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趙禳遇難題至今,已經是第三天。日子也到了四月一日。孟夏之月。
依微香雨青氛氳,膩葉蟠花照曲門。
少了這清明時節雨紛紛的三月,氣候回暖,汴梁城內的茶肆、酒肆、腳店裡面的客人慢慢多了起來。
千秋茶肆位於御街上,背後百十來步,就是大相國寺。不少香客多半喜歡上香後,便來這千秋茶肆享上茶博士的一壺香茗,洗滌心靈,卻去凡塵苦惱。
趙秀才一如既往的在拜佛後,往千秋茶肆而去。茶博士微笑着招呼一聲,茶肆不比酒肆,多文人,講究的是矜持,故而雖然來客人,茶博士也不會一臉諂媚的熱情招呼。
趙秀才坐下後,自有相熟茶博士前來。一邊放下茶具,一邊閒聊着:“趙官人,又上香回來了?”
趙秀才笑了笑,道:“嗯,整天呆在房間內讀書,叫人生悶,到佛祖前參拜一番,倒是叫人心神空靈。”
茶博士祝賀道:“官人如此用功讀書,對佛祖有如此誠信,定然可以在今年高中的!”
趙秀才臉上露出一抹愉悅之色,朝茶博士微微頜首,道:“承你貴言好了!”
“哼!再了不起,也不過是一個老舉人罷了!”只見一身穿小吏的中年人進來,邊上還跟着身穿皁服襆巾的獐眉鼠目的市井之徒。
“哼!”趙秀才冷哼一聲,也不知道是不屑於反駁,還是對對方有忌憚。
茶博士雖然心向趙秀才。但他更加知道。茶肆這地方。最是講究清淨。這個清淨不是不許說話,而是不可爭鬧,要是出現了這等事情,說不定茶客要去了大半去。“這爲端公,這裡有位置,在這裡落座吧!”
宋時的公人,都被稱之爲端公,故而茶博士如此稱呼。
那小吏倨傲的點下頭。在茶博士引導下,往趙秀才不遠處的位置上坐下,他帶着的那獐眉鼠目的市井之徒一臉劉姥姥進大觀園的樣子,就連坐下,都小心翼翼的,僅是半個屁股唉在座椅上。
這也不奇怪,這千秋茶肆不比尋常茶肆,接待的不是趙秀才這等清貴人,便是家中頗有資產的員外,進來這裡享一壺清茗。少不得百文錢!尋常市井之徒,一天能夠混個百十文錢。就高興的半死了,那裡敢來這裡瀟灑呢?就算敢,怕也沒有臉皮進入這等清貴地方,受人白眼。
“潑才,老老實實的坐着,別丟了我的面子!”中年小吏不滿的喝道。
“是!是!”市井之徒唯唯諾諾的應着。
頓了頓,似乎是想討好中年小吏,市井之徒一臉諂媚的問道:“哥哥,你剛纔那話好大的威風啊!那秀才俺的見他平日走在街道上人五人六的,怎麼見着了哥哥,宛如貓碰上老鼠的那般呢?”
那市井之徒雖然壓低了聲音,但茶肆清淨,這話卻傳到了不少人耳中,也有人好奇,豎起耳朵傾聽。那趙秀才氣的捏緊拳頭,卻不知道何故,不敢痛斥對方。
中年小吏得意洋洋的說道:“你這潑才知道個什麼!別看我不過是六房小吏,你可知道民間稱六房爲什麼?”
市井之徒想了想,道:“這個俺聽聞過,只是不知道其中意味。”
中年小吏有些驚訝,點頭道:“這事情雖然不少人知道,不過多爲讀書人,你聽着了,倒是夠奇怪的,說來聽聽,看你這潑才可是真的知道!”
市井之徒挺起胸膛,可惜他那獐眉鼠目的樣貌,完全給不了他自信的樣子,反而給人一種滑稽、猥瑣的感覺。“若是俺記的不錯,應該是富貴威武貧賤!只是六房,不是戶、功(吏)、法(刑)、兵、工、禮嗎?怎麼成了富貴威武貧賤的?”
不是所有人都熟悉公門中事,見兩人說的有趣。茶肆雖然講究清淨,卻也沒有人去打斷,反倒聽的有幾分滋味。宛如於酒肆中,聽那說書人講故事。
中年小吏,捋着鬍子不說話了。
市井之徒別的不行,這觀顏察色的本領卻不是吹的,油滑得緊,連忙爲中年小吏倒上茶水,又是奉承了幾句。
中年小吏,這才慢悠悠的放下茶盞,滿意的點下頭,道:“這‘‘富’自然就是戶房了!偌大的開封府所有的戶籍、田賦、財稅、婚姻,全都由戶房承辦,不富得流油纔怪。‘貴’是咱姐夫待着的功房了,開封府內的坊長、裡甲、保正、鄉官,還有下面縣的吏胥檔籍,下面吏員升遷,衙役升遷,都得全經過功房,你說能夠不貴嗎?‘威’嘛,是你經常打交道的法房了,管着開封府大大小小的刑獄,衙役也是他管的,所以說你和其經常打交道了!”
聽了這戲謔的話,市井之徒禁不住露出訕訕然的笑容。和衙役經常打交道,可不是什麼值得得意的事情。
中年小吏也不在意市井之徒此刻心下怎的想,抿了口香茗,接着說道:“剛纔說到那裡了?對了!法房嘛!剛纔的能耐都說了,威這個稱呼就好理解了。‘武’自然就是兵房,這不消說了吧?”
市井之徒忙不迭的點頭,道:“這個好解,這個好解!”
中年小吏點下頭,接着說道:“‘貧’呢!就是禮房。”
市井之徒聞言,登時面露疑惑之色了,禁不住道:“哥哥,你好像是在禮房裡面的?怎的……不怎麼感覺貧的……”
說到這裡,市井之徒就乾巴巴的笑了幾聲。
有茶客也禁不住好奇的看向中年小吏,心中暗罵一聲土豪。只見那中年小吏雖然穿着一身小吏的春裝,但掩飾不了其富貴。腰間皮帶乃是用上等的鹿皮縫製,放在市面上,少不得二貫錢以上,還不還價的那種。腳上穿着一雙錦緞湖綠官靴,這價錢更貴,少不得五官錢。最要緊的是那髮簪。
宋人尚花,故而不拘男女髮簪皆有花,而且男子還喜插大紅花。這髮簪上有一朵大金花,花瓣大拇指大小,花蕊以珍珠點綴。不說這雕工和珍珠,光是這金簪重量,少不得一兩來。一兩黃金在世面上可以換得十八貫銅錢,光這金子就小二十貫。算上雕工和珍珠,少不得個四五十貫錢。
這一身的行頭便已經七十貫往上了,足夠尋常人家掙個十年八載,還得不吃不喝纔得到這錢財呢!中年小吏還叫窮,這豈不是叫人心中不忿的嗎?
中年小吏笑道:“你別看我這行頭好,那是因爲近着了科舉!禮房管着開封府的考試、祭祀、禮樂、旌表。想掙錢,也就要靠這科舉時節,今年不是大考嘛?要不然,我怎麼有這等富貴。而且說它貧是相對其它各房,真的要說窮,其實不是怎麼窮的。”
邊上的茶客禁不住暗暗妒忌,這小吏一年,都比得上他們這些員外、秀才收好幾年租了。這個時候,茶博士也明白,爲什麼趙秀才壓住怒氣,不敢發作了。
原來是開封府裡面的胥吏不說,還兼着禮房的。趙秀才想高中,靠他是不成的,但正所謂閻王好見小鬼難纏。惡了這等小人,保準叫你靠不上。
市井之徒在邊上追問道:“哥哥還沒有說工房爲什麼叫賤呢?而且做工的,不是要比哥哥你那禮房要貧些嗎?能夠掙得幾枚錢的!”
中年小吏笑了,道:“你這潑才知道個什麼呢!說到富來,大膽些的,說不定要比戶房的老爺還要富上三分呢!”
市井之徒聞言,爲之咂舌。“哥哥張口誆俺的吧?俺見那碼頭上的人,一天渾身汗水出來了,也不過是得那四五十枚銅錢罷了!從那苦漢子那裡,剝的多少錢來!”
中年小吏笑了,說道:“這工房管着開封府的修造、河工,那裡用得着去剝削那苦哈哈的錢財呢?你可知道你家門外那石橋造價幾何?”
市井之徒琢磨了半響,道:“俺家門外那石橋,不過是費了一個月不到的功夫,附近各家各戶也出人出力,想來也費不了太多錢財!嗯,三百來貫吧!”
中年小吏不屑的一笑,道:“你知道什麼的,那石橋足足費了五百貫!而且真的用到實處,可不是三百來貫,而是二百貫不到而已!其中三百來貫那裡去的?不用我給你細說了吧?”
市井之徒和衆茶客都禁不住露出咂舌的表情,這也未免太過暴利了吧?一道石橋,就得了三百貫,都足夠在汴梁城外買上一處狹小點的房舍了!
中年小吏似乎還嫌刺激的不夠,接着說道:“你道這算什麼的,就好比這磚瓦的,上等磚塊二十文一方,而工房的人怎麼做?把那舊房子的磚塊拿出來,往外面塗上一層新泥,弄出來便是上等磚塊,一方成本不過七文。你想想,修上一出房子要多少磚塊?瓦片法子雖然不如,卻可以用樣子相似,價格相差之物代替!”
市井之徒雖然經筭不怎麼樣,卻也感覺到其中蘊含着無數個跳動的銅錢,禁不住爲之神往。
千秋茶肆的茶客,雖然有人露出不恥的神色,但更多人眼中,閃爍着嚮往的神色。汴梁城每日都有地方大興土木,哪怕是個小吏,往裡面分點牛毛,也比得上尋常富貴人家一年收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