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黑風高,天空如同染上最濃厚的墨,一層層鋪疊渲染開去,直至盡頭。
金樸熙坐在一方巨石之上。她屈起修長的雙腿,雙臂環抱,頭枕在膝蓋之上,一雙剪水秋瞳出神地看着黑漆漆的天空彼方。任腦後三千青絲盡爲夜風所揚,她卻一動不動,似已經魂遊太虛。
這時身邊風聲有異,金樸熙方有所覺,一身藏青色長衣加身的蕭厲卻已經來到她的身旁。
蕭厲迎風而立,長衣衣襬被風吹得獵獵作響,讓他觀之有如神仙中人。
“樸熙,山風正勁,邪寒易染,你須愛護自己的身子。”蕭厲看着自己最得意的徒弟,眼中那冰冷無情的目光漸漸融化,難得染上一層暖意。
他脫下自己長衣,披在金樸熙的身上,然後學徒弟般坐到石上。
“蕭師,他……”金樸熙拉緊師尊長衣,欲言又止。
蕭厲看着愛徒搖頭苦笑,說道:“樸熙,你不是早知那對安澤南來說是必死之局,纔不願留在鉢羅耶伽中而隨我來到這荒山野嶺。即使退一萬步講,縱然安澤南倖免於難,在我聖門已經取得絕對優勢的情況下,他還有何作爲?若樸熙真對他放不下,不如索性脫離我聖門六道,從此長伴君旁,總勝過現在這般模樣,看了讓我這做老師的也非常難過。”
美目中涌出霧氣,金樸熙低下頭,聲細如蚊般說:“蕭師,我……我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
感受到她心中的矛盾,蕭厲不語,只得輕嘆一聲。
兩人如此默坐片刻,蕭厲突然開口說道:“樸熙,你觀我聖門形勢如何?”
金樸熙雖然不知道蕭厲爲何突然有此一問,呆了呆後答道:“司老算無遺策,有他運籌帷幄,此次我聖門捲土重來,形勢一片大好……”
蕭厲突然一聲冷哼,打斷了徒弟的話。他搖頭說道:“若司離的目的只是與龍淵爭霸,那我十分同意樸熙的話。觀華夏白道雖不乏人才,可真正能夠和司離相提並論者卻幾乎沒有,只要司離一天健在,我聖門必能按部就班,一步步重拾往日輝煌。可司離所想,卻並非這些……”
金樸熙聽得一呆,現在她隱爲魔門二代弟子中的第一人,其身份地位僅次於六道宗主之下。魔門中許多重要計劃皆有資格參與,可到目前爲止,她也認爲司離此前種種所爲皆是爲了重振魔門,卻不料蕭厲似另有所指。
“蕭師,這其中莫非另有內情?”金樸熙問道。
蕭厲沉聲說道:“內情與否,爲師不知。司離把自己藏得很深,即便是我們這些聖門同道,也不知他心中所想。只是我觀他行事皆去得太盡,大有把自己也豁出去之感。若只是用之與龍淵爭雄,何至如此。”
從巨石上站起,蕭厲看着遠方黑暗的天空,雙目神光似電,如同要看透這眼前的黑暗般,在夜色下晶瑩有若星辰。
“所謂剛者易折,力盡則損。以司離已然看透世情的胸襟目光,何以行事須如此激進。便如上次四大鬼門,你我皆以爲他是打算令鬼門關開,兇魂出世,以禍亂華夏大地。卻不想司離竟以離魂之術,自鬼門親入黃泉。此事看似順利,但若整個過程中有任何一環出現差錯,司離恐怕就永遠回不來了。而冒此大險親下黃泉,回來後他卻不曾讓任何人透露過任何細節,司離此舉,其目的可堪玩味。”蕭厲頓了頓,又道:“再看此次我們鉢羅耶伽之行,他以核武爲幌,實質卻爲了開採這有亡靈深淵之稱的喀布巴山谷。他雖對我們說過,此舉皆爲了利用那被封印的鬼國,其萬千怨靈的力量。可若只是如此,我們何須勞師動衆遠征他邦。就在華夏大地,哪個古戰場沒有怨靈千萬可供利用,所以我可肯定,司離打的同樣不是鬼國的主意。”
金樸熙思潮起伏,一直以來,她和其它人般把司離敬若天神,而沒有深思其背後的深意。如今被蕭厲一一道來,她纔始覺司離所爲種種,恐怕另有更大的目的。
“司離必定在經營着一個巨大的計劃,這計劃絕非重振魔門,又或扳倒龍淵。我雖不知實情,可從他的行事可以猜度,若計劃成功,恐怕會對整個華夏大地,乃至整個世界造成巨大沖擊。若非如此,司離也不用事事去盡。”蕭厲看向金樸熙,神情凝重:“而且,這個計劃恐怕會把司離自己也犧牲掉。皆因我在他的身上,嗅到了萬事不計的味道,這其中當包括他自己的生命在內。而若司離不在,我聖門必定陷入分裂局面,到時樸熙不必再執着於自己的身份立場,便放手去幹自己想要做的事情吧。”
金樸熙渾身輕震,她從蕭厲的話中亦聽到了一絲不祥的味道。
她想再問,蕭厲卻道:“夜了,樸熙隨我回去休息吧。”
知道老師不會再透露什麼,金樸熙只得站起,隨蕭厲下得巨石,朝遠處一山谷掠去。
遠遠看去,那呈“U”狀的山谷中,有宮殿殘骸的輪廓隱沒在黑暗之中,如同蟄伏于山中的惡獸一般。
深夜,麗卡皇妃在牀上輾轉難眠。
她嫁與國王莫西卡時仍是風華正茂的青春少女,如今卻已是四旬貴婦。二十年的歲月眨眼既過,麗卡爲國王獻出自己的青春年華,但她卻無怨無悔,皆因國王待她實在不薄。
因爲自身身體的原因,嫁給國王后麗卡一直未孕,久而久之不免有閒言傳出。但國王卻不曾將之放在心上,而是遍請名醫爲麗卡調理身體。直到十年前,他們終於誕下一子。
本以爲接下來的時間將會在相夫教子的光陰中渡過,沒想便在今年,國王不知從哪識得名叫玉真的女子,併爲她癡迷不已,最後更是納其爲妃。
本來,國王三妻四妾不足爲奇。雖說這些年來,國王除了麗卡外並無其它妻妾。但他要納玉真爲妃,麗卡心中難受,卻也沒有反對。
哪知道這新妃到來後,整個國家就亂套了。
先是國王動了研製核武的念頭,麗卡和一幫老臣苦勸無效,還被臭罵一頓;然後國王罷免道爾頓這老宰相,另立了玉真不知道從哪裡來的老師爲新相,這事已經引起皇室成員的反感;現到如今,國王聽信新相之言,竟大力開採有禁地之稱的喀布巴山谷。此舉大違民心,麗卡爲此和老國王爭吵數遍,最後見國王執意如此,心灰意冷之下,麗卡帶着兒子搬離了皇宮。
人雖不在皇家之中,但麗卡仍系掛國事,每天皆有人把最新的情況彙報與她。
她自然知道就在昨天,以扎克木爲首的幾名老臣發動舉國遊行。麗卡知道扎克木此舉,是想以民意阻止國王決定,可後來聽說官民雙方發生了衝突,遊行最終不了了之。
而就在今日,她又得知國王和新妃玉真到海倫大酒店過夜。這個消息讓她心痛不已,鉢羅耶伽值此動盪之際,國王卻仍有心思尋歡作樂,麗卡幾乎不敢相信這是那個英明果斷的莫西卡所爲。
心煩意亂下,麗卡自無睡意。便披衣下牀,她來到大廳,讓侍女煮來咖啡。
在廳中坐了片刻,麗卡聞到咖啡香味。她本閉目假寐,聞得香氣睜開眼來,見服侍自己多年的侍女端來一杯香濃咖啡放在桌旁。
麗卡端起欲喝,這時卻有下人來報,說是有人求見。
她眉頭大皺,這三更半夜的會是誰?麗卡全然沒有心思接見他人,剛想讓人打發,豈料下人報了個名字後,她主意頓改。
於是片刻後,扎克木帶着安澤南幾人來到廳中。
扎克木和麗卡的家族同爲鉢羅耶伽古老的貴族,兩傢俬交甚密。若非如此,麗卡也不會一聽扎克木之名便改變了主意。
見到扎克木,麗卡離座而起,親熱詢問扎克木的現狀,最後問及幾人來意。
扎克木長嘆一聲,說:“我是給麗卡皇妃去通傳一個消息,還望皇妃你聽完後要鎮定心神,切勿傷心過度。“
麗卡一聽,心頭無來由狂震不已,人顫聲道:“你說。”
扎克木深深看了麗卡一眼,悲聲道:“老國王歸西了!”
“這不可能!”麗卡聽罷,尖叫起來。
跟着,扎克木將海倫酒店中發生的一切事情全盤托出。這其中包括了玉真以邪術讓國王脫陽至死,之前又立下荒唐遺囑之事細細道來,聽得麗卡默然不語,最終化成一聲長嘆。
她端起桌上咖啡,便要喝上一口以便鎮定心神。
豈料,白亦雪突然臉色微變。她屈指彈出一縷指風正中皇妃手中瓷杯,麗卡一聲驚呼,杯子脫手砸在地上。
皇妃怒視白亦雪,後者淡淡說道:“我可肯定這咖啡中含有劇毒,皇妃不信,可讓人拿去化驗。”
麗卡斥道:“胡說,我這全是服侍多年的下人,又會是誰下毒害我?“
白亦雪看向皇妃身旁侍女,說道:“就在你剛纔端杯欲喝之際,此人心跳驟然加快,手指下意識做出無意義的收縮,顯然心中有鬼。皇妃大可讓人徹查,若冤枉了她,我願意受罰。”
皇妃見白亦雪天姿國色,又氣度不凡。便轉頭看向這服侍自己多年的侍女,又見侍女眼中神色閃縮,當下便信了幾分,便冷冷說道:“琳娜有何解釋?”
這喚作琳娜的侍女立刻悲泣跪下,低頭說道:“皇妃饒命,我是迫不得已。他們抓了琳娜家人,說不照要求做,琳娜就別想與家人團聚。”
“他們是誰?”皇妃再問。
琳娜低頭,從嘴中吐出四字:“新妃玉真…”
皇妃怒不可遏,玉掌拍至桌上說道:“來人,給我致電圖裡烈軍部長。我要他明天帶重兵隨我回皇宮,妖邪禍國,國王既然已逝,這場混亂便由我替他來結束吧!”
扎克木聽得心中暗喜,知道麗卡終相信了自己的話。他朝安澤南打了個眼色,一張老臉高興得似會放光。
安澤南亦替他高興,這忠心老臣直到現在,終看到一絲曙光。
但他仍開心不起來,皆因到現在仍沒收到關於墨白等人的消息。連他們是死是活尚不知曉,安澤南一點也猜不透司離接下來會走哪一步棋。
但無論如何,這個漫長的夜,在東方緩緩透出的霞光中,即將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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