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個世界上,狂妄是需要實力的,沒有雄厚的實力作支撐就狂妄,那是無知,有實力的人狂妄,那叫自信。
是無知,還是自信,陽炎自認爲,天老應該屬於後者,就憑他能夠救醒自己並壓制魔劍,就有足夠狂妄的實力,說出那樣的一番言論。
陽炎沉默許久,忽然像是想到了什麼,目光灼灼地盯着女子看,她初時還能坦然自若地與他對視,而後開始變得不自在起來,目光閃爍着轉移開來,仍舊感覺那道灼熱的目光,耳尖微微泛紅。
“你……你幹嘛這麼看着我?”女子被他盯得急了,心下微惱,猛地轉過頭來,怒瞪着他,嬌嗔道。
“天老會煉丹之術?”陽炎總算開了口,雖然目光還是一直盯着她看,卻讓她渾身一下子輕鬆起來,原來他是想問這個。
“當然了!不然爺爺怎麼會說‘出煉丹師會的藥師都會,而藥師會的煉丹師卻不一定會’這種話?爺爺說了,丹藥一體,一名合格的藥師不僅在藥道上有卓越的成就,丹道同樣需要精通,煉丹師卻不然。”女子肯定地點頭道。
說完,她又奇怪地看着陽炎,問道:“你怎麼突然問起這個了?”
女子的話對陽炎造成了不小的衝擊,從他閱讀的典籍中都是說,藥道只是丹道的一個分支,煉丹師往往不屑用藥,如今從她口中說出天老曾經的言論卻好似顛倒過來了一般,藥道並不是丹道的分支,二者是齊頭並行的,只不過藥師需要兩道兼修,而煉丹師只需精通丹道即可,如此高下立判。
只是陽炎並不十分認同這種言論,誠然天老可以做到兩道兼修,但如他這樣的藥師天下有幾人?又豈知煉丹師中沒有兩道兼修之人?大道難,一道都難行,兩道豈非更難?
況且,既是兩道兼修,又如何說得清他到底是藥師還是煉丹師,人都有立場,煉丹師往往瞧不起藥師,難道藥師就真的那般不堪?天老同樣對煉丹師嗤之以鼻,也未必就沒有摻和自己的個人立場進去。
陽炎並不修丹藥之道,對二者之間的恩怨糾葛沒有多大興趣,他在乎的,只是天老是否真的對煉丹之術同樣爐火純青。
“我有一個長輩身中劇毒,需要陰陽造化丹相救。”陽炎淡淡說道,眼見女子小嘴微張,儼然一副吃驚的模樣,心下了然,倒也並不失望。
他本就沒有抱多大希望,只是聽聞天老同樣會煉丹之術才試着一問,自然談不上多失望,畢竟那可是六品靈丹,陰陽造化丹,至少也要六品煉丹師才能煉製出來,而莫說六品煉丹師,就連五品煉丹師數遍乾域都可能找不出一個來,天老用藥之術再高明,就算他的煉丹之術一樣高明,也不可能煉製出陰陽造化丹來。
再者,六品靈丹何其稀有,所用藥材也必定是極爲稀罕的靈藥,可謂無價之寶,天老與他非親非故,救命之恩尚且難還,如何再欠得下這份大恩?
只是,已經一年有餘了,葉青那傢伙也不知道靠不靠得住,即使研究出瞭解藥,那些珍惜靈藥又能否集齊,皇爺爺又還能撐得了多久?
這時女子也已反應過來,她微有些澀意地道:“陰陽造化丹這麼奇怪的名字我沒有聽過,不過應該是很珍貴的吧,我可以幫你問問爺爺。”
陽炎雖然沒有抱有希望,但目光中的魔意更加淡了許多,靜靜地看着她許久,直到她又變得不自在起來,才移開目光,口中說道:“多謝。”
“撲哧!”女子突然忍不住笑出聲來,天地彷彿一下子明亮了許多,被陽炎魔瞳嚇走的魚蝦不知何時已經圍繞在了她的身邊,歡快地嬉戲着。
陽炎看着笑得花枝亂顫的她,莫名其妙道:“你笑什麼?”
女子好不容易止住笑,看着他,歪着頭一臉驚奇地道:“原來你也會說謝字啊,我還以爲你一直都是那麼不近人情的呢!”
“無聊。”陽炎被她盯得不自然起來,轉過頭,目光又一次望向了河中的魚蝦,只是這一次不知是它們已經習慣,還是他那雙魔瞳已經不那麼可怕,這些魚蝦居然沒有嚇跑,還在若無其事地猶自玩鬧着。
“誒!你邊上那個東西是什麼?”女子的忽然注意到他旁邊露出了一小截在陽光照射下閃耀着光芒的物事,好奇地問道。
陽炎順着她的目光所在看去,發現她說的正是自己放在身側的劍鞘,那是火炎劍的劍鞘。
半年多前,他與天雲宗核心弟子凌逍展開生死廝殺,火炎劍從高空墜落,後來他先是被袁歡帶走,後又是生死逃亡,直至與魔劍玉石俱焚生死兩難,又被天老救走來到這裡,如今跟隨他的也就只有這把空空如也的劍鞘了。
陽炎伸手拿起劍鞘,手指輕輕劃過冰涼的劍鞘表面,心緒萬千,火炎劍跟隨他也有數年時光了,爲了與劍更加契合,雖有須彌戒可以容納,他卻始終將火炎劍背在身後,日日夜夜,形影不離,他曾揮灑火炎劍千萬次,一切汗水,一切磨難它都知道,每一次戰鬥,每一次生死絕境,都是它陪自己戰鬥到最後,不離不棄,爲自己殺出一條血路。
對他而言,火炎劍並不只是一柄劍,更是最值得他信任的夥伴!
是的,你沒聽錯,就是夥伴,陽炎從未對任何人說出過這兩個字。他是個冷漠的人,從來不相信會有永不背叛的夥伴存在,所謂的忠誠只因籌碼不夠而已,他也從未將任何人視作自己的夥伴,如秦宇、葉青、陌影這三個跟隨他時間最長,曾在試煉之地同甘共苦並肩作戰的人,乃至千尋以及其餘的八子雙仙,在他眼裡也只是下屬而已,根本談不上信任兩字。
但是火炎劍卻是陽炎內心深處認可的夥伴,縱使所有人背叛自己,它都不會背叛的夥伴,而今,他這唯一的夥伴,遺失了,不知所蹤。
他再冷漠,撫摸着空空如也的劍鞘,也不禁有一絲傷感。
“這是劍鞘。”陽炎說道。
“哦!原來這就是劍鞘啊!”女子恍然大悟,一臉驚奇地看着他手裡的火炎劍劍鞘,陽炎淡淡看了她一眼,同樣無法理解,還有人連劍鞘都不認識的麼?
“你這是什麼眼神?”女子心思細膩,立刻就感覺到他目光中隱隱的一絲嫌棄,頓時微撅起嘴,不滿道:“有什麼好奇怪的嘛!我又沒去過外界,什麼事情都是爺爺告訴我的,很多東西都沒見過,驚奇一下很正常的吧?”
“哦。”陽炎不鹹不淡地應了聲,這般敷衍的態度,直接令得她腮幫子微微鼓起,就像是河裡正在吐泡泡的魚一樣,薄怒的神態,看起來相當可愛。
不過她也沒有與之計較,很快就收斂神色,轉而問道:“那裡面的劍呢?”
話問出的那一刻,她分明感覺到陽炎的身子僵硬了一瞬,隨即不帶任何一分感情色彩地道了一句:“丟了。”
“噢,好可惜。”女子低聲說了一句,臉上又忽然露出了燦爛的笑容,說道:“我經常聽爺爺說起俠客的故事,裡面很多人都是劍客呢,瀟灑極了,我問爺爺,爲什麼故事裡的俠客都喜歡用劍呢?”
“你知道爺爺是怎麼跟我說的嗎?”女子故意賣了個關子,俏皮地眨着眼睛問陽炎。
陽炎隱隱猜到她的用意,臉色微微緩和,也不掃興,順着她的話問道:“爲何?”
“爺爺說,一般武者奉行的是霸道,弱肉強食,即使弱者成爲強者早已忘卻初心,仍行強者之霸道,而俠客行的是俠道,他們在追求武道極致之時,仍未忘卻本心,爲伸張正義,敢於直面不公,路見不平,敢仗劍殺人不問出身,他們有錚錚傲骨,絕不向邪惡低頭,他們是真正的君子,而劍乃兵中君子,與俠客們最是契合。”女子淡笑着說道,陽炎看着她那雙清澈的眸子,忽然莫名有些自慚形穢。
他,亦是劍修,或者也能夠稱爲劍客,但他並不是俠客,他行的不是俠道,也並不是霸道,而是王道,芸芸衆生在他眼中並無絕對的正邪之分,立場在他這邊就是正義,站在對立面即是邪惡,他手中染血無數,皆有可殺之處,但並非爲了伸張正義,更非路見不平,只因在他的準則判斷中,那些人都該殺,僅此而已。
“世上當真還有俠客存在麼?”陽炎問道,凡人之中,奉行俠道的俠客比比皆是,行俠仗義是大多數練武之人的追求,俠以武犯禁由此而來,但武道世界不比世俗世界,武者修武乃與天爭命,俠道並不適合生存,強者爲尊、弱肉強食纔是基本準則,正如女子所言,弱者受慣了強者欺凌,一旦成爲強者極少有人能夠秉持初心,多數會去更加冷酷地去欺凌弱小,循環往復,造就了無休止的爭鬥,修爲越高,人只會越來越冷漠,有幾人守得住初心行俠道之舉?
女子沉吟了會,笑道:“我不知道,但爺爺說有,那就一定會有,也許現在,我身邊就有一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