淚珠在梵音的眼眶裡打個旋,忽然又跑回去了。
梵音抹了把臉,怔怔地看着緋邇,“你說什麼?你是說,這裡的蠱蟲也是子蠱?”
緋邇遲疑了下,不知道是不是說了不該說的話,“是啊,是子蠱,如果我沒判斷錯的話,應該是情生蠱。”
“那是什麼蠱?”梵音急切地問。
緋邇想了想,還是說了,“嗯……怎麼說呢,大概就是隻要子蠱在使者身上,擁有母蠱的人就能感知使者的一切,位置、情緒等等。”
梵音激動地上前,心跳如鍾,“那我能感受到他的嗎?他的位置、他的情緒?”
緋邇抿嘴搖了搖頭說:“這個不能。子蠱持有方唯一能感受到的就是母蠱方是否還活着,畢竟母蠱的主人若是死了,子蠱也活不成了。不過使者放心,就算子蠱死了,也不會波及您的性命。”
梵音的眸光肉眼可見地暗下去,又明晃晃地看着他。越來越不理解這個小師妹了。
小師妹的精神可能太對。
因爲方纔還要死要活的小師妹,忽然咧嘴笑了起來,淚珠不停地往下墜,也不知她是開心還是不開心。
緋邇有些慌,心說還是趕緊教王上過來吧。
梵音沉浸在裴蘇御沒死的喜悅裡,那種失而復得的莫大愉悅,逐漸填滿她空洞的心。
既然如此,她更要從這裡逃出去,她要冷靜再冷靜,逃出去。
黃昏的時候,婆伽摩羅終於抽出功夫回到王帳。梵音已換上一身胡部的服飾,款式與之前的兩件墨衣很像,上頭還有她熟悉的墨紅與墨青,身上的銀飾鈴鈴作響,蓋住了腳腕上的銀鈴。
婆伽摩羅見到她,眸光舒緩,心底終於舒坦幾分。
緋邇炙了只羔羊,就在王帳外,香味飄進來,梵音的肚子竟跟着叫了兩聲。
折騰一天,她還沒好好進食。
婆伽摩羅聽見,面色冷峻,聲音卻溫柔,“最遲,還有一刻鐘。”
婆伽摩羅在說炙好羔羊的時間。
梵音半點不覺得尷尬,難得心平氣和地看着他,粉嫩的嘴脣上下一碰,輕輕道:“婆伽摩羅。”
婆伽摩羅擡眼看過來,心思有些異樣。從前她就不喜歡跟清曲他們一樣喚他“主人”,婆伽摩羅費心費力地糾正過她,甚至動過刑,都沒板正過來,而今再聽,似乎不錯。
“什麼事?”
婆伽摩羅手裡拿着張羊皮卷,上面似乎是地圖。
梵音冷靜大半天,忽然回憶起一些事。
“當日淘沙春去那個人,是不是你?”
婆伽摩羅明顯怔了下,說是。
梵音又道:“後來琵琶鎮,也是你?”
婆伽摩羅又說是。
梵音暗驚婆伽摩羅滲入大梁之深之廣,“正座琵琶鎮,都是你的人?”
婆伽摩羅淡淡地“嗯”了聲。
梵音扯了扯嘴角——
所以她穿的那兩件墨衣,還真是他親手改良過得?不然怎麼會那麼合適?
梵音激起一片雞皮疙瘩。
梵音撐起腦袋,神容有些懶散。
“婆伽摩羅,我失憶了。”
“我知道。我不怨你。”
呵。
梵音冷笑。
他若知道她連陸相思都不是,估計會立刻殺了她吧。
在婆伽摩羅饒有興致的視線裡,梵音大着膽子問道:“當初,是你讓我親手殺了我姐姐嗎?”
婆伽摩羅沉默了一會,說是。
梵音的手指不自覺地蜷了一下。她的原身真的揹負一條血債。不知道陸葉弘夫婦知道此事,會不會悲痛欲絕。
就目前這個局勢,席斯幽必定會盡數告知。
她最會研磨人心了。
梵音有些懶洋洋的,“婆伽摩羅,我不想回胡部。”
婆伽摩羅神色一滯,周身瞬間散發出殺氣。
他沉聲說:“不可以。”隨即堅定,“你必須回胡部。”
梵音無所畏懼道:“回去也可以,但你要答應我一個條件。”
婆伽摩羅道:“你沒有資格跟我談條件。”
梵音不說話,直勾勾地盯着他。
半晌,婆伽摩羅動了下嘴脣,“你想做什麼?”
梵音道:“我的親生父母在席斯幽手中,你救他們出來,我就跟你回胡部。”
婆伽摩羅的眼神逐漸變得危險,“你的、親生父母?”
梵音道:“是。”
又道:“我已殺了他們的女兒,不能再見死不救。”
婆伽摩羅不認可地搖搖頭道:“你與他們本就沒有關係。”
梵音很想反駁他,但從剛纔的話中,梵音明白她不能用常人對待情感的態度對待婆伽摩羅,他不懂,更不理解。就像他搶了陸葉弘的女兒,就單方面認爲她的女兒和陸葉弘再無半分關係一樣。
想了想,梵音強硬道:“就算沒有關係,我也得救他們出來。”
“給我個理由。”
梵音頓了頓,“救他們出來,我能安心回胡部。”
不知道婆伽摩羅是否被這個理由打動,他短暫地凝視過後,方道:“可以。”
梵音乘勝追擊:“我還要席斯幽死。”
婆伽摩羅有些惱梵音得寸進尺,但想到此番過去她能安生地跟他回胡部,好像也不是不可以接受。
“可以。”
梵音立刻起身,往外走去。
“明日動身。”
命令般的話語落到婆伽摩羅耳中,他怔了怔,又無奈地搖搖頭。
也罷。
最後一次。
*
逸興思率軍離開潛淵後,商承嗣即刻攻佔,那步步緊逼的模樣,像要霸佔太湖以南還不夠,非要整個大梁才行。
逸興思沒工夫管他,一門心思想救梵音出來,可派去查探的驃騎軍個個有去無回。
漸漸地,軍中傳出梵音和裴蘇御被俘的消息,軍心動盪不安。
關鍵時候,裴蘇御回來了。
他騎着一起高大的軍馬,威風凜凜地走到驃騎軍的跟前。身後,跟着林凡和衆多驃騎軍將士。
將士大喜,連忙跑回馬車前,長呼:“軍師!軍師!裴將軍回來了!裴將軍回來了!”
逸興思連續數天未眠,聽聞這個振奮人心的消息,忽然有些不敢相信。
他掀開車簾,驚詫道:“你說什麼?誰回來了?”
司徒斯南已駕馬出去,見那熟悉的身影,和半張黑麪,喜不自勝。
“軍師!真的是裴將軍!他回來了!真的回來了!”
逸興思連忙跳下馬車,搖搖晃晃地往前走,“快!放行!快放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