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兩日,打坐完畢的梵音倚在窗上望月亮,似有心事。
力拔往塌上的小桌上放了幾碟芙蓉糕,看着梵音道,“娘娘,您在想什麼呢?都趴在那好一會了,過來吃點東西吧。”
梵音興致缺缺道,“沒想什麼,你和山河吃吧。”
山河一聽,立馬歡歡喜喜去拿,卻被力拔打掉了手,力拔湊過去,“娘娘,您是不是想家了啊?”
梵音微微挑眉,模樣很是惆悵,懶洋洋道,“不是。”
“那是……”
力拔話還沒說完,“啪嗒”一聲水珠落到窗頭,砸出的水花濺到梵音雪白的腮邊,梵音不由一愣。
“下雨了?”力拔伸手往窗外探,不過幾息的功夫,窗外瞬間噼裡啪啦砸了起來,彷彿老天爺傾下一盆珍珠,嘩啦啦的響。力拔神色大變,“快去收芙蓉花!今兒下午新晾的芙蓉!”
山河滿嘴塞着芙蓉糕,含糊不清道,“嗷!”
力拔恨鐵不成鋼地戳了戳她的腦袋瓜,嗔罵道,“瞧你那貪吃的樣!”
山河嘻嘻笑着,兩人騰騰跑遠了。
唯有梵音淡定如常,茶色瞳眸中閃爍着欣喜,居然這麼快就來了。前些日子,她特意去玉春池觀看天象,這幾日夜裡也一直密切注視着星象,她推測不日就會有一場暴雨,很有可能再次出現那道雪白又刺目的雷。
應是那人要飛昇了。
從前魔界裡,一直有兩個傳說,一爲梵音,二爲故衣,這兩人都是當之無愧的大魔王。梵音知道他,也曾打過幾回照面,清楚他的實力不遜於自己。既然她已經飛昇,那麼故衣也用不了多久,便是今夜!
好小子!待本座換回去後,定好好謝謝你!
梵音興奮難耐,抓起一把油紙傘奪門而出,直奔玉春池。
轟隆——
轟隆——
雷聲大作,不絕於耳。那一道道雷電,彷彿要把天撕裂。每一次藍紫色的雷劈下,都會發出耀眼的光,蒼穹登時宛如白晝。梵音一面疾行,一面數着,等她到玉春池時,已劈下三十六道雷。
還有四十五道。
天雷劫越到最後越快、越兇狠,梵音再清楚不過,因爲不久前,她剛剛經歷過。眼見着一道道猶如毒蛇般的電流鑽出雲層,梵音不斷地向荷樹靠近。
“七十九……”
“八十……”
“八十一……”
雷電消失了,一瞬間,消失得乾乾淨淨。震耳欲聾的雷聲驟然停住,梵音耳邊安靜到泛起蜂鳴。只是還不等梵音疑惑,那第八十二道天雷,來了!
只見漆黑如墨的天幕,宛如被斧頭從中間劈裂,耀眼而雪白的長雷從天際劈來,伴隨着毀天滅地般的聲響,那一瞬,哪怕是梵音,心肝也顫了一下。
那道雷,竟恐怖如斯嗎?她竟教這般恐怖的雷劈中了!
梵音扔掉油紙傘,站到荷樹下,定睛望着那道雷。此時此刻,她竟有些猶豫和前所未有的……恐懼!
如果她不是靈魂互換,就是重生了,那麼眼前這道雷勢必再一次劈死她,那麼死了之後呢?她還會像上一次那樣好運,再次重生嗎?可如果就是靈魂互換,迎上這道雷,她就換回去了。
迎,還是不迎?
換句話說,賭,還是不賭?
梵音握緊了拳頭,指甲嵌入掌心陣陣的疼。
電光火石間,梵音下定決心,賭這一把!三千年的努力,一朝飛昇,晉位魔尊,她可是縱觀古今,橫看八荒的第一位魔尊!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
眼神愈發堅定,梵音沉了口氣,預備迎接這一道天雷,豈料,天空倏地略過一道黑影!
白光大盛前,那道黑影額外惹眼,梵音神色驟變,從喉嚨間吼出一句,“滾開!”
與之同時響起的,還有電流穿身的滋啦聲。
梵音眼睜睜地看着那道耀眼的雷劈中了黑影,白色的電流如藤蔓般纏住黑影的身軀,不瞬,電流散去,黑影墜落,沉悶的落地聲宣告者暴雨雷電的離去。
烏雲散盡,星光浮面,彷彿剛剛那場雷暴從不曾來過一樣。
梵音失神地望着夜空,無力地垂下手,眸光逐漸暗淡,仿若天上微星。
回不去了。
鬱結、憤懣、失望、無奈。一時間無數種情緒涌上心頭,然後化作力量,匯聚梵音的右手。
“我倒要看看是哪裡來的毛頭小子,壞本座的好事!”
拳頭高高揚起,鉚足了勁,卻在梵音看清黑影時,鬆開了。
只見此人的左手緊緊捂住腰腹,手上沾滿了殷殷鮮血。
受傷了?
雷劈的?
不像啊!
梵音擰着眉頭拽起他的手,這才發現此人腰腹中了箭,箭身已被折斷,箭頭還在裡面,箭頭的周圍還不斷地往外流着血。梵音見狀,悲憤地撓了撓頭,她就沒這麼倒黴的時候!見鬼的倒黴!
總不能見死不救吧!
吐出一口濁氣,梵音認命地抱起黑影,思及此時抱一身受重傷又身份不明的男子回照影宮必大亂,梵音想了想,動身前往棲梧宮。
半個時辰後,梵音氣喘吁吁地將人拖進棲梧宮。
“這副身體,還真是弱啊。”梵音疲憊地錘了錘肩膀,又捏捏手臂,舒緩筋骨後,尋摸着找些止血治傷的工具。然而她尋摸一圈,最後只找到了一把剪刀、半截蠟燭和堆了一層灰的火摺子。
點背到這種地步,梵音已見怪不怪了。幸運的是,方纔那場雨在院中的缸裡積了水,那堆滿了灰塵的火摺子還能用,梵音就和着洗了剪刀,點燃了蠟燭,又消了毒,這才動手。
索性箭頭未傷及要緊處,梵音隨手從衣服上撕下布條,給他簡易的包紮了下。
“行了,本座也算仁至義盡了。”梵音撲去手上的灰,“你就自求多福吧。”
說罷,梵音提起裙襬,揚長而去。
待她回到照影宮時,宮裡已翻了天。
山河哭嚎着撲上來,“娘娘!您去哪兒了!奴婢還以爲您教哪個賊人擄走了呢!”
梵音壓低嘴角,面露悲慼。她倒是想被擄走,可實際不允許啊。面對山河一把鼻涕一把淚,梵音寬慰道,“好啦,別哭啦,我這不是回來了嗎。”
誰知山河越哭越兇,抽抽搭搭道,“您去別處,怎麼樣也要只會一聲啊!奴婢和拔拔回來後發現您不見,可嚇壞了!方纔外頭還下着雷雨呢,乒乓大作,如此駭人,你怎敢一人出去啊!”
梵音被她哭的腦仁疼,只好抱過她摸摸她的腦袋,溫聲細語地哄道,“好啦,我錯啦,我以後都不會一個人出去啦,你不要哭啦好不好?”
山河埋頭在她頸肩裡,繼續哼哼唧唧。
梵音無奈,摸着她的頭問道,“對了,力拔呢?怎麼不見她人?”
山河擡頭,帶着哭腔道,“拔拔帶人出去找您了,到現在還沒回來呢,她說若丑時您還沒回來,就讓奴婢報告皇上。”
“出去了?”梵音微訝,隨後立即轉身,“我去找她。”
“哎!您別!”山河想拉她沒拉到,“拔拔說了,若您回來不許您亂跑,叫奴婢時刻守着您,直到她回來!”
“娘娘!”山河一屁股坐到地上,雙臂緊緊抱住梵音的腿。
“山河……”
“拔拔回來了!”倏地,山河驚喜大叫。
梵音順着山河手指的方向看去,那一身桃衫的姑娘正怔在錦繡宮大門前。
望進圈了一汪淚的雙眼,梵音暗道此番定免不了一場說,正準備欣然接受時,力拔上來握住了她的手,“您怎麼都淋溼了啊,出來沒帶傘嗎?”
梵音愣住,下意識接道,“帶了。”
力拔忍着淚,握住梵音的肩膀緊了緊,“帶了怎麼還淋成這樣?還不趕緊給娘娘拿乾淨的帕子來!”後半句是對山河說的,山河聽聞,立刻去了。
梵音有些發懵,她看了眼力拔,明明她比她溼得更甚。
“其實我……”
“什麼都不用說了,”力拔忍了又忍才讓眼淚沒有掉下來,“以後您想去哪兒都成,奴婢們絕不攔着您,您想去哪兒奴婢們都陪着您,但是今後,千萬不要一個人走掉了,成嗎?”
力拔說得真切,梵音的心跳得直虛。
這幾日,力拔一直在她耳邊唸叨她們從前的事,儘管她並不是陸弦思,但不難聽出兩個丫頭的情誼,已不是普通主僕關係可比。既然頂着別人的殼子,萬不能做令其親友傷心的事。梵音自知理虧,認真道,“知道了。”
因着方纔梵音這麼一丟,照影宮上下的氣氛頗爲低迷,就連平常嘰嘰喳喳的山河,話也變得甚少。梵音泡在浴桶裡,見兩個丫頭忙來忙去,委實有些於心不忍,可要讓她說什麼安慰的話,她實在不會,最後磕磕巴巴地說了句,“我以後不會再自己一個人走掉了。”
兩個丫頭微怔,喜極而泣地點頭,梵音的心情也跟着好起來,像暖陽照進心間,驅散了夜裡的寒涼。
一夜無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