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手。”
就在氣氛萬分壓抑,嚴寒等皇宮衛隊打算雷霆出擊,餘達的刀緩緩逼近陽炎咽喉之時,一道平淡卻帶着不容置疑的話音響起。
聲音並不大,亦不具有絲毫的攻擊力,卻輕易沖淡了壓抑的氣氛,令拔劍弩張的局面暫緩下來,即便嚴寒的眼眸深處閃過不甘不願之色,卻不能明着違抗,只得停下動作來。
只因爲,這兩個字是從陽炎口中吐出來的,自從餘達暴起出擊開始,一直到被他劫持都一聲不吭,面無表情的七皇子,終於在此時發出了自己的聲音,但沒有慌張,只有鎮定。
這是嚴寒沒有預料到的,在他看來,陽炎身爲皇子,代表的是皇室的顏面,無論如何不該在此時發出膽怯之聲,哪怕陽炎看起來是如此的鎮定,在他們準備救援時也不該說出“住手”兩個字,說出來都會讓人以爲他怕了。
堂堂皇子殿下,在反賊的刀下害怕了,就算此次安然無恙,日後陽炎在其餘皇子面前都難以擡起頭來,更惶論高高在上的陽皇了,這幾乎等於自斷前程。
當然,若是與自己的性命比起來,這些都要靠邊站了,畢竟命都沒有了,就算前程再好也都無用了。
想到此處,嚴寒漸漸釋然,眼中有着輕蔑之意一閃而過,沒想到七皇子竟是如此膽小之輩,不過這樣也好,雖然計劃受阻,但效果是差不多的,只要陽炎今日的表現傳了出去,太子之位他可就沒有什麼競爭力了,而且自己承擔的風險也相對少了許多。
畢竟,從內心深處來說,嚴寒也不認爲皇子是那麼好殺的,有什麼保命手段也很難說,當然陽炎讓住手之後,這方面的擔心就變得十分微弱了。
“七殿下,這是爲何?我等有信心在反賊傷及殿下之前將之制服。”嚴寒裝作不解地問道。
陽炎素來平靜的眸子裡閃過一絲冷光,他雖然不認得嚴寒,卻也從他的言行舉止中,知道他不懷好意。
“此事本皇子可以解決,就不勞煩諸位了。”陽炎淡淡道。
“七殿下客氣了,這本就是我等的本分,不過既然殿下開口了,我等就暫且壓陣,拭目以待殿下一展風采了。”嚴寒客氣道,心中卻是不信,你要真能解決,此刻又怎會被餘達挾持?
不過,陽炎要託大,他自然樂見其成,當即真的收斂了身上的氣勢,讓一衆衛士靜立一旁。
這一幕不由又是揪起了不少人的心,只是此時此刻也只能期盼陽炎是真的有辦法解決了。
陽炎說完這句話就沒有再看嚴寒了,轉而看向餘達,即便此刻刀鋒距離咽喉已是近如咫尺,隨時可能破膚而入,卻是依舊平靜無比,嚴寒認爲他是裝腔作勢,然而,熟悉他的人卻是知道,他是真的鎮定。
“你想好了麼?”陽炎淡淡道。
“殿下指的什麼?”餘達此時眼中對他的恨意少了些許,也不知道是因爲陽炎已經在他的刀下,還是將恨意轉移到了別的地方。
“束手就擒還是拼死一搏?”陽炎淡淡道,彷彿不知道這個問題已經有兩個人問過了。
“有區別麼?殿下,你認爲我還有得選麼?”餘達掃了嚴寒等人一眼,問道。
“有。”陽炎理所當然地道。
“哦?請殿下解惑。”餘達饒有興致地問道。
“如果束手就擒,死的只是你自己,但如果選擇拼死一搏……”陽炎說到此處微微頓了下,淡淡道:“本皇子可以肯定地告訴你,你非但傷不到本皇子分毫,也傷不到任何一個人,相反,還有許多人爲你陪葬,你的親人、師長、朋友一個都跑不掉。”
他的這番話說得很平淡,然而卻是讓不少人背脊生寒,便是不屑一顧的嚴寒也是忍不住有些心裡發毛,這陽炎年紀不大,論心狠可不輸給任何人,束手就擒,死你一個,反抗,死全部,親人師長包括朋友都給他陪葬,這已經不是誅連九族,而是十族。
誅連十族,這可是最爲殘酷的刑罰了,沒有之一,凌遲都遠遠不如,在天陽皇朝,即便是刺殺皇上、造反也很少有被誅連十族的,輕一點的便是罪人自罪,更多的是滿門抄斬,再重便是誅連九族,要達到誅連十族的程度,按理來講也要達到動盪天陽皇朝統治的地步,這在天陽皇朝是極其罕見的。
然而,陽炎就這麼輕而易舉地說出了誅連十族的話語,也難怪連嚴寒都心裡發毛了。
相信這種罪責落到任何人身上,恐怕都無法保持平靜吧,除非是那種孑然一身,舉目無親,既無師長又無朋友的人才能無動於衷,但放眼天下,這樣的人能夠找出幾個人來呢。
餘達自然也不能,他有父母,也有兄弟,更有親人和朋友,但他只是最初時心情有些激盪,稍後便是漸漸平息下來。
他看着陽炎那雙淡然清澈的眸子,毫無波動,甚至在他心情激盪之時,刀鋒又前進了一絲,幾乎貼在了喉嚨上,陽炎的眼眸都是如此,顯然不是在說笑,也不是在恐嚇,因爲,恐嚇是因爲害怕,害怕是無法保持心境平和的,心不平,眼眸不可能如此淡然無波,再會掩飾的人也會露出破綻。
陽炎是真的認爲,餘達傷不了他,正因爲有強大的自信,他才能如此巋然不動。
“看來殿下信心很足?”餘達忽然笑道。
陽炎沒有說話,但很多時候,沉默也代表着默認。
“但按照天陽律法,我的罪名似乎還夠不成誅連十族的程度吧?”餘達依舊是笑着問的。
“只要本皇子認爲夠就夠了,本皇子要殺的人,一定會死。”陽炎淡淡道,話語就如不久前定餘達罪名時說的“本皇子說有,你就有”一樣霸道,不容置疑。
然而,這卻是事實,天下是皇室的,律法也是皇室制定的,在雙方身份完全不對等的情況下,陽炎身爲直系皇子,要誅餘達十族,有誰會阻攔呢?哪怕律法上,夠不成這等罪名。
“哈哈哈!”餘達驟然狂笑起來,在衆人忍不住懷疑他是不是瘋了之時,餘達停止了笑聲,滿是決然地道:“殿下好氣魄,希望殿下真能做到要殺誰,誰就死!”
“這一次,是我輸了,輸的很慘,不過這樣的結果……也很好了。”餘達有些黯然又有些釋然地說着,手一動,手中的刀,也動了。
就在衆人一驚,以爲餘達要玉石俱焚,而準備不顧一切動手之時,卻是驀然頓住,瞳孔猛然一縮。
只見餘達手腕一翻,刀身一轉離開了陽炎的喉嚨。
然而,這不是結束,大刀指向了他自己,在衆人驚詫的眼神中刺入了自己的左胸口,刀尖從後心穿出,刺目的鮮血染紅了刀身,染紅了他的衣襟。
餘達的生機迅速流逝,面無血色,即將僵硬的臉上努力擠出了一絲笑容,眼中的餘光卻飄向了一旁的嚴寒,嘴脣無力地動了動,彷彿在說:嚴寒,我在下面等你!
是的,這就是餘達的賭命,以自己的命作賭注,卻不是爲了博得一絲生機,也不是爲了要陽炎的命,而是……要嚴寒的命!
從他知道嚴寒要利用自己時,他就有這個打算了,因爲他知道自己已經完全沒有活路了,憑着陽炎根本不可能逃出去,要麼束手就擒,要麼被嚴寒利用,做一顆被無情摧毀的棋子。
然而,餘達怎麼可能甘心被嚴寒利用,哪怕自己已經必死了,因此他一直在暗示着嚴寒的不懷好意,不光要旁人知道,更要讓陽炎知道。
而以陽炎的聰明才智,這麼明顯的暗示怎麼會看不出來,從陽炎說出住手的時候,餘達就知道自己成功了,也做好了死的打算,因此,聽到陽炎說的誅連十族,他只是稍稍激盪了一下便平復下來,因爲從那一刻就註定他不會選擇這條路了。
所以在陽炎說出自己要殺的人一定會死之後,餘達纔會說這樣的結果也很好了,因爲相比較陽炎,他更痛恨這時候還要利用他的嚴寒,更想要他死。
以陽炎的爲人,知道了嚴寒的險惡用心,怎會輕易饒恕,就像餘達自己,也是因爲心中的不滿被陽炎察覺才落到如此地步,嚴寒又如何得以善終?
他死,嚴寒也一定會死,而且不會過太久,這是餘達一直到生機完全斷絕都堅信的信念。
看着餘達漸漸冰冷的屍體,許多人都感覺有些不現實,一直負隅頑抗,連陽炎都敢劫持,面對皇宮衛隊也毫不退讓的餘達,竟然在陽炎幾句話下,揮刀自盡。
這是,真的嗎?
到最後,衆人也只能認爲他是被陽炎那句誅連十族的話嚇到了,以此來減輕罪責。
然而被逼到絕境的人,一句誅連十族真有這麼大威懾力麼?他們不知道。
但,餘達的確死了,死在了自己的刀下。
“本皇子可以解決,就不勞煩諸位了。”
這是陽炎繼住手之後,說的第二句話,言猶在耳,餘達就已經身死道消,嚴寒就像是吃了蒼蠅般難受,他以爲陽炎是裝腔作勢,明明怕死卻還要強作鎮定,然而事實卻狠狠地甩了他一個耳光。
他,是如何做到的?
嚴寒看着一臉平靜淡然的陽炎,難以理解,一個人的言語真有如此能力麼?
而且並不是多麼震撼的話語,誅連十族聽起來駭人,但似乎不足以讓一名搏命之人揮刀自盡吧,起碼他聽到的時候,並沒有自盡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