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原。
兩匹駿馬放緩速度,行在江原城門前。
忠勇侯率領的伯家軍就在此地與天將軍交戰數日,江原早已是座空城。
征戰過的江原,幾乎被鐵騎踏平,城中的長街上,陳列不少屍體,其中便有伯家軍。
那些伯家軍的屍體已經腐爛了,蟲蠅飛舞,在空曠的城中十分吵鬧。伯喬看見那些熟悉的衣裳,整個心教一隻大手攥緊了,痛到無法呼吸,他不自覺地攥緊繮繩,腦海裡全是忠勇侯的影子。
馬蹄踏過長街,兩人繼續往前走,遠遠望去,依稀可見天將軍的身影,他們在天邊化作一條線,一張白底黑字的旗幟,烈烈飄揚。
公羊虎。
伯喬心裡默唸他的名字,恨不得用牙齒咬碎它。但是,爲何遲遲不見伯家軍的身影,難道朝廷情報有誤?伯家軍已然全軍覆沒了?
伯喬有些按捺不住:“公子,讓我先行,去看看吧。”
裴蘇御沒有停下的意思,他平靜地望向幾乎佔據整條天際的天將軍,眼神沒有半分畏懼和無措,他鎮定自若,就像去見個再熟悉不過的人。
“不必,我們一起去。”
伯喬欲言又止,既然裴蘇御選擇直迎天將軍,必定有他的道理,但他總不至於要帶他單挑天將軍的三萬大軍吧?
伯喬忐忑地跟上裴蘇御,兩人縱馬行知天將軍的營帳前。
伯喬的長劍已然握緊,全然一副防備的狀態。
天將軍瞭望臺的士兵老早就看見他們,弓箭手和炮手已準備就緒,等到他們走進了,才蠻橫地問道:“你們是什麼人?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嗎?”
裴蘇御戴着那張半面,聲音依舊和煦:“我等有事見澹臺將軍,煩請通報,銀孑來了。”
天降將軍對外名公羊虎,很少有人知道他複姓澹臺,天降將軍說過,知道他複姓澹臺的人,必是他的親近之人,此刻現在裴蘇御面前的副將,就是其中之一。
副將眼珠微轉,招呼個士兵讓他去通稟,沒過多久,那士兵匆匆趕回來,在副將耳邊低語兩句,儘管沒什麼用,伯喬聽得一清二楚。
他詫異地望了眼裴蘇御,便聽那副將口氣大變,十分恭敬道:“公子裡面請。”
士兵打開圍欄,讓兩人進去。副將在前頭親自帶領,直奔主營帳。
走進營帳後,伯喬傻了眼,他呆呆地看着高座上熟悉的身影,瞬間紅了眼眶。
“父親?父親!”伯喬撲身過去,接二連三發生的事讓他疲憊不堪,看見忠勇候他只想痛苦一場,但礙於還有外人在,即將噴薄而出的眼淚讓他生生咽回肚子裡。
忠勇候幾日不見憔悴了不少,幸好他本來年紀就不大,瞧着還是比一般人精神。
許久不見自己的兒子,忠勇候亦是十分想念,他拍拍兒子的肩膀,立刻起身,拜見裴蘇御。
膝蓋落地時,忠勇候用飽經滄桑的嗓音道:“參見皇上,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
話音未落,帶他們進來的副將陡然變色,一瞬驚訝眼前這個就是當今皇帝,一瞬厭惡這個無所作爲的傀儡皇帝,要不是他,他們也不會揭竿而起,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
裴蘇御連忙扶起忠勇候:“侯爺快快請起。”他淡笑:“已經沒有什麼皇帝了,侯爺願意的話,就喚我的名字吧。”
忠勇候是他的長輩,讓他喚聲名字不爲過,更何況伯家世代忠心,守護裴氏多年,到如今這個份上,怎麼說也算仁至義盡了。
他們二人到達江原的速度要比消息快,忠勇候聞言一怔,黑背分明的眼睛難掩落寞,他沉沉地嘆了口氣道:“老臣愧對先帝,愧對列祖列宗啊!”
裴蘇御道:“侯爺不必自責,大梁能有今日之局面,與先帝和諸子脫不了干係。”
他說的坦然,但在場之人皆爲一驚,再怎麼說他裴蘇御也是先帝的兒子,他口中的那些諸子也是他的哥哥,聽他的語氣,他彷彿與他們無關似的,甚至帶着不易察覺的鄙夷和唾棄。如果可以,裴蘇御也想斬斷一身血脈,不與其有半分牽扯。
就在這時,天降將軍公羊虎走進營帳,看到裴蘇御的那一刻,兩眼放光。
“銀孑公子!終於見到您了!”公羊虎熱情地握住裴蘇御的手,眼睛落到他漆黑的半面上,眼底稍有疑惑,卻未表明。
裴蘇御卻看得清楚,他的這雙眼雖說受過傷,偶爾不得見強光,但視力要比尋常人好出百倍,尤能看透人心,他摘下半面,微笑說:“澹臺兄,終於見面了。”
公羊虎大吃一驚,他活了這麼久,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人,裴蘇御的那雙眼睛,就像羣山映青湖般透亮,偏又像青狐那般勾人,不論男女,都逃不脫他的含情眼,他的眉毛濃長,眼睫彎翹,輕輕地垂下眼簾時,會有一片小小的陰翳,他的鼻樑更是瘦挺,面部輪廓頗有幾分胡人的味道。
或許是連日來的奔波,加上傷勢未愈,裴蘇御一向殷紅的嘴脣,此刻微微泛白,眉眼間也籠罩着淡淡的疲倦,公羊虎自知失態,笑了兩聲:“我倒是沒想到,銀孑公子竟這般年輕和俊美,失禮,失禮了。”
裴蘇御客氣道:“澹臺兄說笑了,澹臺兄不也是一表人才?”
公羊虎擺擺手,“我就是一鄉野莽夫,銀孑兄就別取笑我了。來,銀孑兄,快請坐。”
公羊虎請裴蘇御上座,裴蘇御也沒客氣,徑直落了座,那副將見公羊虎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裴蘇御,心中多番掂量後,還是把裴蘇御就是大梁皇帝的事告訴了公羊虎。
公羊虎聽聞,臉色意料之中地變了變,不過仔細一想,好像也不是那麼意外。大梁分裂已久,朝廷早已是席商的天下,皇帝被架空,百姓民不聊生。他揭竿起義,是前思後想,斟酌了許久的結果,但謀反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公羊虎從下定決心起義,到招兵買馬,暗地尋找志同道合的夥伴,足有兩年之久,即使這樣,他能召集的不過五千人,這些人對席商來說,不過杯水車薪。並且,他們裝備不全,士兵素質不高,根本沒有與席商抗衡的可能,就在這個時候,銀孑出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