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洛娘講的比較凌亂,有許多地方不清不楚,就像是從歷史之中截出來的部分。然而陳景仍然呢喃着這一句話,暗道好大的口氣,若是真的,那當真天地間最大的手筆了。
顏洛娘又說道:“師父說一千多年周天生靈夢中感應到的天河倒卷而下應的正是那一句話。”
一千年的時間對修行人來說並不算長,但是對於凡塵生靈來說則是極爲漫長的,一國一族都能興衰幾次輪迴了。
陳景不禁回想着天地間的傳說一千多年前正發生着什麼事,平時他並沒有真當週天仙神消失的原因跟那天河倒卷的夢連續在一起。現在也依然不太相信,不過他這一想卻想到了千多年前正是傳說天庭要封周天神靈,闡截兩教大戰之時。那一戰的結果如何並沒有人知道,而天庭也是在那以後消失的。
“那裡有一段空白。”陳景心中想着,至於那段空白的時間到底有多長則沒有人說的清楚,有人認爲是一夜之間,有人認爲周天生靈那一夜可能一夢百年。
陳景沒有再問,而是擡頭看着天空中的繁星。
每個人看天空中的繁星都會有不一樣的感觸,心境不同時,感覺也就不同。陳景現在覺得自己就像是那億萬星辰中一顆,雖然有着自己的光芒,卻混在其中並不獨特,相對於無邊無際的天空來說是極爲渺小的。他心中又想千萬年前那些天驕般的人物不知可曾如自己這般擡頭看着天空,不知他們在還未有通天徹地神通之時可曾覺得自己渺小過?
這片星空,曾有無數人仰望過,曾有無數人想要掌控這片星空,但是最後都只是星空下的一顆流星,而星空依然還在。
一道流星自天空劃過,耀眼而獨特,卻不過一轉眼又消失。
陳景深吸一口氣,說道:“時光不曾爲誰停留過半點腳步,即使是能奪天地造化,在這天地面前也是無力而渺小的。他們有着他們的精彩,即使是他們曾有過定鼎輪迴,也已經是過去式,他們的時代已經結束。這個時代屬於正仰望星空的人的。”
身後並沒有聲音回答他,顏洛娘和陳景一樣的仰望着星空,彷彿不自知的呢喃道:“他們的時代已經結束,這是我們的時代。”
陳景看着顏洛娘,發現這一刻她已經安定了下來,不再彷徨,不再害怕。
陳景說道:“你師父選你當傳承人不是沒有道理的,你想知道爲什麼?”
顏洛娘也走到陳景並排,看着外面的夜色,說道:“爲什麼?”
“因爲你很堅韌。”這是陳景認爲就廣寒宮目前的情形來說,顏洛娘顯然是一個很好的傳承人,只有堅韌的人才能讓現在的廣寒宮繼續傳承下去。
顏洛娘其實自己也想過的,不過她沒有想到陳景說的這一點,但是她卻記得當時自己憑着微弱的法力讓琉璃定魂燈亮起來時,衆位師姐師兄眼神中那種種羨慕的光芒,與及師父連說三聲的‘好’字。
顏洛娘深吸一口氣,一步踏出河神廟,看着天空,彷彿在遙望着廣寒宮,過了一會兒回過頭來看着陳景,突然行了一個道禮,說道:“廣寒顏洛娘見過河神。”
顏洛娘繼續說道:“霸陵城有位少女請帶來一句話給河神。”
他對霸陵城中的感知不知何時已經斷了,只是隱約的感應到城中的神像仍然還在。問道:“是顧明微吧,什麼話?”
“原來她叫顧明微,她說想要見河神一面。”顏洛娘道。
“哦,我知道了。”陳景心中已經猜到了幾分。
顏洛娘說完行了一禮轉身便走,陳景並沒有留,他知道這一刻的顏洛娘已經不再是進河神廟前的顏洛娘,而是一派之長,一教之尊,一宮之主。
而顏洛娘心中想着廣寒宮祖師留下的兩個詞:“自愛,自強。”
顏洛娘大步走入黑暗之中,陳景看着她背上揹着的廣寒劍,那劍隱隱間似有靈光衝宵。這樣強的靈氣散發出來,必定要引得無數邪魔外道搶奪,但是陳景並沒提醒,他相信顏洛娘肯定也是知道,這也是她做爲廣寒宮主要必然要面對的。
顏洛娘並沒說霸陵城頭的那少女將陳景稱爲未婚未的事,也沒有稱她爲怨靈。但只是顏洛娘那麼一說,陳景就知道城頭少女一定是顧明微,也知道她已經成了怨靈。他本是可以將整座霸陵城淨化的,但時當一時不忍,因爲滿城都是原本城中之人的靈魂在飄蕩,而後又有那許多人要奪秦廣王璽,讓他即使是想要將滿城的怨氣驅散也不能了,時至今日,只怕是再也無法做到了。
陳景站在河神廟想到這裡,也不見他有任何的動作,神像的石劍鞘中突然衝出一片白光,白光之中一隻蝴蝶一閃而逝,這片白光在陳景陰神上罩下,陳景陰神便消失無蹤,緊接着便見一隻蝴蝶自神廟之中飛出,這蝴蝶並非是由神廟門前飛出,而是憑空出面神廟屋頂,隨之又憑空消失,再出現之時已經到了霸陵城頭上空。
記得那一次回到霸陵城中時,便覺得這霸陵城已經腐朽不堪,似能被吹倒,而現卻覺得這城怨氣沖天,鬼氣森森。
城頭有一個碧衣少女正沿着城頭緩緩走着,一手輕搭在城頭如染了墨的石牆上劃過,就像小孩子無聊時沿着牆壁亂畫。當蝴蝶出現在城頭落下化爲一個藍袍人時,少女立即感應到了,轉身,驚喜,奔跑,奔跑的姿態纔出現,人已經消失,再現時已經出在了陳景兩步前,亭亭靜立,她看着陳景,眼中滿是傾慕,過了一會兒,突然害羞的低頭說道:“你來啦!”
陳景愣住了,這種情況出乎了他的意料,以前的顧明微根本就不是這個樣子。
陳景心中想着是什麼使得顧明微變成這個樣子,這讓他突然想起在秦廣王城中遇到的那個幽幽,現在想那個幽幽當然也可能是怨靈了,暗道:“難道她也變成了幽幽那樣的,還是說怨靈都會將一東西忘記,而將一些東西放大呢?”他不知道是不是這樣。
這個天地間的奧秘無窮無盡,無人敢言已盡窺其中的奧妙,即使是修行法訣也可能喪失其效用,因爲天地看似從來沒有變化過,實則時時刻刻都在變化,所以無人敢言盡知天地間的奧妙。
而怨靈則是人們知之甚少的一種,在凡塵俗世之中,怨靈和鬼魅沒有區別,而在修行人眼中,鬼、魅、亡魂,怨靈都有着極大的區別,虛靈是鬼,已經有了獨立而完整的意識,所以叫靈鬼,可成鬼仙。而魅則分許多種,天地間最多的一種就是山魅,魅是亡魂與某一種生靈融合而成的東西。而亡魂則是人死之後被各地城隍收集的魂魄,並不能在白日裡顯形,受城隍法術驅動。
最神秘最可怕的一種則是怨靈,也可以稱之爲兇靈、惡靈之類的,它們生前受了苦痛與折磨,在心中積累了極深怨氣,死後便化爲怨靈。光這一點還不夠,若只是這樣就會成爲怨靈的話,那世上就太多怨靈了。除此之外還要兩個特別的條件,一處怨氣凝聚的凶地,一件怨靈生前使用着的靈器。不過,怨靈並不像靈鬼那樣形成完整而獨立的思維,怨靈的思想之中只有生前的仇怨和夢想,它們活在自己的世界之中。
陳景並不知道這些,但是他能猜到,顧明微能成爲怨靈與她頭髮上綁着的那根七彩絲帶有着極大的關係。
“你還認識我嗎?”陳景問道。
顧明微皺眉,疑惑道:“你爲什麼這麼問,我當然認識你啊,你是涇河河神,是救我們滿城性命的大英雄,你是還是我的未婚夫!”說到最後時她又低下了頭,極爲害羞。
陳景心中暗驚,想:“我什麼時候成你的未婚夫了。”又皺眉問道:“那我叫什麼名字呢?”
顧明微立即回答道:“你叫……你叫……”她皺眉深思着,卻過了許久也沒有想起來,嘴裡念着:“叫什麼呢,叫……”突然,她起來頭來,驚問道:“你不是他,你是誰,你爲什麼要來騙我!”
說話間,她那清澈靈動的眼眸突然變成亦紅,眼中盡是怨恨之色,臉色剎那間變成鐵青色,猙獰而恐怖,尖叫一聲,化爲一團黑氣,黑氣之中一根七彩絲帶閃逝而走。
顧明微發怒的那一瞬間,霸陵城中也起了變化,原本黑氣瀰漫連陳景都不能輕易看清的城內頃刻間涌起滾滾黑氣,黑氣如浪朝城頭陳景撲涌而來。地在撲下的那一剎那,凝結成人形怪物,陳景又聽到了一片混亂的怨誓,那怨誓是當時城中人臨死之前起的誓,只是現在再聽到,已經物是人物。陳景縱身而起,化爲一道劍光在黑氣撲下的剎那間消失無蹤。
這滿城的怨氣極難清除,尤其是在有了怨靈之後,更是難以消除了。陳景不知道這顧明微最後會變成什麼樣,也不知道她有一天會不會離開霸陵城而爲禍世間。他心中只希望他們永遠的在霸陵城中,不要出來,這樣也算是以另一種方式存活於世間。
陳景在遙遠的天空之中回頭看了一眼霸陵城頭,霸陵城頭翻涌怨氣已經消沉下去,城頭又有一個碧衣女子出現在城頭向遠處眺望着,剛纔的一切仿如根本就沒有發生過。