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論如何……奴婢相信二公子一定不是有意的……”
亦步亦趨的跟在杜承宗身後,眼看就要把他送到了院子裡,春霄忽然就說了一句。不論旁人,她只想讓這個心思純淨的少年相信自己的兄長。
杜承宗有點驚訝的看了看春霄,似乎覺得這個下人的言語未免有些僭越,但他最後還是和煦的笑了笑,輕輕的說來聲“謝謝”。
“哎呀!八郎!你去哪逛了!怎麼這會子纔回來?”正在春霄微微躬身相送的時候,一個上了年紀的僕婦遠遠跑了過來。她迅速的掃了春霄一眼,因爲不認識,所以面帶一絲警惕,一邊將杜承宗拉制自己懷裡,“夫人下午來沒看見你,還把老奴我訓斥了好一頓,現在府裡不太平,你別亂跑。”
聽這僕婦的口氣,似乎是杜承宗乳母之類的角色,就見杜承宗笑着拉了拉僕婦的袖子,“我沒事,我去見張道長了,一直都跟道長在一起,道長領走還特意讓人送我,我能有什麼事?”
他這麼說本是想讓那僕婦放心,誰知僕婦聽了眼睛瞪的更大了,“八郎糊塗啦!二公子那院子是什麼地方,你也敢去?別把晦氣都沾到身上了!”說着就去拍杜承宗的衣服,還粗魯的把春霄擠到了一邊,沒好氣道:“你給我站遠點!別把你身上的污氣帶過來!”
“奶孃!”杜承宗想要反駁,卻被僕婦不由分說就往院子里拉,他踉踉蹌蹌一路被拖着,只好回頭歉意的對春霄笑了笑,而春霄寒着一張臉,早被氣個半死了。
杜府裡都是這種愚昧、勢利、刻薄的下僕,只怕再好的孩子也要被帶壞了!
不讓我進?我偏要進!
眼珠子一轉,春霄計上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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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月流光,庭槐寒影疏斜。
春霄如今一人一間屋子,行動更加自由,她眼看着東廂的燈光已經滅了很久,就悄悄的靈魂出竅,飄出了杜尚秋的院子,一路朝杜承宗的院子飛去。
哼!看我如今這個樣子,誰能攔得住我?!
她還記得白天那奶孃給自己添的氣,所以決定晚上去好好嚇嚇她,反正杜府如今已是牛鬼蛇神不分,多她一件正好“錦上添花”。
杜承宗的院子叫青藍苑,取青出於藍而勝於藍之意。無論從院子的規模,還是佈置的心思上,都能看出他家中嫡子的地位。反觀杜尚秋,雖然也聽說是很受杜老爺的倚重,住的院落卻沒到杜承宗這份上。
春霄至此對嫡庶之間的差別有了更深刻的瞭解,有些人一出生就決定了待遇,而有些人則需要費盡自己的心思還未必可得。與杜尚秋相比,她是何其有幸,她遠遠沒有他的本事和能耐,只因身爲嫡女又沒有競爭,便能高枕無憂的享受着父母以及姐姐濃濃的寵愛。
春霄感到自己的心情有點低落,連忙晃晃腦袋甩掉了這一股惆悵。她四下看去,青藍苑中此刻還燈火通明,也不知是一貫如此還是近日爲了避邪氣,隱隱的還能看見不少人走動的身影。但春霄仔細觀察,那最大的一間屋裡卻是燈光灰暗,估計正是杜承宗的寢屋,因爲主人已睡下才挑暗了光線。
奶孃多半都是陪在小主人身邊的,所以春霄略一思索便朝那最大的一間屋子飄去。
畫棟朝飛,珠簾暮卷。一派精緻的裝潢中一個年幼的丫鬟正趴在外間桌上,想是守夜的,只是困的睡着了。
春霄又飄入內室,這裡只亮了一盞燭光,微弱的光線中杜承宗的臥榻已放下了簾幕。春霄繞過牀前的屏風,直接把頭伸入那簾子裡,卻看到睡在他牀榻隔層裡的不是奶媽,而是一個比外間年歲稍大點的侍婢。
想起那老婆娘泰山壓頂般的身材,估計也是擠不進小主人臥牀的隔間,春霄心中不禁好笑,可同時又有點沮喪。
此刻夜深人靜,主屋內唯一的光源也提供不了多少熱量,春霄忍不住打了個寒顫,不知爲何在這夏夜中居然感到了一絲冷意。不過她並沒有細想,只是最後環視了一遍杜承宗的內室,嘆了口氣,然後再準備從外間找起。
甫一踏出主屋,外面空氣忽然清新無比,春霄猛吸一口氣,迎着徐徐涼風,身體倒是不會打顫了……
不對!身體?!
春霄大腦猛然一滯——她此時正是魂魄形態,縱然還能感知冷熱,卻不會再有尋常□□的反應,她本不應該會流汗或顫抖纔對!
那間屋裡……那間屋裡不是因爲冷,而是什麼別的東西在讓她的靈魂不由自主的顫縮!
是什麼?是什麼!那種陰冷的感覺,那種於平靜中泄露出來的若有若無的壓力和不安,那是……
春霄猛然回身衝進了主屋——那感覺正是杜尚秋轉化之時她在一旁所感受到的,爆發臨界前的隱動。
沒有聲音,就在春霄轉身衝入的那一霎那,主屋內忽然激射出了一陣刺眼的光芒,幾乎將整個院子照亮,緊隨而來的是一聲厲嘯,讓春霄心神大動。
那是個男子的聲音,卻不是杜承宗的,而主屋內再無旁的男人——這讓她想不到其他的可能。
春霄銀牙一咬飛身竄入房中,此時屋內的蠟燭早已熄滅,方纔的光亮閃過後屋內顯得尤其黑暗。春霄一時無法看清裡面情況,卻本能的感到一陣疾風朝自己的方向奔來。那速度是常人無法達到的,所以春霄毫不猶豫的就朝幽暗中的那陣風迎了上去,那一刻她並非沒有想到過杜尚秋可令自己魂飛魄散的利爪,然而身體本能的行動已不給她躊躇的時間。
可是,異變在一瞬間又發生了……
就在春霄感到對面來人就在她觸手可及之處時,她自己的胸前忽然閃出光芒,轉眼就亮的刺目,竟是同剛纔那一閃同樣的規模。
春霄被照的一陣頭暈眼花,卻看到了光芒中心是一張咒符大小的紙片,正逐漸燃燒殆盡,而一步之隔的前方,則駐足着一個她朝思暮想的身影。
“尚秋!”情不自禁的嗓音衝破了喉嚨的阻擋,春霄感到淚水似乎不由自主的流了出來。
眼前人整個身影幾乎都被黑色的披風包裹住,爲了遮擋那刺眼的光芒還用雙手掩住了臉龐,只能看見蒼白的膚色。可是那身形,那無理由可尋的感覺,都讓春霄確定眼前的黑袍人正是杜尚秋無疑。
她顧不上那刺目的光芒,急着衝上前去,可杜尚秋卻似乎很畏懼那閃光,身形只一頓便迅速的轉身向後躍開。他又發出了一聲嘶吼,同方才的嘯聲近似,春霄這才明白那是他被光芒照射時感到了痛苦。
“尚秋!是我啊!我是小桃!”
眼見着杜尚秋往反方向逃開,春霄只能緊追上去。一個多月的忐忑不安和心焦,讓她在初見面的一刻就迫不及待的想要喚回杜尚秋的本性。可惜杜尚秋的動作極其迅速,眼看闖門不行,立刻掠向窗戶,一旋身破窗而出,卻不是向下墜,而是挺身跳上了房頂。
春霄追至窗邊眼見不行,也立刻穿透房樑而出,可等她飄到屋頂上時卻早已看不見杜尚秋的身影,唯剩下被吵動驚起的人們以及三三兩兩向這處院落聚過來的燈火。
月掛中天,在星辰的美景下這個夜並不慘淡,可獨立屋上的春霄,只覺得心底片片寒涼。長久的等待和轉瞬即逝的相逢都像是一場夢,分不清熟真熟假。
可終歸那個人還是隻字未言,還是毫不猶豫的避開,還是……沒有認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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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師傅,發生了什麼?”絕兒一直侍立在張鶴卿旁邊,直到看到他運氣收功,才小心的遞上快絹巾。
張鶴卿的臉色有些許的蒼白,他接過絹巾擦去了嘴角的一絲血跡,輕輕呼了一口氣,“沒什麼,只是第一天就撞上了大運,被我碰到了。
“那個惡靈出現了?”絕兒對這類事情總是很感興趣,當即興奮的追問道。
“是,不僅出現了,還被我用咒術連擊了兩次,只是……卻最終被他逃了。”
張鶴卿說罷下了牀來,緩了緩氣息。他原沒想到勘察的第一天就能碰上正主,尚無準備,只好隨機應變在那兩張只能傳遞景象的咒符上再加咒術,不過……僅憑這倉促之舉,果然拿不下那個傢伙。
“是個麻煩的東西啊……”他低聲自語,同時也在思考一些讓他疑惑的細節,這時院外的嘈雜聲已經越來越大,漸漸傳了進來。
一邊的絕兒也聽到了外面的紛亂,他見自家師傅一臉凝重,自行猜測道:“師傅此次一擊不成,打草驚蛇,以後是不是就有麻煩了?”
張鶴卿無言的點了點頭,但很快又抿了抿嘴角道:“不過無妨,對報怨一事惡靈厲鬼總是很執着的,不怕他不再來,而且今晚……也不是一點收穫都沒有。”
絕兒跟在張鶴卿身邊幾年,已知道師傅鮮少有顯著的表情,不過小傢伙還是很熟悉他現在抿嘴角的這種細節意義——師傅……似乎又有什麼重大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