能拿出白紙黑字當着全天下的人宣泄她的怨氣。
“刺客所繫何人,查到線索了麼?”金穗也不拐彎抹角,直接問道。
她話音剛落,姚老太太和姚大太太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全落在刁安凱的身上。
刁安凱面色一僵。嘆了口氣道:“本官來梁州之前,只聽陛下提到隻言片語,慕容王爺透露,那羣刺客逃竄到附近海域的島嶼上,姚四公子也可能漂泊到附近的島嶼。慕容世子正在一個島嶼一個島嶼地排查。陛下擔心他們逃離東海海域,又派了人去高麗國和沈王府,說服他們協助排查。”
金穗頷首,綏平這回夠意思,也鬆了口氣,可也沒有得到實質性的消息,既不知曉殺害姚長雍的刺客是誰,也不知曉姚長雍到底去了什麼地方。
姚老太太這時候說話了,聲音哀痛而焦急:“刁大人,空靈大師曾斷言,我們家長雍是個長壽有福的孩子,萬望大人叮囑陛下細細查找,一定會找到她的。”
此時,她已經完全忘了皇帝和姚太后跟姚府一直有芥蒂,只是個關心孫子的老祖母。
姚大太太聽了這話精神一振,那個空靈大師是個得道高僧,她曾經見過一面,絲毫看不出他的年紀,也不知活了多久,是個有真本事的。
刁安凱忙拱手道:“姚老太太放寬心,姚四公子是爲陛下分憂,是有功之臣,陛下自會不遺餘力地尋找姚四公子。”
姚老太太似回了神,神色有些不自在,但是對孫子的擔憂掩蓋了尷尬,眼中忽然一亮,說道:“曾聽嵩雲寺的小和尚說,空靈大師去了東方雲遊,刁大人,若是看見空靈大師,可儘管問問他,算算我們長雍流落到了哪裡。”
“這……”刁安凱無奈,他們讀書人信奉“子不語怪力亂神”,自是不信空靈大師有什麼異能,憑着掐指一算便能算出姚長雍落在哪裡,但是也不好打擊脆弱的姚老太太,猶豫了下便道,“姚老太太放心,本官回京後會跟陛下提起的。”
綏平只當慕容王府突然間對攝政王發難是因着姚府的緣故,畢竟姚府是姚太后真正的親外家,自然不希望,姚老太太這個目前姚府內跟慕容王府血緣最近的血親有個好歹,在刁安凱出發前便跟他細細叮囑要好好安撫姚老太太的情緒,姚府有什麼要求儘管提,能滿足的儘量提。
姚老太太聞言,終於擠出一點笑容,又朝金穗道:“長雍媳婦,空靈大師是世外高人,肯定有法子能找到長雍,你一會子也給霆兒去封信,讓霆兒順便找找空靈大師,帶上空靈大師尋找長雍肯定能事半功倍。”
刁安凱臉色有些僵硬,不過他也知道在九王王府面前,皇室的地位其實沒有在民間那麼崇高。
金穗看了眼刁安凱,點頭應下。
姚老太太渾身疲憊,說了半晌話,有些支持不住,告罪道:“刁大人,老身精神不濟,也就不陪刁大人,望刁大人見諒。”
刁安凱來宣聖旨,便是對姚老太太的又一刺激。話說完了,姚老太太便不想聽刁安凱一遍又一遍提醒她,她孫子在海上失蹤,生死不明。
姚老太太正要起身,刁安凱卻道:“姚老太太不忙,本官還有一事告知,是喜事。”
姚老太太以爲是皇帝的封賞之類,就是賜個爵位給姚家,也沒有她孫子的命重要,聽到“喜事”二字,着實提不起興頭。
姚大太太神色淡然,儼然和姚老太太是一個想法,金穗亦然。
刁安凱微微笑道:“姚老太太,的確是喜事。早些時候,太后娘娘不是賜了傅家女兒做姚四公子平妻麼?”
姚老太太、姚大太太和金穗齊齊變色,難道姚太后還打着把傅家養女塞進姚家的心思?姚長雍人不知去哪兒了,她還算計姚府,虧不虧心啊?
刁安凱接着說了下去:“姚四公子在傅家爲傅老爺侍疾期間,曾住在傅家一段日子,因出行匆忙,將將錯過成親之日,曾與傅家姑娘有一段露水姻緣……咳,傅家姑娘已有四個多月的身孕!”
金穗彷彿後腦勺被打了一悶棍,一下子懵了,臉色煞白,姚老太太一副不可置信的模樣,而姚大太太比前兩人激動很多,站了起來,急急問道:“刁大人,這是真的麼?那賤……那傅姑娘爲我們長雍留了血脈?”
刁安凱點頭淺笑道:“是真的,一個月之前,傅姑娘被太后接到宮裡,姚四公子的消息從東海傳來之後,太后娘娘才向陛下坦誠,胎兒已是坐穩了。”
姚老太太喃喃道:“不可能……”
金穗心口有股怒火在燃燒,眼前朦朧,她腦海裡也跳躍着“不可能”三個字,但嘴脣太乾澀,渾身的力氣被抽光了,連張開嘴巴的力氣都沒有,無法發出聲音來。
刁安凱見姚府三個最有權勢的女人反應各自不同,想想姚太后幹了許多不着調的事,心有慼慼焉,猜到姚老太太和金穗是在懷疑他話裡的真實性,但是真是假由皇帝和姚太后說了算,輪不到他妄自揣測和解釋,他只是按照皇帝的吩咐通知一聲罷了。
後面,刁安凱又說了些恭喜姚大太太的話,處在茫然之中的金穗完全沒聽到,姚大太太滿血復活,喜笑顏開地喚了姚三老爺陪刁安凱稍事休息和吃席,她明明精神不好,卻硬是撐着身子去佈置席面。
金穗轉眼看見堂上空了,只有姚老太太和琳琅擔心地望着她,她稍微回神,遭遇這麼多變故,傅柳梢懷孕只是稍微觸動她的心罷了。冷靜下來,又一想,姚長雍花費大力氣說服王舉儒趕在成親之日離開,又豈會對傅柳梢存着這等收用的心思?
女子懷孕,三月坐穩胎兒,若真是姚長雍的孩子,那麼一個多月前便該有消息傳出來了,爲何等到姚長雍出事之後才告訴他們?這不合情理。
經過這麼理智一分析,金穗緩了緩臉色。
姚老太太蒼老許多的臉稍顯欣慰,擡起手道:“金穗丫頭,我們去屋裡說話,你老祖母我老了,只是說話罷了,便喘不上氣了。”
金穗忙扶住姚老太太伸出的手,到了姚老太太的臥房,琳琅機靈地退了下去。
金穗瞅着姚老太太臉色,暗自揣度,姚老太太恐怕對傅柳梢懷孕之事半個字不信,便神色堅定地道:“老太太,孫媳相信四爺,傅柳梢恐怕沒懷孕,便是懷孕,懷的也不是四爺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