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漸漸地暗了下來,眼看着與劉成通約定時間將至,王洗正準備下令收兵,忽然,遠處傳來了清脆的馬蹄聲音,在黃昏中傳得極遠,王洗精神一振,他住了一個手勢,手下的軍士們都照顧着自己的戰馬,儘量讓其平靜,免得發出聲響驚動來騎。
十幾名騎馬漢子出現在小道之上,王洗觀察了一會,心中卻有些疑惑,這些漢子是從東面進入蜀境,身後還有三輛大車,神情間顯得風塵僕僕,似是走了極遠之路,這就和山上襲擊大周使團的敵人在細節上不相符合,不過,從其行進中的隊形看,這些人必是軍人無疑。
十幾名漢子均沉默着,只有輕脆的馬蹄聲音在小道上盤旋,眼看着就要到達王洗他們的埋伏地點。王洗雖然對這羣人的身份有些懷疑,卻絲毫沒有耽誤他的行動,當馬隊進入埋伏圈之後,他沒有猶豫,一夾馬腹,猛地從路旁的樹林中竄了出來,數十名黑雕軍士紛紛從連綿不斷的樹叢中衝了出來,將來騎團團圍在中間。
馬上騎手“哐郎郎”地也抽出了腰刀,喝道:“來者何人。”
王洗也和劉成通一樣,久在西北,臉膛紅中帶黑,他十六歲成爲黑雕軍伍長,如今也不過二十三歲,可是光從其臉色和鬍鬚來看,都認爲他已人到中年,王洗哈哈一笑,道:“此山是我開,此樹是我載,要從此處過,留下買路錢。”這是山大王常用之語,放之四海而皆準,王洗也就順便拿來使用。
來人臉色陰睛不定,他從軍服樣式已經認出攔路之人是大周軍人,這些攔路人身穿大周軍服。跨下是清一色強壯戰馬,扮強盜在西蜀搶劫,卻連衣服也懶得換,可謂膽大妄爲之極。
李淳明知這夥人是大周軍士,卻裝作不知,一本正經地將通關文書遞了上去,道:“我是南平行商李淳,帶着些土產到成都。這是通關文書。”
通關文書極爲正規,王洗看完之後,順手遞還李淳,笑道:“土產,南平可有什麼好東西。”他漫不經心地來到了三架馬車前。
李淳緊跟在後面,道:“蜀中雖亦產茶,成都府不少客官卻喜歡南平的高山濃霧茶。”他對着馬車上的漢子道:“取一包茶來,請官爺們嚐嚐。”馬車上的漢子答應了一聲,就轉過背俯身拿出一包茶葉。
王洗臉上帶着笑,揮了揮手。讓一名手下接過茶味。然後道:“李郎豪爽得緊,告辭。”說完,就拱了拱手。李淳在心中長舒了一口氣。他也拱手道:“告辭。”
王洗提馬與李淳交錯之時,突然大喊一聲:“拿下。”猿臂輕舒,已將李淳從馬上提了起來,又重重地扔出丈遠。
黑雕軍軍士眼睛一直追隨着王洗,他們皆爲王洗老部下,對王洗的一舉一動極爲熟悉,看見王洗笑眯眯地圍着李淳打轉,已知他不懷好意,就要下手了,王洗一聲大喊之後。黑雕軍軍士早就提馬衝上前去。
南平諸騎眼見着首領被擒獲,又被一羣如狼似虎的漢子圍着,鋒利的刀光就在眼前閃爍,當三人被砍殺之後,餘衆便放棄了抵抗。
李淳被單獨押進了樹林,幾位軍士綁住其雙手雙腳,然後細細地搜索其全身,李淳嘴裡被麻布塞得緊緊的,發出了“嗚、嗚”之聲。身體不斷地扭曲着,一名軍士火起,狠狠地給了他一拳,李淳這才老實了。
王洗看罷繳獲的書信,笑道:“所料不錯,果然是南平軍人。”
這是一封重要信件,是南平主高繼衝寫給蜀主孟昶地親筆信,王洗也沒有想到會有這樣重要的意外收穫,他眼光寒芒一閃,伸出右手在空中斜劃一下,這是王洗殺人的信號,只見一片刀光閃過,慘呼聲雀起。
王洗所部歪打正着,收繳了一份重要文件,眼見着夜色降臨,就率着衆人與劉成通匯合。第二天,劉成通所部過了進入了大周境內,一路真正無事,加緊向大梁城趕去。
大梁城內,春試在即,城內讀書人明顯增加,又由於今年春試與往年有許多不同,極大地鼓舞了讀書人的士氣,茶舍、酒樓時常可以看到情緒高昂的讀書人。
明月酒樓,原是李重進在大梁的產業,被富家商鋪收購以後,生意也沒有受到多大影響,如今,大梁城內有錢的讀書人,常常聚集在此嬉笑怒罵。
就在劉成通所部千里迢迢地進入大梁城城門之時,明月酒樓出現了兩位讀書人,一人身材魁偉,比一般讀書人高出一大頭,衣着、相貌皆普通,舉止間有一種說不出沉穩氣度,另一位更爲普通,跟在大個子身後,絲毫不起眼。
他們兩人就在外間大堂要了幾個菜,點了一壺老酒,淺淺地喝着,小個子不時擡頭看着大個子,大個子喝完一杯,他就麻利地取過酒壺細心滿上。
老酒度數不高,酒杯又小,大個子連喝了三杯,又啃了幾塊烤肉,這才停下來,輕聲地道:“走了半天,倒真是有些餓了,你孫光看我,明月酒樓的烤肉風味獨特,想來你也喜歡。”小個子臉上露出些笑意,道:“我地手藝也不錯,幾次烤了肉等着阿……你過來,你也沒來。”
大個子正是經過喬裝打扮的侯大勇,小個子正是師高月明,侯大勇身處高位,天天都被俗務纏着,今日忙裡偷閒,就讓師高月明幫着化妝,改頭換面地出了侯府。
換了顏容,沒有人恭維、也不用防備他人,對於侯大勇來說,這是久違的感覺。侯大勇不自覺地露出一些另一個世界的紳士風度,爲師高月明夾了一塊半肥的烤肉,師高月明到了大梁以後,一個月也不過能和侯大勇見上幾面,如今天這樣的機會可謂少之又少,她咬着半肥烤肉,幾粒眼淚水便不爭氣地涌了出來。
也不知師高月明用了什麼化妝手法,居然能掩蓋住了眼睛的天藍色,如今眼淚水止不住地流,明亮的天藍色也就露了出來。
此時正值午餐高潮時間,侯大勇和師高月明前後左右皆坐滿了人,又進來一位身穿青衫的中年男子,店小二認識此人,看到全堂皆座滿,臉上露出爲難之色。
中年男子曾是權勢之人,也常到此酒樓來,他臉色陰沉地取過一些通寶,道:“今天就想吃你家烤肉,給我找個位置。”
店小兒看了看,就滿臉堆笑地走到侯大勇這一桌,殷勤地笑道:“客官,在家靠父母,出門靠朋友,這裡有一位先生,想到這搭個桌,不知可否。”
侯大勇擡手道:“有何不可,請吧。”師高月明難得有機會和侯大勇單獨呆一會,心中滿不高興,就把頭低着。
來人坐在侯大勇一旁,他也要了大盤烤肉,也不說話,自顧自地吃了起來。
鄰桌是一羣讀書人,一位滿臉長鬚的男子憤憤不平地道:“自古每科進士多不過二十人,這一次居然取五十名進士,有違祖制,真是瞎胡鬧。”他地聲音極大,店堂之人皆擡頭看着他。
另一位讀書人見胡一郎有些醉了,便道:“胡一郎,喝酒喝多了,你說話好沒道理,朝廷多取士,於朝廷於我們讀書人都有好處,祖制,以前還沒有科舉考試,科舉考試同樣也違了祖制。”
“有本事今科你就不考了。”
胡一郎受到了圍攻,他不認輸,駁道:“現在是武人當道,就算你中了進士,還不是供武人驅使。”
大周朝地太祖郭威、世宗柴榮,都是馬上皇帝,如今第一權相侯大勇也是由節度使入相,胡一郎所說是事實,可是有些事實是不能說出來的。
此話不出,滿堂皆停止說話。
坐在侯大勇一桌的青衫漢子放下了烤肉,道:“自古百無一用是書生,大家何必諱言。”
侯大勇看着這位青衫漢子氣度不凡,又有些眼熟,便接口道:“先生此說有些偏頗。”
青衫漢子瞟了侯大勇一眼,啃了一口冒油地肥肉,語氣逼人地道:“有何偏頗。”
侯大勇微微一笑道“馬上打天下,卻不能在馬上治天下,這是簡單道理,唐太宗武功蓋世,也要靠魏徵等人輔助,纔有大唐盛世。”
此人口氣之大,應是手握權柄之官員,不過六部官員青衫漢子大多相識,所以,此人更有可能是侯大勇一系的官員。
青衫漢子轉了無數腦筋以後,心中一動,就試探着道:“武人治州,是晚唐流弊,朝廷多取士,看來是想要用士人來取代武人。”
侯大勇多取士子,就是想讓新近的士子們代替各節鎮任命的官員,青衫漢子一言中的,不禁讓侯大勇刮目相看,“如何革除晚唐流弊,請先生指教。”
普通人是不會熱衷如此問題,青衫漢子不禁再次看了侯大勇一眼,道:“晚唐流弊頗多,其中之一就是節鎮權力太大,數州之地的財政、軍隊皆爲所控,易成尾大不掉之局,此事頗爲敏感,弄不好就成糜爛之局,須慎之又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