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
力拔:“……”
裴蘇御:“……”
朽木不可雕也,娘娘還是自求多福吧。山河半垂着眼瞼望她一眼,與力拔一道退出殿門。
梵音舔了舔上牙,硬邦邦地說了句,“皇上還是吃點東西吧。”邊說,邊把裴蘇御推到桌前。
裴蘇御幾不可查地輕嘆,聲音宛如流水,“朕不餓。”
梵音瞥他一眼,這咋還“朕”“朕”呢,沒吃晚飯能不餓嗎?梵音仗着裴蘇御看不見,托起一塊芙蓉糕,另一隻手慢慢地扇着,香味隨之飄進裴蘇御的鼻腔。
“皇上,您真的一點不餓嗎?”
裴蘇御將她的小動作看在眼裡,咬了咬脣肉才勉強讓自己不要笑出來。他默默地“嗯”了聲,下一瞬,裴蘇御的小腹十分不合時宜地“咕嚕”叫喚了下。
裴蘇御一怔,梵音亦然。
眼見裴蘇御露在外面的白皙耳垂染上一抹緋色,梵音忍住笑意,將芙蓉糕湊到裴蘇御嘴邊,誘哄道,“皇上就吃一塊吧,就當看在臣妾的面子上。”
裴蘇御掀起眼皮,濃密纖長的睫毛劃過柔軟的青綾,梵音含笑的桃花面猝不及防地映入裴蘇御的眼簾。裴蘇御本想置氣不吃,可看在梵音那張漂亮的臉上,他姑且放過她一回。
裴蘇御慢慢張開嘴,嚥下一口糕。
梵音見裴蘇御終於有所動作,懸着的一顆心算起放下了,她拉過凳子坐下,開始嫺熟地餵食。
想到來之前力拔問她的話,梵音猶猶豫豫道,“皇上,除了芙蓉糕,你還愛吃什麼啊?”
梵音偷偷換下敬詞,裴蘇御恍若未覺,“朕不愛吃芙蓉糕,也沒什麼愛吃的東西。”
梵音投喂的手一怔,不愛吃芙蓉糕?不愛吃之前還吃那麼多?
彷彿猜中梵音心中所想,裴蘇御淡淡道,“只是你餵了,朕便吃了。”
梵音簡單地回憶了下,好像真的是這樣,她喂什麼,他便吃什麼,她以爲他愛吃芙蓉糕,只是因爲她喂得多了,想當然地就以爲裴蘇御喜歡,原來不是。
倏地,梵音腦中靈光一閃,“那……皇上喜歡喝糖水嗎?”
裴蘇御鬆了鬆眉眼,若無其事道,“以前尚可。”
梵音默默拍着胸脯——那就好,那就好。
裴蘇御又補充,“現在,深惡痛絕。”
後面那四個字說得緩而慢,梵音悄悄地屏住了呼吸。想到月餘前那一碗接着一碗的甜糖水,梵音暗暗地把桌上的甜食往遠推了推,連帶芙蓉糕一起。
“其實,我喜歡吃辣的。”裴蘇御收回視線,目光落到梵音眼角的桃花上。
“辣的?”梵音巡視一圈膳食,挑了樣辣味的牛肉小炒餵過去。
裴蘇御自然而然地張口接住,視線已徘徊在梵音白茶色的紗裙上。
她今夜,好像特意打扮過來的。
“我母親就喜歡吃辣,我便隨了她。”裴蘇御饒有趣味地看她紗裙上的蝶花,口中說道。
他母親?銀貴姬?這好像是裴蘇御第一次在她面前主動提起他的母親。梵音的呼吸變得輕了些,“皇上的母親……是銀貴姬?”
裴蘇御道,“她喚‘銀月’。”
啊……她倒是知道她喚銀月,可是在裴蘇御面前直呼他母親的名字,不太好吧……雖然以她的輩分,綽綽有餘。
“你可以喚她‘母妃’。”裴蘇御似乎並不想聽見“貴姬”這個稱呼。
梵音從善如流地應下。
裴蘇御似乎來了興致,問道,“你聽說過她嗎?”
梵音想起山河曾對她說過的話,斟酌一下用詞道,“聽過……一點。”
裴蘇御道,“聽說了什麼?”
梵音張了張嘴巴,似乎不知怎麼說纔好,畢竟山河跟她說的,都不是什麼光彩的事,更何況當事人還在這裡,她若一五一十說了,豈非揭人傷疤?
梵音避重就輕道,“聽說母妃她很漂亮,世人稱之‘絕代色,傾城姿’。”
裴蘇御慢慢看回梵音的臉,不疾不徐道,“的確,‘絕代色,傾城姿’,旁人都說,母親當年是大梁後宮第一美人,但先皇卻一點也不喜歡她。”
梵音奇道,“這是爲何?”
裴蘇御道,“因爲母親是胡人。”
梵音沉默了一瞬。
是了,偶爾在照影宮談及朝堂時,力拔說過,大梁最不喜胡人,他們認爲胡人低賤、卑劣、粗野,與高高在上的樑人乃雲泥之別。
大梁開國以來,胡部就一直被踩在腳下,忍辱負重兩百年,也是近些年,胡部見起,兩國國民纔到達了一種平等地位,饒是如此,許多樑人依舊看不起胡人,那是數百年來不可輕易轉變的觀念。
裴蘇御繼續說道,“我母親的主子,是胡部有名的舞姬,她被胡部國王獻給先皇作爲妃子,誰知當晚,先皇誤打誤撞,進了我母親的屋子。”
裴蘇御自嘲地笑了笑,“然後,就誤打誤撞,有了我。”
“先皇一向視胡人如豬狗,根本不把她們當人對待,若非我母親意外懷了身孕,恐怕她的下場也會跟那名舞姬一樣,凌虐致死。”
裴蘇御沒有明說,但梵音還是猜到了,那名舞姬十有八九死在了龍牀上。
“母親因爲身孕躲過一劫,我出生後,我們娘倆就被先皇丟到棲梧宮,再無人問津。”
棲梧宮……梵音想起那個荒涼蕭瑟的宮殿,原來那是裴蘇御和他母親住過的地方。
無人問津……
“那你們這些年……”
梵音想問:那你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啊?
裴蘇御淡笑道,“起初靠的是變賣我母親的全部身家,但宮裡這些人捧高踩低貪得無厭慣了,最後換到我母親手裡的銀錢沒有幾個,那些家當很快就用完了。”
“後來我母親就靠着編織些胡部特有的小玩意兒換錢,那時候,宮裡有位老嬤嬤看我們可憐,便答應幫我們以正常的價格變賣,她只抽取很小的一部分,我們就這樣又過了幾年。”
“再後來,老嬤嬤病故了,沒有人願意再幫助我們,不過那時候,我和母親已有些積蓄了。”
“母親不敢在院子裡種東西,便敲碎了偏殿的地磚,開出一塊地用來種些吃的。母親很厲害,試過幾次,就成功了,她種過的就有辣椒。”
“誰知,還是被人發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